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音
夏朝失踪了
一提起夏朝,中国人就充满了感情,因为根据历史传说,夏朝是我国的第一个朝代,是大禹的儿子启建立的世袭制国家。根据史书推断,夏朝存在的时间在公元前21世纪到公元前16世纪,可能是多个部落联盟组成的较为松散的国家。
但对考古学家来说,一提起夏朝,却是充满了伤心。在我国古代史书中尊为上古第一朝代的夏朝,竟然找不到什么多少支持其存在的证据。
首先是没有找到夏朝人的文字记录。其次是有关夏朝的各种文献资料,大多数都比传说中的夏朝晚了几百年,特别是系统记载夏朝历史的司马迁的《史记·夏本纪》,写作时间更是比相传的夏朝结束的时间晚了约1500年。按照历史研究的一般规则,当时的人叙述当时的事,这种第一手史料价值是最高的。如果后期的记载与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相距过于久远,记载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更让人生疑的是,史书都认为商朝推翻了夏朝,取而代之。商朝人留下了大量的甲骨文记录,这些甲骨文充分证明了商朝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对于改朝换代、光宗耀祖的“推翻夏朝”的大事件,甲骨文里竟然只字不提!更诡异的是,商朝人的甲骨文里连“夏”这个国名或者民族的名字都没有!
距今三千多年前,夏朝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人间蒸发”的干干净净?或者如一些国内外学者所说,夏朝根本就不曾存在过,是后人的杜撰?
史书里的蛛丝马迹
目前没有发现夏朝人留下的文字资料,但这并不一定就判了夏朝“死刑”,夏朝还是有可能存在的。
因为,商朝的甲骨文已经是一种相当完备的文字,文字发展已经很成熟了,所以甲骨文之前应该有很长的一段文字演变的时期,只是这段时期并没有留下文字证据。
文字的蛛丝马迹还是有的。比如在河南偃师附近的二里头遗址,人们在发掘出的陶器上面发现了许多“刻画符号”,有的学者分析,里面有表示数字、植物、器具和自然现象的符号,其中的一些可以在商朝的甲骨文里找到相同或相似的字。如果对这些符号的分析是对的,那么商朝之前洛阳地区就有相当发达的文明。二里头文化存在的时间可能在公元前21世纪到公元前17世纪,刚好处于传说中夏朝存在的时间内。
而且,虽然商朝人在甲骨文里根本没写夏朝如何如何,但是却对商朝建立前的那段岁月有记述,特别是赞颂他们的先祖多么多么伟大,这其中就有一个叫王亥的商族人首领,甲骨文里尊称他为“高祖”。在司马迁的《史记》里,也提到了商族人的先祖有王亥这个人。
更有趣的是,有一本叫做《竹书纪年》的古书中,也记录了王亥,而且讲述了一个故事:王亥赶着牲口去做生意,结果被人杀死,他的儿子甲微,也是商族人的先祖之一,向河伯借兵,为自己的父亲报仇雪恨。
《竹书纪年》发现于战国时期魏国君主的墓地,所以躲过了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焚书坑儒的浩劫。这本书的一些记载与《史记》等著作有出入,但是甲骨文发现后,学者们发现《竹书纪年》对商朝国君的次序、名字的记录比《史记》更符合甲骨文记录,因此这本古书的史料价值很高。
如此看来,在汤建立商朝之前,商族人就已经有了一定的文明,而且后人还把一些事迹记录了下来。商朝之前,应该还有许多部族和商族人一起生活在中华大地上,当时的文明程度是很高的,出现一些强大的“方国”也是有可能的。
那么,当时是否有一个非常强大,统治了很大范围的夏朝存在呢?
巨大的城市
既然直接的文字证据比较缺乏,那么如果考古学家能够找到夏朝的城市遗址,也可以证明夏朝的存在。最近一些年,考古学家逐渐把目光投射到了山西南部的一个考古遗址——陶寺遗址上面。
陶寺位于山西省南部,恰好是传说中的夏朝的活动区域。在这里,考古学家发掘出了一座巨大的史前城址,城址南北最大距离为2150米,最小距离为1725米,东西最大距离也达到1650米。这座大城的总面积达到了280万平方米以上,城墙是史前北方黄河流域典型的夯土版筑结构,具有强烈的军事防御功能。
陶寺大城的东部是建筑精致、衣食丰足的贵族居住区和奢华恢宏的宫殿区,宫殿区以南,还有史前规模最大的粮窖群。而在城池的最南边是一片手工作坊,它们又与大城西北角的普通居民区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
令人兴奋的是,在大城的里面,考古学家还发现了一小组城墙,即早期城址的北、东、南墙,西墙已经被侵蚀破坏了。这片城址的面积要比大城要小很多,约56万平方米,只有大城的四分之一。测年结果显示,小城城墙的建造时间要比大城早200年左右,也就是说小城的建设在先,大城的建设在后。早期小城存在的年代大约在距今公元前24世纪到公元前22世纪左右,要远早于夏朝建立的年代。
在大城的城外,分布着多达1300多座那个时期的墓葬。在大城的东南方,有一个面积达1万平方米左右的墓地区,它的外围也有独立的城墙围绕。其中一个大墓长5.2米,宽3.7米,深8.4米,非常壮观。
这些墓葬揭示了当年大城已经有了严格的等级制度。比如约90%的墓葬里只有一个人,没有任何随葬品;另有不到10%的墓葬里有几十件随葬品;在不到1%的大墓里,不但有棺材,而且随葬品多达上百件,其中还有像龙纹盘、石磬、鼍鼓这样珍贵而有象征王权意义的物品。
阶级分化是形成国家的开端,陶寺遗址金字塔般等级森严的墓群告诉世人,这里已经有了国家的雏形。
惊人的观象台
在陶寺遗址大墓的旁边,考古学家又有了惊人的发现,那里出现了中国最古老的观象台。
观象台遗址现在只剩下基座的夯土结构,考古学家根据夯土情况,对观象台进行了复原。观象台的轮廓非常特殊,平面呈半圆形,好像一把打开的折扇,平台从里到外有三圈夯土构件,这些构件之间又特意留下了20厘米左右的缝隙,很显然,这是经过精细规划的建筑。
根据考古学家、天文学家反复考证,陶寺观象台有13根观测柱构成的弧形建筑,它们形成了12道观察缝。每当重要的农时节令到来时,站在观象台的观测点上,便可以从每个节令对应的缝隙中,恰好看到清晨太阳落在对面塔儿山的山巅。根据这个观象台认定的节气序列,冬至是第一个,冬至那条缝,也就是2号缝,恰好排在观测缝序列的最南面。清晨的太阳从塔尔山后隐隐升起的时候,站在观测点,也就是平台中心的夯土小圆台,近似于弧形墙的几何中心,可以看到2号缝中线的山顶上太阳露出一半。7号缝在最中间,是春分、秋分的观测缝,12号缝是夏至的观测缝。这样,除了2号缝和12号缝对应一个节气外,其他9道缝上半年和下半年各对应一个节气,总计20个节气。1号缝似乎和日出没有关系,至今还不清楚用途。
在后人记录的所谓的夏朝历法中,的确是把冬至作为一年开始的日子。而且在陶寺人的节气序列里,只有20个节气,而不是现在的24节气。20节气正是相传公元前21世纪夏朝人的节气系统!我们现在虽然是24节气,但仍称农历为夏历,即与此有关。
根据一般的历史规律,农业的出现让人们建立了守时的概念,人们对于农时更加注意,仔细记录观测结果,最终系统性的历法出现了。历法是古代文明程度的标志之一,历法越发达和精确,文明程度就越高。4000年前陶寺大城的文明程度令人惊叹,考古学家基本上可以断言,陶寺大城应该是一个早期国家疆域内的城市,甚至可能就是那个国家的都城。
叫不叫“夏朝”,并不重要
陶寺大城是不是传说中的夏朝的城市甚至王朝都城呢?
考古学家判断,陶寺遗址所代表的古代城市存在的时段大概在距今公元前24世纪到公元前20世纪之间,如果对应到传说中的人物和朝代,这个时间段大概是尧舜禹和夏朝早期的年代。
所以我国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认为,陶寺文化不仅是独霸一方的方国,甚至还确立了当时很大范围内各个方国的中心地位,相当于尧舜时代,这里应该是华夏的根基。
陶寺遗址中的一块陶壶残片,似乎要验证考古学家的判断。残片上有红色的两个字,一个是“文”,另一个字专家们有几个解释,其中一个解释认为是“尧”。“文”字在远古表示尊敬的意思,而如果另外一个字确实是“尧”,那残片的文字就表达了对尧的尊敬。那么陶寺可能就是尧或者他的后人的城市,传说中的尧就这样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物!
陶寺遗址的发现还和《竹书纪年》的一些描述相吻合。陶寺遗址早期的小城曾经被毁坏,到了末期大城也被人为毁坏,都明显是被敌对的政治、军事势力所破坏。
后人的一些史书,比如《尚书》和《史记》,都认为尧舜禹是“禅让”的关系,前面的君主把王位让贤给后面的君主,一团和气。但是许多学者认为,这个说法明显是儒家用自己的“德政说”篡改的历史,不是真实的历史。与此相反,《竹书纪年》里明确记载,舜把尧抓起来关在平阳,自己取得了帝位。至于大禹,《竹书纪年》中根本没写他光芒万丈的治水壮举,只是说禹的都城是阳城,在位45年,也没有提到禹和舜有什么关系。
如果陶寺曾经是尧和舜的城市,那么从遗址看,他们之间的更替就充满了暴力,正好符合《竹书纪年》的说法。在陶寺的城市,可能还发生过禹的势力击败舜的势力的历史事件。由于传说中大禹的儿子启是夏朝的建立者,如果大禹的后人确实击败了陶寺原来的主人,把陶寺纳入了自己的版图,那么陶寺真的可以算是夏朝的城市,只是根据《竹书纪年》,陶寺是尧和舜的都城,禹和启的都城也许不在这里。
所以,商朝之前,的确存在过强大的方国,或者按照考古学家的说法,出现过控制了很大范围内各个方国的霸主——“中央方国”,,把它称为一个朝代也未尝不可。不过,它是否称呼自己为夏朝呢?
从商朝甲骨文的记载看,商朝人并没有用“夏”来指代任何一个方国,当时的人也没有所谓的朝代的概念,在他们的观念里,天下是由许多类似于本国的方国组成的,只是有的强大一点儿,有的弱一点儿。只有到了周朝之后,世人逐渐有了国家大一统的观念,于是把这种后来出现的观念反过来强加到了商朝前面的那段历史上,于是一个叫做“夏朝”的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朝代名称出现在了史书中,被后人尊为华夏第一个朝代。
其实,禹和启的方国是否叫自己为“夏”,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们曾经存在过,曾经建造了巨大的城市,建立起观象台并制订历法,有发达的农业及手工业,影响力波及周边很大范围的各个方国,这就足够后人对他们充满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