亻革家人音乐的形态特征探究

摘要：本文对贵州黔东南地区的一个特殊的族群——亻革家人的音乐作为研究的对象，通过最常见，最具代表性的民歌中的山歌、酒歌、情歌的唱法、句式结构、曲式結构、旋律的构成音及调式、节拍、节奏、歌头、歌尾等方面进行分析研究，从而得出其音乐间的共性与区别，揭示其用明显的音乐文化符号强化其族群的外在显像特征。

关键词：亻革家人 大歌 酒歌 情歌

在我国西南云贵高原贵州省黔东南州境内，居住着一个鲜为人知的，现今保持着古代氏族制度痕迹的民族群体——亻革家人。亻革家人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族群，是原始社会时期的一个部族。目前已被“联合国保护世界乡土文化基金会”列为世界18个少数民族文化保护圈之一。亻革家人人口5万余人，主要集中分布在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黄平县、凯里市和安顺市的关岭布依族苗族自治县三县（市）。据民俗学者研究证实，亻革家人与远古羿“有着渊源的关系”。中国科学院少数民族研究所萨满文化研究中心研究员、副主任，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副秘书长刘芝凤女士，深入到重兴乡望村、枫香寨等亻革家村寨采访调查后，创作了《寻找羿的后人》一书，该书对亻革家人的历史、习俗、文化、信仰等方面做了全面的阐述，展现了亻革家人悠远而神秘的族群文化图景，书中写道：“我以为羿只是一个神话人物，却不知在现实生活中竟然还有一个族体，至今妇女仍然把后羿射日作为民族装饰戴在他们的头上，男人仍然保留着古老的弓和箭，每家每户堂屋正前壁上祭祀着一套红白弓箭”①。2003年在中央电视台的“探索与发现”栏目中播放的《寻找后羿的后人》的电视节目中，解说道：“亻革家是稻作民族之一，它的打牙、象祭、稻作等古代习俗完整地保存至今，历史极为悠久，十分可贵难得”②。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美国华盛顿大学学者皮尔先生、香港科技大学教授张兆和博士等到亻革家人村寨进行长期的田野调查研究撰写专著，盛赞亻革家人的族群历史文化，称他们“是一个古老的民族群体”。成立于1949年的美国耶鲁大学“人类文化区域档案中心”，是全世界最权威的人类民族文化群体档案库，由该中心编辑出版的《世界文化百科全书》第十大册中，详细记载了亻革家人的历史文化和社会生活，表明国际学术界对亻革家人文化的认同。

文化，作为标志族群特征的重要载体，它承载着表现该族群的基本外部形象。音乐，作为文化范畴中的一员，它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也是在族群内部形成，是族群内部人们积累的产物，智慧的结晶。亻革家人历史悠久，人口较少，因他受居住环境的影响，加之在几百年前的迁徙途中产生了自己特有的生活方式，因而在言语、服饰、头饰、礼俗、图腾，特别在音乐艺术方面，具有独特之处，本文就将黔东南州的亻革家人，最常用，最具代表性的民歌，从歌曲的演唱方法，句式结构，曲式结构等方面进行分析研究。亻革家人没有文字，民歌作为亻革家人音乐文化传承的载体，反映其族群文化的诸多特征。

一、亻革家大歌

亻革家人大歌是一般在野外行进间，秋收打米、劳动、休息时演唱，主要用于长篇叙事。歌曲比较庄严，曲调结构简明，主要只有一个乐句，另外就是一头一尾有个共同的乐句，进行这种歌曲音调高亢、开朗，现在多用它来歌颂党，歌唱新人新事。

谱例1 ：《亻革家大歌》

演唱：高茂芝（女）、刘忠英（女）、金再章（男）、刘勇（男）

记录：凌 鸽 时间：2013年8月

（一）演唱方法

这首大歌属于流传于黔东南州较典型的民歌，属平腔山歌，演唱时常用下滑音，尾音的技法，采用汉字亻革音演唱。

（二）句式结构

这首女声齐唱的亻革家大歌具有平腔山歌的性质，主的句式结构为：七字句（前四后三/4+3+衬字）前四字后有一拍停顿，后三字有长时值的衬字。

（三）曲式结构

整首歌曲可分为三个部分，即歌头、主歌、歌尾。主歌部分是歌词的陈述段落，这个段落是由一个乐句反复演唱六遍构成。

（四）旋律的构成音及旋律结构方式

这首亻革家大歌是由3、6、1、2、#2、5六个音构成，结束的la音上的六声羽调式，音的走向和音程跳动以级进为主，常常是re-sol sol-mi mi-do do-la 形成了三度音程级进式的进行是亻革家民歌中常见现象，给人以流畅，抒情，柔和的感觉，旋律进行较为平稳。

（五）旋律的装饰与腔调

这首亻革家大歌的腔调主要采用的是两种方法：

1.音尾下滑装饰：

2.长音形式：

长音在句头，句腹，句尾三种结构位置，主要作音尾下滑装饰，如：歌曲共六句唱词，它的每一句的句尾长音作的是尾音下滑装饰。

例：

歌头与歌尾的句头也作了同一处理，这样的旋律装饰将整个乐曲形成了独特风格。

（六）节拍 节奏

就节拍、节奏形态而言，这首大歌是以四分音符为基础的混合拍子构成。由于常在田间由众人齐唱。歌头、歌尾节奏稍宽。它的节拍多样，节奏平稳，一板一眼，纵有长短变化，只是主歌部分的第一小节和乐句的结尾处（包括歌头和歌尾）有较长时值的停顿，并且主歌部分的第一小节有典型的切分节奏，这是亻革家民歌中常用的一种节奏型。

（七）歌头、歌尾

亻革家民歌的各种歌曲种类在音乐形式上的区别，集中表现在歌头，歌尾，这是亻革家民歌的重要特点之一，我们之所以能从音乐形式上划分出“大歌”、“酒歌”、“情歌”不是由于它的演唱场地不同，人物及人物内心变化不同，而是因为各种类型的民歌都有它的各自固定歌头、歌尾。

大歌的歌头、歌尾很具特色，它以la音为骨架音，是用特有衬词谱成的，歌头前半句的旋律音进行为：la mi la do，后半句的旋律走向下行： 具有感叹的情绪，歌尾旋律与歌头一样，起到与歌头相呼应作用。

二、亻革家酒歌

“酒歌”是亻革家人生活中常见的民歌体裁，适逢佳节或婚姻喜庆时候饮酒，人们常用酒歌来祝福酬谢。席间酒后，人们往往用酒歌曲调来传唱历史，歌颂民族英雄和祖輩的业绩，歌颂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酒歌曲调旋律起伏不大，庄重严肃，带朗诵风格，常常是一个乐句的无限反复，仅因歌词内容的不同而稍微变化。亻革家人民歌从曲调上看，多属于有大调色彩的徵调式以“5”音为主。亻革家酒歌在黔东南北部的高山地带，尽管民谚“酒苗茶汉饭亻革兜”道出了这一带的居主及他的各自的饮食习尚风俗文化，“饭养身，歌养心”，歌唱在亻革家人的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

但在现实生活中，“酒”也成为是亻革家款待亲朋好友的厚意礼品，俗话说“无酒不成席” 亻革家更是“无酒不成礼”，亻革家在酒场上为了表达各自的心声，以歌代言，以歌传情，生发出无限优美感人的酒歌。亻革家酒歌有两种不同的曲调，一种叫“嘎为尤”（无确定语言，以歌的尾声“为尤”得名），另一种叫“安胖”。前看是席间宴客的演唱，后者是送客时演唱，有时数人齐唱，有时一个人独唱。

演唱：高茂芝（女）、刘忠英（女）、金再章（男）、刘勇（男）

记录：凌 鸽 时间：2013年8月

歌词大意：（山歌和酒歌啊，山歌酒歌多得很啊，）我们是青年人，我们唱一支青年歌，唱得对，老人您们就用，唱得不对，老人您们就指教。

“边央边打央（哎），边阿度喳莽打央（冷留喔耶）。阿纠旺斯度努休加养，马收旺斯努米鸦几”，歌词大意：在欢度聚会愉快的时候，我们尽情唱歌吧，你与我们共享良宵，这是学习的好机会。

这首歌是“嘎为尤”宴请时的敬酒歌，是由一个人领唱，众人合唱的一首歌曲，由la do re mi sol la 五个音构成，结束在la 音上，为五声羽调式，旋律的音域在一个八度内。音程跳动幅度不大，曲调抒情，多以二度级进为典型，其次是三度，以四度、五度跳进为辅。mi-re la-sol do-la的级进为多见。

衬词在这首酒歌中普遍运用，衬词的使用形式以句尾衬词为多见，然而句中衬词也不乏见。句中衬词为单字衬。

1.单字衬，如：塞姑茸尼莽（哎）

2.句尾衬为四字衬，如：塞姑茸尼莽偶弈（冷留喔耶）

3.齐唱部分都为衬字：

（冷留耶）

旋律的修饰也有特点：装饰音，特别是前倚音饰的巧妙运用最有特点

1.单倚音装饰：re时mi音的装饰“ ”是最为常见的形式。

2.双倚音装饰：（回环式）：mi re对mi音的装饰

节奏用于亻革家民歌中典型的切分节奏。

乐曲《阿 芒》

歌曲的节奏为 ； 这两种节奏最为多见，使这首歌曲也赋予了典型的特点。

此歌的句式成规整（2+1+2；2+1+2+3），曲式结构由歌头加主歌构成，这首歌曲的显著特点：歌头，也是亻革家酒歌典型标志。亻革家各种酒歌的歌头一般都由5小节构成，亻革家称“起头歌”。不管主歌唱什么内容，必须唱完这一段之后，即以第6小节开始，才唱新词，新内容，比如：“嘎为尤”的歌头。

“安胖”的歌头一般由8小节构成，例：

一般是在喜庆的酒席上，主人宾客二重唱，节拍分明，曲调变化不大，叙事抒情气氛浓烈。

亻革家酒场上，一般以两人一组，唱时先有歌头，一首唱罢就以一杯酒劝请对方，男女歌手相互唱酒歌时，只能和歌示意，以歌代言。

三、亻革家情歌（修 塔）

革家情歌是亻革家青年男女自由交友自由恋爱的一种表达形式，他们叙唱情歌的地点有固定的情歌场、有固定的时间（看会，还各民间节目）也有不固定的地点时间，由男女双方相互邀约到山上唱歌，游玩，倾吐相互爱慕之情，通过对唱以达到相互了解，加深友情。

亻革家情歌主要通过比兴的手法，通过准确的描述和比喻来表达青年的真情实感，达成形式和内容的和谐统一。

谱例

演唱：高茂芝（女）、刘忠英（女）、金再章（男）、刘勇（男）

记录：凌 鸽 时间：2013年8月

这是一首用亻革音汉字演唱的情歌，描述亻革家人初相识的时候，青年男女两个人以对唱的形式演唱的，旋律由la do re mi四音构成，属四声羽调式民歌，旋律进行以三度级进为多见， do la 并在一个八度的音域内进行，因此曲调婉转细腻动人，歌词是由七言诗构成，句式结构为七字句（2+2+3），演唱时先由男歌手起唱，唱完后，再由女歌手对答，按男歌手起的曲调提高四度演唱，这样一问一答的对唱，唱腔主要运用两种方法：

1.长音（多在此歌曲的句中，句尾出现）

如： ；

2.衬词

此曲是典型的句中单字衬

如：桂花生在桂（哎）石岩

妹是桂花（哎）等哥来

节奏前紧后松

如：

曲式结构为四个乐句构成的单乐段，演唱时讲究强弱起伏，气息深厚，音量适中，音质柔和，就使得这首情歌能表达入微的感情，使音乐更具有抒情的形象。

通过对亻革家大歌、酒歌、情歌的分析，研究，从中找出的各自特点，例表如下：

通过笔者深入到贵州省黔东南州亻革家人村寨的走访了解，亻革家人族群的民歌内容丰富，风格鲜明，多姿多彩，亻革家人大歌的悠扬跌宕 酒歌的婉约动听，情歌的柔情缠绵，让你对亻革家寨留连往返。由于历史的种种原因，如：居住环境及生活的特殊性，亻革家人音乐文化在世代相传的过程中，受到汉族文化和苗族文化的双重影响，有的亻革家人民歌甚至同汉族、苗族民歌互相融合，互相渗透。从而产生了变异，然而需要深入研究，就不难看出亻革家人音乐的演唱技法，调式，调性，旋律走向，节奏，特定音调等方向都具有自身的风格特征。亻革家人音乐是我国民族音乐中的分支，有待音乐工作者更进一步的去开拓，去研究，使之更加丰富，完善。亻革家人的音乐文化体现了自身族群外在的显像特征，但作为区别于其他族群的“特征”，必须更好地传承族群自身的文化符号使之在与非本族群的对比下得以完美地呈现与发展。

基金项目：

本文为贵州省艺术规划课题《族群认同视域下的黔东南亻革家人音樂文化传承研究》，项目编号：13BD03。

注释：

①刘芝凤：《寻找弈的后人》，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年。

②黎平：《头戴太阳的土民——黄平亻革家》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第6页。

参考文献：

[1]刘芝凤.寻找弈的后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黎平.头戴太阳的土民——黄平亻革家[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

[3]贵州省民族事务委员会文教处，张中笑，罗廷华.贵州少数民族音乐[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7.

[4]彭兆荣.南方少数民族音乐文化[M].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1995.

[5]李惟白.苗岭乐论[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96.

作者简介：

凌鸽，贵州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