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同形异构复合词考察*

2014-11-12 01:20赵彩红
关键词:同形复合词内部结构

赵彩红

(辽宁科技大学 国际教育学院,鞍山114051)

一、引 言

复合词是语素和句法结构之间的一个重要的中间层。复合词既可以由汉语语素复合而成,又可以由句法结构通过词汇化过程形成,复合词结构不仅是构词法的问题,也与造词法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以往关于复合词结构的研究主要是从句法分析、语义分析、语义分析三方面进行,这三方面也是复合词研究观念转变经历的三个阶段。在研究观念的影响下,复合词结构的研究视角呈现出多样性,对复合词内部的结构类型的划分也更加细化,如李行健(1982)提出的“动状结构类”[1];周荐(1991)提出的“中定正偏式和中状正偏式”[2];彭迎喜(1995)提出的“递续式”[3]等。这些类型的存在说明复合词内部语义关系的复杂性,进一步挖掘和描写现代汉语复合词的类型,寻找其成词理据和造词法则,无疑是我们认识和厘清现代汉语复合词的必经之路。

目前学界对现代汉语复合词的划类研究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如周荐(1991)[2]在“语素逆序的现代汉语复合词”中考察了现代汉语中语素的顺序与常序不同的复合词,认为语素逆序②这里的语素逆序其实是指偏正式中的修饰成分和中心词之间的顺序和常序位置相反,如“土黄、虹彩、影迷”等。的复合词主要分布在定中式和状中式两类之中,并对这两类中的不同类型进行举例说明,指出应该对这种特殊的构词类型加以重视和研究,以避免把本该正确分析的词作俗词源的解释,造成人们认识上的混乱。但周荐先生并没有进一步阐释这类复合词的造词理据和成词动因。颜红菊(2008)[4]的《离心结构复合词的语义认知动因》从认知的角度解释了离心结构名词、动词和形容词产生的动因,认为造成复合词内部结构和外部功能不对应的离心结构主要有两个认知动因:一个是转喻机制,一个是词类范畴的连续性特征。其中离心结构名词和动词的构词是通过转喻机制,同一认知框架中的不同概念发生转指得以实现的;而离心结构形容词是由于处在“名词——形容词——动词”这个词类的连续统的中间位置,在功能容易向两端游移和连续统中名词和动词中的不典型成员也有向形容词游移的交互作用下产生的。文章在认知的层面上对离心结构复合词的产生动因加以解释,并没有详尽的考察现代汉语中有多少这样的离心结构复合词。另如,陈雪萍(2012)的“现代汉语连动型兼语型复合词研究”[5]、王晗(2013)的《现代汉语名+名联合式双音复合词研究》[6]等都先就某一特征对复合词进行划类之后展开了考察研究。然而,从当前的研究情况来看,复合词的划类研究还不够全面深入,至于本文要考察的“同形异构”类复合词,更是很少有人涉及。王世昌(2011)在《现代汉语动宾式双音复合词研究》[7]的第三章动宾式双音复合词一词多构现象分析中提及了“同形异构”类复合词,他把这类复合词归入一词多构复合词中,对一词多构复合词的义项数量和兼类情况等进行了考察,但并没有从词义有无联系上对其加以划分,也没有深入地探究其产生的模式和异构的实质。本文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现代汉语同形异构复合词进行深入的考察,以期通过细致的描写和分析,科学合理地展现现代汉语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存在态势和衍生机制。

二、研究对象和范围

从结构上说,现代汉语合成词一般分为三种:复合式合成词、重叠式合成词、附加式合成词。其中复合式合成词中有这样的一类,音同、形同但内部结构不同,表达的词义也不同,本文称为“同形异构复合词”,比如“上身(动)、上身(名);借款(动)、借款(名)”。《现代汉语词典》1996版[8]根据词义的不同将这类词分列条目。①1996版《现代汉语词典》和2005版《现代汉语词典》对这类词的处理有很大不同,这里为了便于讨论暂且看作是一组复合词。实际上,《现代汉语词典》的处理是着眼于几个词项之间的语义联系,到底是同形词还是多义词,多义词之间义项的联系多大才算是词,学界尚无定论。

【上身】shàng∥shēn:新衣初次穿上身。

【上身】shàng∥shēn:身体的上半部。

【借款】jiè∥kuǎn:向人借钱或借钱给人。

【借款】jiè∥kuǎn:借用的钱。

可以看出,这些词在一个词形下包括两种结构形式,且在词义上分两种情况:一种是词义无联系的(如“上身”);一种是词义有联系的(如“借款”),至今很少有人对其进行系统研究。词义无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出现主要是词汇化过程中在构词语素多功能作用下的一种词形偶合,这里不作讨论。本文把研究范围严格界定为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同时着重讨论同一词形是怎样通过内部结构的不同来负载多义的,那些语音形式不同的同形词(轻声、儿化、声调不同、声韵母不同),即使内部存在异构现象也不在讨论范围之内,比 如:同 行(tóng xíng)——同 行(tóng háng)。因此,本文所讨论的“同形异构复合词”是在“同音”这一前提下的,词形相同、内部结构不同、词义有联系的一组复合词。

本文将1996版《现代汉语词典》中所有音同、形同但内部结构不同的复合词进行搜集,共找出196组,按词义有无联系分列如下:

词义有联系的124组:帮工、包车、包饭、包伙、包席、比价、编号、编目、标价、拨款、布告、藏书、插口、插话、抄道、成人、赤膊、赤脚、赤足、出账、出品、出产、传人、存货、存款、存粮、答卷、贷款、盗版、得分、顶风、订货、定货、定案、定额、定稿、定价、定员、定址、发面、发文、发言、发音、罚款、肥田、分界、复信、耕地、雇工、挂钩、光头、哈气、合影、合照、狠心、化名、画图、画像、坏事、换文、回电、回话、回礼、回信、汇款、活命、集会、兼职、讲话、借款、捐款、绝路、开头、来电、来稿、来信、烙印、裂缝、裂口、裂璺、留影、录像、录音、落款、忙活、逆风、配角、配餐、喷漆、批注、平地、评分、切片、签证、清账、赛车、闪光、失地、试点、套版、提议、提要、题词、题名、题签、题字、添箱、投资、秃顶、秃头、退步、亡国、围城、胸怀、押款、移民、引例、正音、转年、追肥、作文、捕食、打印、空心

词义无联系的72组:半空、背书、比价、标金、表面、抄袭、车身、陈言、成年、成事、吃水、出典、出号、当心、点播、调头、对号、分头、风化、估价、关门、合拍、合体、狠心、进口、加封、开河、口服、力学、磨牙、暖房、跑车、配方、燃点、上报、上身、上手、上任、上膛、上天、上装、生人、外带、文体、下界、下世、下水、现世、相机、效力、心怀、心灵、行经、修好、压制、摇手、应变、应景、原本、圆场、展期、掌舵、正方、正音、正字、支派、制服、朱墨、转运、自是、自重、作法

在收集语料的过程中,我们发现1996版和2005版《现代汉语词典》[9]对本文考察的124组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处理有很明显的不同。

《现代汉语词典》2005版对“借款(动)”、“借款(名)”这类词的处理是将“借款(动)、借款(名)”归为一个词条,分列两个义项:

【借款】jiè∥kuǎn①从词汇系统的角度看,一个词多了一个义位,就是在词汇系统中多了一重聚合关系和组合关系,也就等于产生了一个新词,原有的语音形式带着这个义位以一个词的身份参与新的聚合内成员的历时替换。见李宗江的《汉语常用词汇演变研究》,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9年。(-∥-)动 向人借钱或借钱给人。

②名借用的钱。

这与前文列举的1996版《现代汉语词典》的处理是不一样的,说明人们对同形异构复合词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见下图:

图1 同形异构复合词的不同版本比较

通过上图可以看出,在本文研究的124组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中,1996版中除了“定额”、“定稿”、“定员”、“定址”、“规划”5个词处理为一个词条下的两个义项以外都分列词条;而2005版中除了“插口”处理为括号外加阿拉伯数字外,都处理为一个词条下的两个义项。这种处理上的明显不同,虽然并没有否定同形异构复合词词义之间的联系,但还是说明人们对这样的词怎样处理有过一定的思考。这种版本处理上的不同并不影响对研究对象的界定,相反,可以指导我们对同形异构复合词特征进行考察。

复合词不同于单纯词,复合词除了外部形式以外,还存在一定的内部结构特征。讨论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内在特征,首先要明确两个概念,即“构词法”与“造词法”。由于“构”“造”同义,“构词法”与“造词法”是两个很容易混淆的概念,二者在产生之初就有着一种纠缠不清的关系。在构词法研究的早期,构词法系统中除了对词语做结构分析外,还常常包括对造词手段的探讨。后来人们开始有意识地将二者区分开来,认为造词法关涉新词的创造,构词法专注于既成结构的剖析。任学良(1981)认为“研究用什么原料和方法创造新词,这是造词法问题,研究词的内部结构形式,这是构词法的问题”;[10]刘叔新(1990)认为“词的结构方式,是纯就词的结构平面来观察其结构组合的项以及项与项之间的联结形式和层次;而新词的构造方法,自然只是要看造出或发展出新词都有哪些途径”;[11]葛本仪(2001)认为“所谓造词就是创造新词的方法。它是解决一个词从无到有的问题,造词法就是创造新词的方法,所谓构词是指词的内部结构问题,它的研究对象是已经存在的词,构词法指的是词的内部结构规律情况。也就是词素组合的方式和方法。”[12]

本文探讨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内在特征以及产生模式,实质上是在共时平面上研究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内部结构形式,属于构词法研究,通过对同形异构复合词内部特征的揭示,从而在历时平面上找出这些同形异构复合词造出或发展出新词的途径。①从词汇系统的角度看,一个词多了一个义位,就是在词汇系统中多了一重聚合关系和组合关系,也就等于产生了一个新词,原有的语音形式带着这个义位以一个词的身份参与新的聚合内成员的历时替换。见李宗江的《汉语常用词汇演变研究》,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9年。

(一)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外部特征和内部特征

“内部形式”用为词汇学术语,指合成词中词素与词素结合的各种内部结构方式。张永言(1981)指出:“探究词的内部形式的目的在于阐明一些事物或现象为什么获得这样那样的名称,借以帮助我们认识语言里词与词之间的语义联系和语言词汇的系统性,进而寻求语义演变和词汇发展的某些规律。”[13]

本文所研究的同形异构复合词,除了内部结构的双项性以外,还有一些潜在特征,是其能负载多义的前提条件。考察这些特征有助于我们寻求这类词的语义演变和词汇发展规律。这里以“贷款”(动宾—偏正)、“赤脚”(动宾—偏正)、“集会”(状中—偏正)、“布告”(状中—偏正)为例从语音形式、词性、内部结构、构词语素、构词语素的词性、语素义等几个方面加以阐释,见下表:表中例词词典释义(2005版)①《现代汉语词典》1996版中对“贷款”、“赤脚”、“集会”、“布告”皆分列词条,但释义一样。:

表1 “贷款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特征词例表

贷款:dài kuǎn①(-∥-)动 甲国借钱给已国;银行、信用合作社等机构借钱给用钱的单位或个人。一般规定利息、偿还日期。② 名 贷给的款项。

赤脚:chìjiǎo①(-∥-)动 光着脚(一般指不穿鞋袜,有时指不穿袜子)。②名光着的脚。

集会:jíhuì①(-∥-)动 集合在一起开会。②名集合在一起开的会。

布告:bùgào①(-∥-)动 用张贴布告的方式告知(事项)。②名(机关、团体)张贴出来告知群众的文件。

从表1中我们不难看出,动词性的“贷款”、“赤脚”、“集会”、“布告”和名词性的“贷款”、“赤脚”、“集会”、“布告”从构词语素来看没有任何区别,但语素间的结合比较松散,中间常常可以加入其他成分;动宾式中的宾语还可以提前充当受事主语。如:贷款——贷了5000元钱的款——款贷下来了。另外,这些宾语在现实世界中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事物。

语音形式上的“∥”是人们为了区分其内部结构的不同而附加上去的形式标记。词性的不同,取决于其语法功能的不同,实质上也是由词本身的“所指”决定的。一种语言,用有限的符号表达无穷的意义,而不是用无穷的符号去表达无穷的意义,所以才会出现词法、句法规则。同形异构复合词,能用有限的词形表达多项意义一定也有其内在规则。

我们对1996版《现代汉语词典》中双音节的同形词进行了穷尽性的考察,并与2005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的同形词比对,共找出115组同“贷款”的特征一致的,还有“插口”、“坏事”、“绝路”、“忙活”、“逆风”、“平地”、“正音”7例属于例外,它们的特征以“坏事”、“平地”为例,(基于此,下文对同形异构复合词演变轨迹的研究也分“贷款”和“坏事”两类)可参看下表:

表2 “坏事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特征词例表

表中例词词典释义(2005版)①《现代汉语词典》1996版中对“坏事”、“平地”皆分列词条,但释义一样。

坏事:huàishì①(-∥-)动 使事情搞糟。②名坏事情、有害的事情。

平地:Píng dì①(-∥-)动 把土地整平。②名平坦的土地。

从表1与表2的对比可以看出,“插口”、“坏事”、“绝路”、“忙活”、“逆风”、“平地”、“正音”这7例的构词语素的词性不同于“贷款”类,名词性的“插口”、“坏事”、“绝路”、“忙活”、“逆风”、“平地”、“正音”的第一个构词语素都是形容词性的。

(二)构词语素间的深层语义关系特征

朱彦(2004)认为,“复合词中应该有两种不同的构词法系统。即句法构词法系统和语义构词法系统,从前的构词法研究得出的包括主谓、偏正、述补等构词法类型的系统是以形式为纲的句法系统,而语义构词法系统研究的对象则是复合词内词素结合的语义机制,主要关涉的是性状、施事、受事、施动、受动、工具、因果等词素间的语义关系类型,是以语义为纲的系统。”[14]从前文的考察结果来看,内部结构为“动宾-偏正”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词形相同、语音相同、内部结构不同,而且一种结构表达一种意思,两个意义之间又有密切的联系。实质上,从构词语素间的深层语义关系来看,每组词之所以不同结构表达不同的意思是因为它们潜在记录的认知场景是不同的,反映在句法上就是不同的结构了。

以“藏书”为例,“藏书cáng∥shū(动)”的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是“动作—受事”关系;“藏书cáng shū(名)”的构词语素间的语义关系是“修饰—被修饰”关系。“藏书cáng∥shū(动)”反映的是“收藏图书”这一行为动作的认知场景;而“藏书cáng shū(名)”反映的是“收藏的图书”这一事物的认知场景。

(三)同形异构复合词的语法特征

同形异构复合词的语法特征,是指其在语言结构中的活动能力,可以从词的组合功能与句法功能两方面来看。组合功能,是不同词性的同形异构复合词在语言线性序列上,能与什么词或短语结合,不能与什么词或短语组合,组合后发生什么样的关系。句法功能,又称造句功能,是指同形异构复合词在句子中能充当什么句法成分,又不能充当什么句法成分。

1.从组合功能看

通过观察本文研究的124组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可以发现这些词中的动词性的组合功能有以下特征:

(1)都不能加“着”,其区别特征是[-持续性](“捕食”、“打印”、“飘洒”除外);

(2)不能重叠;

(3)中间都可以插入其他成分;

构成离合词的语素,主要是动语素和名语素,还有形语素、介语素。“动+名”型占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本文研究的同形异构复合词都可以插入其他成分。例如:

A.包了三辆车去旅游。

B.他已经发过言了。

C.赶快给他回个电。

(4)作谓语时一般不能与宾语共现,能共现的也只局限于数量宾语(“捕食”、“打印”除外)例如:

A.去年借款1000元,今年再借恐怕很难偿还。

B.昨天我看了一下,那款化妆品标价398元。

C.目前来看这个仓库只能存粮20吨。

D.军队只要围城3天,就可不费一兵一卒大获全胜。

同形异构复合词中动词性的作谓语时一般不能与宾语共现,这与它们构词语素中,名词性成分的存在,并位于动词性语素之后有关。

2.从句法功能看

从句法功能看,同形异构复合词中动词性的大多不可以直接带宾语,为不及物动词。例如:

A.校长正在讲话。

B.方老师今天负责为新娘新郎录像。

C.明天天一亮就围城,准备开战。

D.公司今年准备去上海投资。

名词性的同形异构复合词一般在句中不能充当施事主语。

本文研究的124组同形异构复合词中,只有“帮工”、“成人”、“雇工”、“传人”、“移民”、“赛车”可充当施事主语。这与它们构词语素中含有动作行为的发出者有一定关系,即他们的“所指”是可以发出动作的。

三、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分类考察

124组同形异构复合词(词表附后),归类如下:

(一)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分类

1.从词性兼类的角度划分

(1)“动—名”兼类(121组)

【包车】bāo∥chē定期租用车辆。 动

【包车】bāochē个人或机关团体定期租用的人力车或机动车。名

【编号】biān∥hào按顺序编号数。 动

【编号】biānhào编定的号数。 名

【存货】cún∥huò储存货物。 动

【存货】cúnhuò商店中储存待售的货物。 名

(2)“动—动”兼类(2组)

【捕食】bǔ∥shí(动物)捕取食物。 动

【捕食】bǔshí(动物)捉住别的动物并且把它吃掉。动

【打印】dǎ∥yìn盖图章。 动

【打印】dǎyìn打字油印。 动

【打印】dǎyìn把计算机中的文字、图像等印到纸张、胶片等上面。动

(3)“动—形”兼类(1组)

【空心】kōng∥xīn树干髓部变空或蔬菜中心没长实。动

【空心】kōngxīn属性词。东西的内部是空的。形

从词性角度分类后的三类同形异构复合词在词典中的分布态势量化分析如下:

表3 兼类情况量化分析表

上述数据表明,在124组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中,从词性方面来看,“动-名”兼类的占优势,具有能产性,可类推,占所有意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的97.6%。由此可以预见,这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形成是有一定规律存在的。而其他动—动、名—形两类合起来不足总数的5%,其演变规律应有别于“动—名”兼类类。以下我们把这两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统称为其他类。

2.从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内部结构划分

本文研究的同形异构复合词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内部结构的双项性,从内部结构的对应关系来分大致有以下四类:

(1)动宾—偏正(119组)

【拨款】bō∥kuǎn(政府或上级)拨给款项。(动宾)

【拨款】bōkuǎn(政府或上级)拨给的款项。(偏正)

【清账】qīng∥zhàng结清帐目。(动宾)

【清账】qīngzhàng经过整理的详细帐目。(偏正)

(2)动宾—并列(2组)

【捕食】bǔ∥shí(动物)捕取食物。(动宾)

【捕食】bǔshí(动物)捉住别的动物并且把它吃掉。(并列)

【打印】dǎ∥yìn盖图章。(动宾)

【打印】dǎyìn打字油印。(并列)

【打印】dǎyìn把计算机中的文字、图像等印到纸张、胶片等上。(并列)

(3)并列—偏正(2组)

【集会】jí∥huì集合在一起开会。(并列)

【集会】jíhuì集合在一起开的会。(偏正)

【布告】bù∥gào用张贴布告的方式告知(事项)。(并列)

【布告】bùgào(机关、团体)张贴出来告知群众的文件。(偏正)

(4)状中—并列(1组)

【胸怀】xiōng∥huái心里怀着。(状中)

【胸怀】xiōnghuái胸部;胸膛。(并列)

各种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内部结构关系情况统计如下:从表4中很容易看出,“动—名”兼类类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内部结构关系的对应性是最强的,共有119组是“动宾—偏正”类,占总数(124组)的96%,而其他类的内部结构对应关系各有不同,规律性不强。

表4 内部结构关系与兼类情况对应表

(二)各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的产生模式

“兼类词”的产生与汉语缺乏形态变化有着直接的关系。追求语言功能与形式的统一,提高语言的认知效率,是所有语言的共同特征。古汉语单音节为主的独特的语音形式与方块汉字独特的书写方式,使汉语没有形成印欧系语言那样完整的形态变化,但汉语在自身发展的过程中,不断以语音、字形、构词等方式显示其词语的功能变化。比如:改变声调、轻声、儿化、加词缀等[15]。

汉语“兼类词”的产生实质上也是这些方式中的一种,只不过不能像改变声调、轻声、儿化、加词缀那样一眼看出其形式上的标记。以往研究认为现代汉语复合词“兼类词”中有一种无标记转指,如姚振武(1996)[16]、王冬梅(2004)[17]、王海峰(2004)[18]等提出的语言中谓词性成分名词化存在无标记现象。实际上,为了追求语言功能与形式上的统一,现代汉语复合词中的“兼类词”也并不都是无标记可寻的,“同行异构复合词”就是有标记可寻的一类。“异构”就是词类转化的一种“潜标记”。

1.“动-名”兼类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的产生模式

朱德熙(1983)[18]指出:动词名词化,有“自指”和“转指”之分。“自指”是“名词化造成的名词性成分与原来的谓词性成分所指相同,单纯是词类的转化,语义保持不变,如kind——kindness”;“转指”是“名词化造成的名词性成分与原来的谓词性成分所指不同,除词类转化外,语义发生明显的变化,如 write——writer;骗——骗子、盖——盖儿等。”

通过上文的分析我们知道“动-名”兼类意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规律性很强,属于动词名词化现象。

以往关于汉语中的这种“名词化”有无标记的问题大致有两方面的讨论:一是朱德熙在(1983)《自指和转指》一文中提出“凡是真正的名词化都有实在的标记形式”①姚振武曾指出:“朱德熙先生后来对该看法有所松动。”这里有标记的转指,所加的标记主要有名词后缀(子、者等)和语音上的变化(主要是声调上的变化)。;二是姚振武(1996)[16]、王冬梅(2004)[17]、王海峰(2004)[19]等提出的语言中谓词性成分名词化存在无标记现象。

针对前人的研究,我们对下面的同形异构复合词从结构上进行一下分析:

贷款、藏书、存款、汇款、拨款、赔款、罚款、发文、作文、耕地、雇工、投资、化名、换文、围墙、栏杆、题词、来稿、失地、签证、提要、编号、发言、画像、答卷、留影、录像、定价、插图、切片、评分、落款、布局、裂口、裂缝

这些词内部结构都具有双项性,而且语素之间是动宾关系和偏正关系,而且动宾结构复合词是动词性的,偏正结构的是名词性的,词义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转指关系,即在语义上转指与该词中谓词性成分相关的受事或结果。姚振武、王冬梅、王海峰(2004)认为这种转指形式上无标记,属于无标记转指。但我们认为这类词的转指不属于有标记、无标记,而是一种“潜标记”——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异构”现象。这类词内部结构形式的不同,是具有规律性的,这种规律性的“异构”就是一种标记,是一种广义形态的“潜标记”。

2.“潜标记”转指的相关解释

姚振武先生(1996)曾指出“在汉语里,用事物的属性来指称事物本身主要是靠谓词性成分无标记的名词化和有标记的名词化这样两套办法来实现的。”[16]然而,事物的内在发展过程往往存在中间状态。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存在说明了汉语名词化除了有标记形式和无标记形式以外,还存在一种基于人们造词认知思维,以及汉语形态缺乏、汉语词汇双音化、词汇化过程的渐进性等原因而产生的“潜标记”。

赵彩红(2010)[20]认为“当一个词的义域内出现了相关的新义,人们往往从‘经济原则’和‘求便原则’的角度出发,在认知上先想到相关因素,这种相关联想导致人们总是在寻找一个熟悉的切入点,从而排斥掉完全新造词的种种弊端。”利用构词语素的多功能性使一个词负载新义或分裂为两个词最终实现词类的转化,这种规律性的创造就是“潜标记”。

王海峰(2004)[19]在《现代汉语中无标记转指的认知阐释》中指出,谓词性成分的名词化有有标记和无标记两种,其中无标记的在语言中有并存的有标记转指形式,如:“建筑”可以是动词也可以是名词,名词性的“建筑”在语言中有对应的词“建筑物”;另如:摆设—摆设儿,指挥-指挥员,纪念—纪念品等。本文认为谓词形成分名词化都可以还原成“的”字转指形式,如:代表-代表的、移民-移民的、相好-相好的、铺盖-铺盖的、套头-盖头的等。也就是说所谓的无标记转指,实质上还是有标记的,只不过这些标记被省略了。然而,同形异构复合词的“的”字转指,如“贷款的(人——施事)”,与“异构”后产生的名词性“贷款”含义是不同的。因此,如果说“的”字转指是一种句法层面上的“标记”,那么“异构”就是词汇层面上为了实现另一种转指的“标记”,只不过这种标记是潜在的,没有外在形式上的标注。

3.其他类同形异构复合词的产生模式

“动—动”兼类和“动—形”兼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的产生模式不是“潜标记”转指,前文我们在考察他们的特征时已经指出他们的产生模式需要逐个进行考察才行,但很明显这些词之所以能成为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跟他们的构词语素的多功能性是有密切关系的,这些构词语素的多功能性应该与古汉语词汇单音化,一词多义化有关系,这里暂不做讨论。

四、同形异构复合词“异构”的实质和条件

(一)重新分析理论下构词语素角色的转变

Langacker(1977)指出,重新分析是一种词语之间内在的语法关系的变化,它不会立刻带来表层形式的变化,它常常会导致成分之间边界的创立、转移或者消失。借用这一理论,可以探究同形异构复合词产生的实质和条件。

每个词的产生,最初都应该只有一个词义,句法和语法功能也应该是单一的。但是,随着表达的需要,用什么词来表示与之相关的意义成为一种必然。在人们的认知思维中,用有限的符号记录无限的意思是最经济最方便的。汉语词汇由单音节走向双音化,为同形异构复合词的出现提供了契机。利用构词语素的多义性和多功能性等条件,通过改变构词语素之间的角色关系,来实现新词的创造是人类智慧的体现。

动词性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记录了一个动作行为的认知场景,语素之间的关系是动宾式的。随着表达的需要,名词性的同形异构复合词出现了,记录的已经是动词性同形异构复合词所记录动作的结果,其构词语素的关系也变为偏正式的。改变一个词的构词语素的角色地位即内部结构的不同,使一个词形负载两个不同的意义,这就是同形异构复合词产生的实质。

(二)同形异构复合词“异构”的条件

动词性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能否衍生出名词性的同形异构复合词,对两个构词语素是有要求的,即前一个构词语素在词素化之前必须是动词性的,后一个构词语素在词汇化之前必须是名词性的或可转化为名词性的。现代汉语中有一类复合词,如:“翻译、编辑、保管、领导、指挥、调度、代表、侦探、校对、教授、裁判”。这些词中的构词语素原来在句法上是一种并列关系,并且构词语素都是动词性的,没有名词性语素,因此在谓词性名词化过程中只能转指发出动作行为的人。也就是说,一个复合词能否通过构异构来负载新义,关键在于其构词语素是否具备可以转变角色地位的条件,即构词语素前者是动词性后者是名词性。在我们的分类中:

(1)“动宾-偏正”类中,都是前一语素义素发生转化,被赋予了“性状”色彩,比如:“亡国”中“亡”由“动词性的”转化为“形容词性的”。

(2)“动宾—并列”类、“状中—并列”类中,词类转化前后,后一语素词性有变化。“捕食”中“食”由名词性的转变为动词性的。这可能是因为“食”在充当构词语素时具有两种词性。“胸怀”和“捕食”一样。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动宾—并列”类和“动宾-偏正”类的衍生途径可能不同。

(3)“并列—偏正”类中,前、后构词语素的义素都有不同。“集会”的前、后语素义素都发生了转化,“集”转化前是动词性的,转化后带有了“形容词”性;“会”在词类转化前的词中是动词性的,在词类转化后的词中是名词性的。

以上分析可以说明,词义有联系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负载多义是通过“异构”来体现的,这种“异构”实质上是重新分析理论在词汇学层面的一个展现,其产生的模式是基于构词语素地位的一种转变,条件是构词语素的可转化性或者说多功能性。

五、结 语

本文以“现代汉语同形异构复合词研究”为题,主要对现代汉语复合词中的同形异构复合词这种特殊的词汇现象进行了深入的描写和阐释。抓住这类词内部结构“异构”的特点,从共时平面上考察了这类词外部形式和内部结构的特点并运用认知语言学相关理论和重新分析机制解释了这类词的产生模式。

归纳起来得出以下三点结论:

(一)同形异构复合词中名词性的成分是由动词性的转指而来,但这种转指不同于“的”字转指,是一种“潜标记”转指。

(二)潜标记转指的条件是构词语素义素地位的可转变性,即语素中无名词性成分或可转变成具有名词性的成分是不能发生转指的;语素中有名词性成分或可转变成具有名词性的成分时才可能发生转指。

(三)“重新分析”是词义演变的一种途径,也是人们造词的一种方法。在“动宾-偏正”同形异构复合词中,当与原词相关的新概念义产生时,人们选择原词来负载这个新义,用了“转指”,但转指是有条件的,需要构词语素的义素地位具有可转变性,实质上是人们用原词表达与之相关的认知概念时,对原词内部结构的一种重新分析,使其负载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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