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现
一
如果诗史给我一场战事
我也会选择赤壁,夜煮大江
口惯狂言,我必须把对面的孟德拿走
也把瑜与亮撤走,如果
真的需要一场大火
我只烧我不可一世的天才
但是,面对一个词的烟飞灰灭,诗能做什么?
自许昌而新野而襄阳而当阳而江陵而巴丘,冷月一路
追到赤壁,几经辗转我的心原来就是那只猿
猿声咬紧牙关,夜长和梦短抱在一起
军爷,还我孤独——
是风口浪尖的时代最先失去我吗?
但是,面对一个字的折戟沉沙
一行句子依旧是乱石穿空
我的诗依然是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之一
我的诗早就奠定了我是当今的诗歌皇帝
如果有败笔,则文字也有败将
我岂能输唐李宋苏,略输文釆的
将是太白太白太白的东坡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掴明瑜的
暗喻──如同耳光一般响亮。
如果,不是建安十三年,那么一定是公元2014。
如果赤壁给我一首史诗
我将邀请江北的八十万将士擂鼓为我配乐仗可以不打,诗不可以不吟
都过江来吧,阿瞒阿允阿瑁阿干
千八百年前的东风读着乱发,千八百年后还是乱世
千八百年前读着袅雄,千八百年后我的大寂寞
还未走下长坂坡,我前额还读着东汉末年的烈风,
我的后脑勺早生廿一世纪的反骨
今夜,我将不魏不吴不蜀
今夜,仅有一场豪雨
可以为我的抒情打天下,只有一席大雪
可以为我的诗打江山,今夜我必须呼风唤雨
从豪雨到大雪,今夜我必须倒背如流
我读到丞相曾经短暂地回到过摩擦的星群
一棵弯月上挂着他的外衣
白露大片大片参加的诗歌朗诵会上
如果史诗最后只留我一个听众
那一定是薄耳的冷月
二
只有猿声可为我倒叙,未娶的太阳
未嫁的光阴。我早算准时辰,壬戌秋冬,
苏子的前后赤壁赋,不过是
为我的公元2016作了个长长的铺垫,
无须七星坛,独立荒野平地,默默掐算时辰
最后羽扇一挥,我的时代浩荡而至──
新诗百年,前望五四,后观朦胧与莽汉
灵性神性相缪,第三条道路郁乎苍苍,
此非下半身之困于海上乎?荒诞万里,撒娇千年,
侣巨鲸而友大鹏,再横槊赋诗者,百世词雄也
只有涛声可为我朗诵,凌万顷的茫然
纵一苇的所如,长江纠结得如一捆大绳
绑得封建帝国的江山痛得像半身不遂的月光
朝庭是什么,国家是什么,革命又是什么,
我的宏大写作像魔术遇见魔,佯睡的远水,
假寐的近火,今夜,你必须得烧出我的赤心,赤胆
为了对得起我老母的乳名──赤县,神州,我网购
秒杀了积攒整整1806年的
蛋疼的岁月,还提前收取了熙宁九年快递的噩梦
我夜观天象,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
名篇就像都督在戏说中被娱乐至死???
而我为了成就我屌丝的霸业,我也必须
赤膊!
赤脚!
站在赤壁,是得近髯苏者一赋再赋。
三
“请问北宋怎么走?”
是,子瞻约了我和子美去赤壁与他对饮
他说他刚写了《念奴娇·赤壁怀古》,自觉是杰作
要请我们立刻过去分享,我们在边走边打
他手机
“赤壁就在──现在的咸宁市!”
子瞻又来电反复叮嘱。依他指的路向
在鄂南边陲登上了小火车
沿着蜿蜒起伏的山区铁道缓慢爬行。列车像一只
挂在在险峰和山壑之间的玩具火车,
惊险无比地蠕蠕而行,高高的政治
为什么这陡峭的时代,一再吐纳我们于夕曛
拜风台。赋堂。
留仙阁。
酹江亭。
栖霞楼。此时,每经一古迹
我们都不敢要求被宽恕,
呜呼,谁的赤壁已无横槊气,谁的黄州尚有弄箫声
此刻,我们打赤壁矶头走过,鱼也甚惊
惊出月一钩,帮助我完成我们必须的怀古呃,这首诗还强行安排我们凭虚御风
所以我们永远是一个冒犯,从左悬崖
我们坐空中缆车过右悬崖,
一眼望去,我们叫滚滚长江从我们底下过再叫亚洲首屈一指的电影配乐师岩代太郎放出唯美的编钟
再在东边的故垒加上浩瀚的擂鼓声,碰撞交击的木吉他
还叫上吴宇森导演,在下面即时还原火烧连营的故事
金城武饰孔明,梁朝伟饰周郎,林志玲饰小乔
好吧,我们承认我们太奢侈安排我们的想象力了
我们在政治上的局限,诗歌来漂亮解决了子瞻也太豪爽了,他说他的《水调歌头》前段由王菲演唱得了一大笔版权费,他说他有钱了
他还叫我们坐飞机来的──
“千杯不醉只醉月光,会心一笑不必讲”,
子瞻也是不可多得酒友啊,
我确信这个从未谋面的百世网友是知己。所以我才不辞年代久远
杜撰这千古一约,就像民间为他杜撰一个苏小妹
再嫁他的学生秦观,这种美谈我岂能不占一份
我还带上子美同往,此等良伴我怎能缺少左右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子瞻懂我啊
我一路都在玩味他这一句,“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四
我没去过香城泉都,但却到过赤壁
就像我未能与东坡居士生在同一时代
却能与苏子谈笑风生,拼酒斗诗
我还能向谁打听,通往渔歌故国的道路
大江写了千岁也没写完它的遗言──
落日的遗像,却在有河有山的地方到处乱贴
自黄州而常州而汝州而杭州而惠州而儋州贬谪,贬谪,诗人却是愈向南愈能愚弄江郎
诗高震帝,活该这一遭哪。而高速公路上我飚诗也飚出宋唐的尖叫,快追上了苏词李诗
我也就追上了我的
前世。现在,我正在超车道──
语速比车速更快,现在,并驶齐驱的场面就要来临
我强行设计了这一恢宏场面,完全不顾
时空的交通法,更不讲语法
我霸我道,我行我素,此时
我就要越过夏口西、武昌东,我叫赤壁
赤壁就惊涛拍岸给我看,卷起江山
如画的夫人一一离家出走,人物销铄,
尘迹荒凉,我就要吟怀逸发,
我就要成为风流人物──我还能向谁借问
洒家何处有,杏花村的牧童犹未生
小乔还是小乔,孰若东吴周太太
我要不要再写下去,赤壁无此坡翁
天姥无此谪仙人,白话诗无此高氏。
此时,我的子瞻,我的和仲,在宋貌似是苏辛
就像在唐貌似是李杜,但此时,一定是苏高
苏高血马、就是苏高血马也输掉的千古万古
从此绝尘,一骑多少浩歌
彻昨夕话说铜板琵琶,算也是豪杰了处
而如今王朝云王闰之王弗弹啊弹
该哪一曲了
念奴娇,浣溪沙,水龙吟
还是水调歌头,我该不该告知──
我的笔名也叫苏轼。
五
但在公元701-762年间,也曾号青莲居士,
此处,权当备忘录。
就像若干年后,历史
也不会忘了,除了前赤壁赋、后赤壁赋
还有,新赤壁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