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礼风中倒下的县委书记

周瑞平+胡明艳

当地官场曾经送礼成风，作为县委书记，他熟视无睹、随波逐流

为了规避定性风险，他将大部分受贿款交到有关部门“保管使用”

因为他被立案查处，全县80多名给他送礼的干部受到免职处分

毋保良案发前任安徽省宿州市萧县县委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在他任职期间，当地官场送礼成风——县级领导、科级干部逢年过节都“争先恐后”甚至“成群结队”地给他送礼；而毋保良则从“半推半就”到“习以为常”，十年间收礼800多次。他的落马造成了当地官场的人事“地震”——80余名送礼干部因此被免职，其中包括全县23个乡镇中的近20名党政“一把手”。

拍卖地块“暗中相助”，坐收钱财900万

毋保良是土生土长的萧县人。

2003年8月，43岁的毋保良从宿州市埇桥区副区长的岗位上调任萧县县委常委、副县长，2007年1月转任县委副书记，两个月后担任县长。

2009年5月，他从县长升任县委书记，成为这个有着140万人口大县的“一把手”。

从当上县长开始，毋保良就大刀阔斧地进行旧城改造，吸引来一批房地产开发商、建筑包工头。在法院认定的毋保良78起受贿中，有38起是开发商、建筑商、矿老板等商人行贿，少则1万元，最高一笔达900万元。

2008年8月，毋保良的秘书姜某透露给中学校友、建筑工程包工头周长青一个重大消息：县里决定推进旧城区改造，准备拍卖老汽车站的地块，让他把握住这个机会。

周长青知道拿下这个地块起码需要投入几千万元资金，凭自己的实力，一点儿戏都没有。于是，他主动联系一家面粉集团的吴老板，称自己和毋书记的关系如何非同一般，提出联手竞买萧县老汽车站这一黄金地块，事成之后利益共享。

作为当地的创业明星，吴老板与毋保良打过交道——为感谢书记的帮忙，曾送给毋保良的女儿一块价值3.5万元的欧米茄牌奥运纪念版手表。吴老板也看中了老汽车站这个地块——这是县城最核心的地段，投资潜力巨大，遂表示愿意和周长青合作竞买。

双方商定，按二八比例缴纳拍卖保证金。此后，吴老板分两次缴纳了4000万元；而周长青通过做工作，并没有缴纳应缴的1000万元。

拍卖之前，周长青多次恳求姜某向毋保良打听招标底价。毋保良透露，出价到5700万元到5800万元就行。

他们借用徐州市富丽房屋开发公司的名义参与竞标，最终以5800万元中标。虽然竞拍到了土地，但到了2009年夏天，政府承诺的拆迁工作迟迟没有启动。周长青向吴老板建言，赶紧给毋保良送好处费，借机催促一下县里启动拆迁。周长青叫吴老板先准备500万元至800万元。

几天后，吴老板交给周长青两个蛇皮袋，每袋装了150万元现金。一天夜里，周长青和姜某一起将300万元送到毋保良在宿州市的家里。

2010年春节，周长青再次向吴老板建议，还得给毋书记送钱，不然拆迁进度跟不上，会耽误项目建设。于是，吴老板又筹集了300万元现金，由周长青送到毋保良的家里。

2010年4月20日，萧县老汽车站开发项目——龙城国购广场举行隆重的开工奠基仪式，毋保良等县领导悉数出席。然而，轰轰烈烈的开工仪式之后，拆迁的进度还是老牛拉破车——慢慢腾腾。

到了2010年国庆节，周长青又跟吴老板说，想要拆迁快，还得给毋书记送，至少再送几百万元。

“当初拍地时，你怎么不讲清楚要送多少钱？”吴老板有些生气，提出要见姜某。

隔日，三人在一家小鱼馆见了面。

“搞土地开发是有潜规则的，至少要按照利润的20%给领导好处费。”周长青显出一副很有见识的样子，给不懂江湖规矩的吴老板上课，“我粗粗预算了一下，我们这个项目至少有6000万元的利润，按照20%的标准，需要给毋书记1200万元，我答应过他的。你看看，到现在才给了600万元，这叫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吴老板沉默不语。

“就算是送给毋书记1200万元，我们还可以赚4800万元，这个账吴老板应该算得过来。”周长青说道。

“好，咱给！”吴老板硬着头皮答应。

过了几天，吴老板又交给周长青300万元。周长青约了姜某一起送至毋保良的宿舍。

在毋保良的过问、协调下，这个项目的土地证、商品房预售许可证等证件都一一办成。

到了2010年年底，周长青和吴老板在出资、给毋保良送钱以及利益分配上产生矛盾，闹得不可开交。毋保良获悉后，特意把两人约到宿州市的一家咖啡馆，劝他们好合好散、适可而止。

人事调动“权钱交易”，中途出岔另行安排

2008年4月，因无证游医参与萧县马井小学学生体检被媒体曝光，在当地造成不良影响，萧县教育局局长邢华被免去职务。

2008年年底，萧县风传正在浙江省安吉县挂职的毋保良将从县长升为县委书记。

邢华及其妻——萧县卫生局副局长兼疾控中心主任王建乐，听说县里很多干部都跑去安吉看望毋保良，两人商量后也觉得该去看看。

得知毋保良已经回来，两人赶去宿州市的毋保良家。

“邢华这段时间干什么呢？”毋保良关心地问，“我看你什么也不要想了，在家锻炼锻炼身体、做做饭。你家建乐干得不错，以后可以考虑到县医院当院长。”

邢华嗯嗯地点头。“还请毋县长以后多费心，如真能当院长，俺在萧县的面子也好看点儿，心里就平衡了。”王建乐听了毋保良的话，心里很是感激。

王建乐将事先准备好的2万元放在毋保良家客厅的茶几上。

毋保良当上县委书记不久，邢华夫妻俩又跑去宿州。“到现在还有人告邢华。你现在啥也不要想了，下一步就把建乐安排到县医院当院长，也体现组织上的关心。你们放心吧。”毋保良对他们说。

“今天来就是为这事儿，毋书记想着呢，我们也就放心了。”邢华说。

“谢谢你，毋书记。”王建乐脸上堆满笑容。

两人将10万元钱放在茶几上。

2009年年底，眼看着当院长的事儿没有下文，王建乐径直去了毋保良的办公室。

“事情很麻烦啊——医院院长家有势力，上边有关领导还打了招呼；医院的副职也托人找关系，想当院长。也不是我一个人当家，再等等吧。”毋保良显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他说的都是托词，估计是嫌我们送得少。”邢华对垂头丧气的妻子说。

“反正已经送了12万元，再砸10万元吧，不然前面送的钱就白送了。”在王建乐的劝说下，邢华同意再送10万元。两人又去了一次毋保良家。

又过了一个月，临近春节，王建乐瞒着丈夫，带着5万元独自跑到萧县毋保良的宿舍。

“毋书记，听说县医院院长这个职位又给别人了？您看，因为您的关心，我才想去医院，结果到现在还没有落实。”王建乐一脸委屈。

“听谁说的？你咋就没希望了？谁也不能和你比！萧县情况很复杂，只要用一个人，就是你建乐。”毋保良向王建乐交底。

王建乐很高兴，要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的5万元钱。

毋保良连忙阻止：“别别别，这屋里有监控，星期天到我家吧。”

到了周五，王建乐想了想，再添1万元吧——六六大顺。于是，送了6万元到宿州毋保良的家里，还是放在茶几上。

送上28万元后，王建乐还是没有得到县医院院长的职位。

2010年3月，在毋保良的要求下，邢华被任命为萧县体育局局长。

边收边交“混淆视听”，企图掩饰受贿罪行

2013年8月14日，毋保良在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受审。公诉人称，毋保良受贿2038万元、4.2万美元、购物卡6.4万元以及价值3.5万元的欧米茄手表一块。

法庭上，毋保良的辩护人提出，能以受贿罪指控毋保良的金额只有3.5万元。从2006年12月起，毋保良将大部分受贿款项交到萧县招商局和萧县县委办公室存放。这些款项应从受贿数额中予以扣除。在庭审中，毋保良也说了自己的“三退原则”：“有请托事项的、数额大的、跟送钱人交往比较少的”会退还。

法院审理查明：2006年12月至2010年6月28日，毋保良将部分收受的款项交存到县招商局存放，共23笔，合计人民币1562.2万元。其中，1102万元用于乡镇工业园钢构厂房建设，74万元用于退还他人，其他用于会务费、烟酒餐饮费、过节补助等，尚有余款90万余元。

2010年8月5日至2012年2月20日，毋保良又将人民币228.1万元及美元、购物卡、手表等若干款物交存到萧县县委办。其中，31万元被用于退还他人，尚有余款197.1万元。

当时的萧县县长后来证明说：“我们两人在一次工作交流时，毋保良说在县招商局有一笔钱，都是别人送的退不掉，三个乡镇因为资金困难无法启动乡村工业园建设，每个乡镇各给300万元启动费。我当即提出，这么一大笔资金，是谁的退给谁，不然不合适。毋保良说，这事只有你和招商局局长知道，如果再有其他人知道，就是你的责任。我看毋保良板着脸，态度很严肃，就没有再提出新的建议。后来钱如何支出，我也没有再过问。”

直到2012年3月4日，毋保良将县长、县委副书记、县纪委书记等召集到一起开会，说自己有些钱交到了萧县招商局和县委办公室，总额大概在1700多万元，让县纪委的人把这些钱的使用情况做个整理。

其实，毋保良已经在头一天向宿州市委主要领导报告了自己收受钱款的事，专门开会说明，无非是掩耳盗铃。

2014年2月24日，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受贿罪判处毋保良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毋保良向安徽高院提起上诉称：他没有占有上交至县招商局、县委办以及其他单位的款物的意图，应认定为依法上交，从受贿数额中扣除。

合肥市中级法院参与办案的一位法官说：“毋保良是为掩饰受贿犯罪，采取边退边收的方式混淆视听、逃避打击，将部分收受钱物交存于招商局、县委办，并非属于法律规定的上交行为，而是犯罪既遂后对赃款的一种处置行为。”

2014年6月18日，安徽省高级法院做出裁定，终审维持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以受贿罪判处毋保良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的一审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