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大众摄影 / A:苏文(Thomas Sauvin)
Q:你在北京的收集有几年了?都收哪些东西?我记得你开始在中国的工作是当代摄影作品的收藏。
A:没错,是当代摄影的收藏。2006年开始自己收“北京银矿”,现在还在收,包括底片、照片、书、相册、明信片、海报。老照片通过网站购买,相册是每周去旧货市场买一些,底片差不多每四个月一次,我这周应该去了,有90公斤的底片,我一般是看胶卷有意思,就拿去扫描。普通老百姓拍的我扫描,因为老百姓拍的会很有意思。
Q:所以编辑工作是从看底片就开始了。你的照片编辑思路不是叙事化的,而是根据内容进行类型化的选择。你这种挑选照片的视角,是从哪里来的?
A:有人说我对照片的选择和编辑可能有人类学家的角度。但实际上我做事比较简单,每个月看9000张照片,选择我觉得有意思的,也许300张,从300张里再选10张20张,连续五年一直这么做,然后把我最喜欢的这些照片全放一起,就能发现我喜欢的一些东西慢慢出来了,不是非常理性的。我现在觉得最有意思的,大多是以前我不能想到的,比如老百姓家里墙上梦露的海报,他们和麦当劳的关系,人们拍双胞胎的角度,美女与冰箱合影,去泰国和人妖合影,这些不是刚开始收集时我能想到的,我完全不知道会有这些照片。我受不了看当代摄影的时候,我会花两三个小时去看这些东西。
Q:这些看起来没什么追求的日常照片。
A:是,这些照片很谦虚的。我喜欢幽默的照片,摄影,特别是当代摄影经常去探索一些很难过的、很痛苦的主题,我觉得摄影也可以是让人笑,很放松的东西,但是你笑的时候可以去想关于人类的,关于社会的很多变化和历史性的东西。
Q:有些老照片看起来是搞笑的,比如这两年网上流行的童年照片等,但因为它太搞笑了,所以你只注意到它搞笑的部分。
A:对,你说的童年照系列在微博上很火,也有一些朋友看到后就@我,说这个太好玩了,苏文你一定会喜欢,但我完全不喜欢,我觉得这些东西太过分了,只是可笑。我觉得幽默和开人的玩笑之间有一个界限,我用别人的东西的时候,虽然这些照片是他们丢弃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应该有一个尊重吧。而且我想做的不是一个人的故事,而是一个城市、一个社会20年的相册。
Q:关于“找到的照片”(Found Photo)也就是现成照片的利用,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有人在做了?
A:是,差不多50年代就有人做,那时候可能更多是艺术家,用照片来做拼贴之类,把这些找到的照片当作材料,我的这种方式,大概在80年代末就有了,我记得小时候见过Martin Parr的展览。他最近大量的工作是在收集摄影书,他和鲁小本合作,在做一个中国摄影书的项目,五年买了500本书,不一定是摄影师的画册,而是中国的带有照片的书,用这个来理解中国的历史,比如谁做的书、拍照的方式有什么变化、书中如何使用照片,这些是他们关注的内容,这个项目会特别棒。
Q:在中国也有很多人在收集老照片,可能他们收集的更老,要到民国时期或更早,关心的可能是关于内容或照片工艺的,你的收藏感兴趣的是什么?
A:我喜欢收集大量的东西,量够了,你会发现照片之间的一些关系。我去收集一张照片,并不是因为照片上的这个人对中国历史重要,也不是因为一个照相馆的故事去收集东西,我就是觉得“这张”好,到底怎么好,不重要,因为我知道不管我喜不喜欢它,过了三年,过了四年,这张和其他五千张放在一起,就会有意思出来。比如我收集所有的照相馆照片,画面中几乎都有假的布景,这些布景在中国还是以交通工具为主,照相馆是个梦想空间,那交通工具怎么会在这个梦想里呢?在国外,如果是个梦想,那我是不是会在月亮上?或是在海边晒太阳?滑雪?运动?做一些了不起的事?在中国大多数是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和飞机的布景,这就是我在照片中的发现。你建这个资料库之后,怎么去利用它,是你不能想到的,要是我开始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收集,那这个收藏多无聊啊?
Q:所以你的工作首先是大量的收集,然后具体是要怎么去编辑,可以有自己的角度,也可以有别人,合作者的角度。合作项目选照片的时候,脑袋里带有项目的问题,再进入你自己的资料库里选择照片。
A:是的,我欢迎各种不同的合作,正在做的一个项目,是和一个研究城市规划的人合作,我们选择七张照片,来自北京的七个地点,北京站,天安门,景山公园,安慧桥等这些地方。包含90年代的照片,现在同机位拍摄的视频, 90秒的解说描述这个地方的变化,这些在都放到网上。我们这个项目关注的就是城市街区和建筑的变化。有快速的变化,也有相当慢速的变化,关键我们看国外的报纸新闻之类,总是在说中国变化很大变化很大……
Q:说拆掉很多胡同。
A:对,特别爱说拆胡同。但我们又看不到具体的变化。我们玩儿这样的一个影像的游戏,可以发现有的地方确实变化很大,但是也有很多地方没什么变化。
Q:媒体上常提的变化是很概念化的,但实际城市的变化是具体的,你很难评价它说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比较复杂,纠缠在一起,有具体照片,人的感受更真切。
A:对,通过影像并置的办法,我们不去评论,不去决定,谁都想怎么看就可以怎么看。所以这个项目还做了挺久的。是一个法语的项目,要等到9月份才能有一个中文版。
我也在做一个新的项目,比这个要大很多,这个项目稍微有点复杂,是研究中国人、中国与“移动性”的关系,包括交通工具、手机、电话、自行车,实际上在中文里面,不太有比较贴近的词。这个工作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我来挑选85张照片,去讲1949年到现在的中国和中国人和“移动性”有关系的故事。照片选择好之后,交给一个社会学家,这个人在中国的五个城市做一些访谈,每个城市9个人,每个人两个小时。把这85张照片给他们,让它们挑选,他们对哪些照片有感觉,他们看这些照片是更会考虑未来,还是更会考虑过去,看到这些,是不是会让他们想到他们自己小时候的一些故事。现在越来越多的人可以坐火车、坐飞机,五十年前还不是这样,电视、手机、电脑也都是突然就出来了。所以会有45个访谈,社会学家就会按照科学的角度去研究这些人最有感觉的照片是哪些,交通工具基础设施,对城市变化,到底会让人的生活变得更好还是更差?人对未来的希望是怎么样的?我们并没有目的,到底是什么结论,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考虑和探索这样的问题,并不简单,但是利用我收藏的这些照片,看到的时候你就能想到和感受到了。比较好玩的是每一个人得和没有一起工作过的人一起工作,和他们合作,他们让我找的照片,和我自己选照片的原因都不一样。
Q:你的新展览会是什么样的?
A:6月19日在巴黎我要做一个展览,是我收集的一些“全身照”,这种全身照从上世纪30年代到80年代都有,7.5×2.5cm,中国特有的一个照片比例,实际上是你当时去照相馆能拿到的从头到脚最便宜的一个尺寸,它是一张4*5底片的三分之一,当时的摄影师可以把底片上放一个盖子,一个底片就能拍三张,这个规格的存在是因为经济原因,中国的大部分照相馆都是这么拍,我收集了五六百张,趣味在于这个特别的照片规格,以及这些照片存在的目的,这种照片你看一张就会觉得很无聊,把所有放在一起作比较的话,就有意思了,可以去想象他们为什么去拍照。这个内容的展览,我把照片扫描,输出为1.5m高的照片,和人的高度差不多,像是把人复活了。
Q:其实你自己的视角还是有社会学和历史学的角度。
A:对,可能,但我并不是历史学家或社会学家,我的角度还是以摄影为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