乔治·艾略特小说中的乡土伦理探析——以《织工马南传》为例

2014-11-14 08:31刘丽秀
山花 2014年18期
关键词:艾略特维多利亚伦理

刘丽秀

维多利亚时期是一个公认的道德标准严肃的年代,这个时期的小说大多带有道德意味和道德目的。乔治·艾略特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著名女作家,其作品再现了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乡村生活画面和乡村传统伦理。在她的创作中,有一个主题始终未变,那就是对乡村传统伦理道德的关注与阐释。本文主要分析《织工马南传》中的乡土伦理,从而使读者对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乡村有更深刻的理解。

乔治·艾略特与英国乡村

文学是一种审美活动,既具有审美功能,也具有道德伦理教化功能。“伦理学是一门关于道德的科学,或者说,伦理学是以道德作为自己的研究对象的科学。”[1]文学与伦理学的结合催生了将作品置于作家创作时所处时代的伦理环境中进行批评的文学伦理学批评。作为一种批评方式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由华中师范大学聂珍钊教授于 2004年首次明确提出:“文学伦理学批评是一种文学批评方法,主要用于从伦理的立场解读、分析和阐释文学作品、研究作家以及与文学有关的问题。”[2]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家纷纷诉诸小说的道德教诲功能,通过小说中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和对小说人物人性中的弱点的批判以及美德的颂扬,表达作者所持的伦理立场和伦理观念。

一个人总有个出生地,总有自己的成长环境。乡村、小镇作为故乡,给人的记忆深刻、稳定、明晰。这种平凡而普遍的故乡情结,构成了乡土文学中“乡土意识”最朴素的含义。[3]乔治·艾略特以典型的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生动传神的人物素描,真挚的道德与人文关怀为人们再现了19世纪英国乡村生活的画面。一般认为乔治·艾略特的作品主要描写刚开始受工业革命影响的英国中部乡村生活,尤其是来自儿时记忆中的英国简朴恬静的田园生活,散发着牛奶和干草的味道。《教区生活场景》、《亚当·比德》、《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织工马南传》、《费利克斯》、《米德尔马契》等作品都以高度的真实感再现了当时英国乡村市镇的平凡生活。

艾略特的作品总是洋溢着怀旧色彩,同时也表达了一丝怅惘情绪,表达了她对那个时代业已或正在消失的英国田园生活模式及其悠久的文化传统和伦理道德的眷念,表达了被卷进都市化﹑工业化漩涡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们深深怀旧之情。[4]本文试图以《织工马南传》为例解析维多利亚时期英国乡村的伦理道德,从而使读者对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乡村有更深刻的理解。

《织工马南传》

《织工马南传》是一部非常感人的作品。故事的主人公塞拉斯·马南是一个19世纪初的农村织工,原是北方灯笼广场上一个非常活跃、头脑清楚、忠厚诚实的笃诚教徒,却被一个“同生共死的朋友”构陷,蒙受了盗窃犯的污名,被逐出教门,连未婚妻都离开了他。心如槁木的马南迁到了拉维罗村,靠个人织布维持生活。他孤独无依,但为人勤快,技术高超,慢慢地攒了不少钱,成了守财奴,整天只知道织布攒钱。到了晚上,以抚摩那堆积攒得越来越多的金灿灿的金币作为唯一乐趣,就这样一直默默生活了十五年。到了第十五年的冬天,厄运再次降临到马南身上,他辛辛苦苦攒起来的两袋金币被悉数偷走,生活陷入更加悲苦空虚的境地。但是,如同一个寓言般的童话,在某年除夕,一个长着一双碧蓝眼睛的金发小女孩爬进他的茅屋。小女孩爱蓓的到来让马南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抚养爱蓓的过程中,马南变得慈爱,避世的态度得到了改变,恢复了人之常情,爱的力量使他重新和蔼慈善,重新对世界燃起了信心。爱蓓十六岁时,她的生父一厢情愿地想要认领爱蓓,不料遭到爱蓓的坚决拒绝,碰鼻而归。爱蓓明确地表示她只有一个父亲,没有其他的父亲,马南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马南传》描写了19世纪初英国中部农村生活的画面,描写了当时农村的社会风貌。但是,小说的意义远不止于此,它蕴含着深刻的道德伦理。残酷的社会使马南非人性化,但爱的力量使马南从与人类世界疏远到重新回归,使小说散发着人性的光芒。

1.阶级伦理

在19世纪初的英国乡村,贵族阶级也即大地主阶级是英国乡村统治阶级的支柱,大地主阶级以下是小乡绅,人数较多。大地主把土地租给佃农,收取租金;小乡绅或把土地租给佃农,或在自己的庄园上亲自从事耕作。总之,大地主和小乡绅拥有的土地几乎占了乡村土地的五分之四。大约半数的英国农民均为佃农,租种地主或乡绅的土地,有的成为农场主,雇佣农业工人为他们劳动。还有一些家庭成员自己从事耕种的相对较为独立的小佃农,很少雇佣劳动力为他们劳动。[5]按照这个阶级标准划分,在马南后来居住的拉维罗村,最了不起的人物就是卡斯老爷,属于地主阶级,住在那座宏伟的红房子里;奥斯古德先生则是当地乡绅。书中描述了卡斯老爷家过圣诞节和除夕家宴的情景,场面十分排场,客人穿梭如流。克拉肯索甫先生是拉维罗村的教区长,往下麦赛先生是教区执事,英国国教的神职人员与乡绅关系密切。此外,大多数的乡村还有一小批乡村手工业者,赛拉斯·马南就是一个手工业者。因此,拉维罗村是一个阶级关系根深蒂固的体系,上面是由牧师﹑警官﹑法官﹑卡斯老爷﹑乡绅等组成的乡村统治阶级,以下则是佃农﹑手工业者和农业工人。

在乔治·艾略特看来,这些小老爷﹑小地主阶级的没落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们浪费成习,不善治家”。卡斯老爷的太太早已去世,两个儿子越来越不成器:大儿子高德夫雷虽本性温厚,却天性犹豫不决,胆小怕事,放荡不羁。除了打猎﹑喝酒﹑玩牌,日子过得十分单调;二儿子邓斯丹好赌成性,心眼狠毒。家庭成员之间早就没有了骨肉亲情,整个家庭实际上早已分崩离析。因此,在作者看来卡斯家“随时都会倾家荡产”。的确如此,随着工业化的深入,贵族逐渐衰落。尽管英国的贵族依然享有较高的社会声望,在英国的政治生活中也起到了突出的作用,然而到了维多利亚时期,70年代的农业危机加之工业中产阶级的迅速崛起,英国贵族逐渐失去了经济和政治的影响力。

2.宗教伦理

19世纪的英国社会在见证了阶级变迁以外也经历了重大的宗教信仰危机。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的工业革命突飞猛进,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工业革命将英国变成了世界上第一个工业化国家,工业革命的兴起产生了商品经济意识,加速了维多利亚社会的世俗化,开阔了人们认识物质世界的视野。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快速发展促使人们将视角从政治、经济扩大到对社会文化传统与习俗的关注,精神境界大大提升。各种反映客观世界的新思潮﹑新见解也层出不穷,马克思的资本论,达尔文的进化论,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等等,其中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从根本上动摇了上帝创造人类和万物的基督教信仰。维多利亚人一方面试图在宗教礼拜和仪式中寻求安慰,另一方面宗教的意义感随着社会的世俗化和科学的发展变得越来越脆弱。科学技术的发展促进了工业资本的发展,封建时代传统的基督教教义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冲击。[4]

马南在被诬害栽赃以后,一心相信上帝会为他弄清冤案,“确信神灵的直接干预将证明自己清白无辜。” 哪知他们所采取的弄清真相的办法,是祷告和抽签,结果竟然“宣布赛拉斯·马南有罪。他们一本正经地开除了他的教籍,要他交还偷走了的钱”。于是,马南不禁声音发抖地说:“管理人间的决不是个公正的上帝,而是个说谎的上帝,它捏造罪证,陷害无辜的人。”[6]以前的马南总是认为牧师讲的无可置疑的道理和抑扬顿挫的圣歌都是通向神的媒介物,都是他的宗教情感的培育所,都是基督教和人间的天堂,因为他相信《圣经》上说的“上帝就是爱”,此时的马南却认为“根本就没有那看不见的爱神来照拂他”。[6]艾略特在《织工马南传》中一方面通过马南表达了自己的信仰,另一方面也为马南鸣不平,愤怒地揭穿了教会的虚伪。

此外,艾略特相信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具有宗教性,因此任何违法行为都会受到法律的制裁,任何违背传统伦理的行为都会受到道义的斥责和“因果报应”的处罚。小说中有一个很明显的对比,那就是卡斯老爷家的大少爷和织工马南,两个人的结局很明显地带有因果报应的成分。马南遭自己好朋友的陷害而身败名裂,不得不出走他乡。后来收养的小女孩爱蓓弥补了马南失去金钱后的精神空虚,像个“引路人”一样引导马南过上了新的生活。高德夫雷年轻时放荡不羁,种下苦果却不愿承担责任,导致妻子摩莉在饥寒交迫中死去。面对自己的亲骨肉却拒绝相认,惟恐暴露自己因一时失足而造成的可耻的婚姻。在高德夫雷风光体面﹑颇得人心的光辉形象背后是一颗被扭曲和充满罪孽感的孤独的心。[4]亲生女儿爱蓓拒绝接受他这个生身父亲,选择与家道贫寒的养父终身为伴。高德夫雷不仅永远失去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且受到终身不再有后裔的惩罚,夫妇俩只能过着膝下无子的生活。

3.交往伦理

在校期间,艾略特是一位虔诚的福音派教徒,但在阅读和接触了大量的新哲学和科学思想后,对自己曾经迷恋于其中的基督教产生了怀疑,拒绝参加礼拜,并与自己笃信多年的福音派教会彻底决裂,不再相信《圣经》的权威。尽管如此,福音教仍在她身上留下深刻烙印,体现在她的关心他人﹑严肃认真﹑责任意识浓重等性格边棱,对宗教的信仰和责任感已转为对人类的信仰和责任感。[7]乔治·艾略特的宗教生活,是从一个虔诚的福音派教徒转变成正统宗教的质疑者和挑战者,最终又成为人文宗教的忠实信仰者的过程。

马南被朋友诬陷,又被女友抛弃,致使他最终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万念俱灰的他悄悄离开了灯笼广场,来到拉维罗,过着孤苦伶仃,以织机为伴的悲凉生活。乡下人对移民存有戒心,这个外来人身份不明,从天而降,同邻居老死不相往来,生活暗无天日、单调刻板。整天躲在他那间小偏僻棚屋里闭门不出,甚至很不习惯于谈话,偶尔见他背着个沉重的袋子独自行走在田间地头。马南个子矮小,面色枯黄,耸肩驼背,“就像是被人撂在一边﹑毫无意义的一只捏柄或者一根弯管子”[6];两只凸鼓的大眼高度近视,“像个死人眼睛那样一动不动”,看上去既恶心又恐怖。因此,马南在拉维罗村民的眼中是个神奇的“魔鬼”或“怪物”,他被“妖魔化”了。

然而,当马南的钱被偷后,人们并未把他丢弃不管,相反,“人们对他日趋同情,并由怀疑和嫌恶而逐渐化为因他孤独﹑痴呆而产生的略带蔑视的怜悯,这会儿又添上一种比较切实的同情了,在妇女中间尤其如此。”[6]在传统的乡村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等级矛盾相对缓和,关系也相对亲密、和谐。马南那颗孤独坚硬的心在教区人们的爱和关怀下慢慢融化,他人性的一面逐渐苏醒,与他人的交往使他逐渐恢复健全的人格。先前,人们一直把马南看成一个稀奇古怪的人;现在,“人们都以满面笑容和欢愉的询问来对待赛拉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理解的人物。”[6]

读者也可以从艾略特给她的出版商的信中找到答案,她说:“你读了我的小说,觉得它稍嫌阴郁,我绝不会感到奇怪……不过,总的说来,我希望你不至于完全认为它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因为它是要……或者说是存心要……强调说明人与人之间纯洁的﹑正常的关系具有治愈精神创伤的力量……”[6]只要我们在茫茫众生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真正拥有同情与友谊,不为自己,只为他人,我们就能走出以我为中心的世界。学会理解别人,学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也是通往个人成功与幸福的最直接的道路。[4]

马南从灯笼广场来到拉维罗村,是从城镇来到农村,是从一个工业中心镇来到田园圣地。拉维罗虽然贫穷落后,但在某种意义上它是一块净土,是人与自然,人与人和睦相处的乐园。马南的心理是严重异化的,他的异化心理只有融入拉维罗这个宁静和睦的环境才能结束。[4]艾略特正是通过对乡村中尚存的真挚亲情的描述表达了对往昔的深深眷恋。

结 语

作为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现实主义小说家的杰出代表,乔治·艾略特十分注重艺术与社会﹑艺术与道德的关系,始终坚持艺术形式与道德内容的结合,美学与伦理学的结合。不仅关照外在的现实,而且更加留意自然﹑社会﹑人物关系背后的深层次的真实。艾略特在创作中一贯奉行“道德现实主义”的思想,以当时英国乡村田园生活为描写对象,通过展示平凡的人与事,表达了对于即将消逝的田园时代伦理的眷恋。《织工马南传》是一部生动的故事情节﹑精确的细节描述和深刻的道德思想完美结合的典范,可以说《织工马南传》是一部描写英国中部乡村的现实主义之作,同时也是一部通俗易懂的道德说教的上乘之作。

[1]罗国杰.伦理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9:2.

[2]聂珍钊.文学伦理学批评:基本理论与术语[J].外国文学研究,2010(1):14.

[3]童龙超.乡土意识:乡土文学的“灵魂”[J].江淮论坛,2006(3):182.

[4]马建军.乔治·艾略特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7.

[5]Merryn Williams. Thomas Hardy and Rural England[M].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2:6.

[6]乔治·艾略特.织工马南传[M].曹庸译.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82.

[7]钱青.英国19世纪文学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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