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线上的越南新娘

2014-11-10 00:44曹翱璇隋亚惠任婉晴鲍晓霞张兴军
中国经济信息 2014年20期
关键词:陈姐阿哥户籍

曹翱璇 隋亚惠 任婉晴 鲍晓霞 张兴军

袁姐已经按照政策规定向中国和越南的领事馆各自递交了材料,希望注销越南户籍,加入中国国籍。但是越方并不欢迎本国公民移民境外,迟迟不肯行动。陈姐上交的资料同样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走在村子里一条满是砂石的小道,远远地闻见家禽的腥臭味儿,肥大的公鸡迈着碎步急急地跨过小路,孩子们的笑声越来越近。沿着用沾灰的塑料布盖住的外墙行走,走过垒起来的脸盆、水桶、衣架等杂物,打开简陋的木板门,陈姐回到了家。她的房子三面由水泥堆砌而成,同样的水泥墙简单地区分开客厅、起居室、厨房、卫生间的位置,房顶用木板和塑料膜牢牢地盖住。75平方米的家,陈姐一住就是20年。

“再难都是这样啦”

广西东兴市毗邻越南芒街市,东兴东郊社区有55户由越南女人组成的家庭,陈姐就生活在这里。她来自越南海阳省,位于越南最贫困的中部地区。这里的越南姑娘相对更愿意嫁到中国,毕竟和他们的祖国相比,中国有更好的生活条件。

于是在1994年,27岁的陈姐跟着同村的姑娘一起嫁到中国。到今年,她47岁,养育了4个孩子。在嫁过来之前,她对中国一无所知,过来之后就发现被骗了——她所嫁的这个31岁的中国男人家里一贫如洗。但是既然已经嫁了, “再难都是这样啦。”那段艰苦的日子里,陈姐拼命干活,有什么种什么,挑到街上卖,丈夫则从事搬运工作。与记者见面时,她坐在昏暗的客厅里,吱呀作响的电风扇挂在1.65米左右的高度,很容易碰到访客的头,但是距离陈姐的身高还有一段距离。被问及想不想家时,沉默了几秒钟后,陈姐不自然地笑着答道:“想啊。”

同一个社区的范姐和她经历相似。1992年,范姐也经人介绍来到中国,嫁给了本地男人。她的丈夫当年因为修屋顶意外失去了左手连带两根手指的半边手掌,现在做搬运工作。没有男性做主要劳动力,范姐几乎扛起了整个家,说到过去耕田的往事,她不停地重复:“很辛苦。”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的学生阿玲去年曾经在越南交换学习,对于这些勤劳勇敢的越南妇女,她感慨道:“田是她们耕的,饭是她们煮的,孩子是她们带的,街上都是她们肩挑贩卖的身影。”

“看见阿哥好就嫁了”

关于越南姑娘,广西社会科学院东南亚研究所研究员孙小迎还讲述了这样一个爱情故事:1962年的世界青年联欢节上,我国派出两男两女舞蹈演员参加,其中一名男舞蹈演员俊朗的形象吸引了与会的一名越南女孩的注意,越南女孩对他一见倾心。后来这位越南女孩一路追随着中国阿哥回国,在上个世纪60年代,这种为爱痴狂的勇气难以想象。

另一名北嫁中国的越南姑娘也有这样的勇气。

宝蓝色上衣搭配黑色裤子,一双淡粉色的凉鞋,白皙的皮肤——这样的袁姐并不像大家印象中的越南妇女。她来自越南海防市,这里坐拥越南北方最大的港口,是规模仅次于河内和胡志明市的越南第三大城,经济地位相当于我国的深圳。

1989年,她高中毕业。当时正值改革开放,中国对越南的啤酒出口贸易繁荣。在这样的背景下,袁姐选择离开校园到中越边境做外贸生意,当时有这样的想法和条件的人并不多。袁姐正是在做生意时认识了现在的丈夫。“阿哥是船夫,会讲越南话,经常找我聊天。然后就……”袁姐显得有些羞涩,脸颊微微泛起红晕。相识半月后,袁姐决定跟随阿哥到中国,家人也并未反对,这样的速度在当今应该算得上“闪婚”了。

阿哥家里没钱,但出身干部家庭的袁姐并未嫌弃中国阿哥穷。当问及“为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決定嫁给他?”时,袁姐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他很帅,人也很善良,看见阿哥好就嫁了”。在谈到中国男人和越南男人有何区别让她更喜欢中国男人的时候,袁姐有些小激动连连摆手强调说:“他是我的初恋,我没有和老家人谈过恋爱,我就觉得他很好。”

刚嫁到中国,语言不通是很大的障碍。为帮助袁姐早些适应环境,阿哥在纸上写下汉字和越南语,逐字逐句地教她认识。现在袁姐不仅会说边境通行的广西白话,还会认字,甚至能听懂简单的普通话。社区居民委员会的毛支书都称赞说:“两夫妻很有感情,是一对比较好的夫妇。”

然而,无论是范姐还是袁姐,她们都有高中学历。在上个世纪90年代,像她们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越南妇女为何愿意北嫁中国?为什么她们的家庭都无一例外地表示支持?

据广西社会科学院东南亚研究所研究员孙小迎介绍,在受儒家文化深刻影响的越南,女性地位低下。战争年代,一方面青壮年男性流失在战场,另一方面家庭中婆婆颐指气使,所以越南妇女在家中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即使到了当今的和平年代,“女人在田间耕种,餐馆里翘着二郎腿抽烟喝酒的都是男人。”相较之下中国经济更好,男人更“靠谱”,婆婆更友好。连当初对中国一无所知的陈姐,如今谈到丈夫时也止不住地夸赞:“我老公最好了!”

最大的愿望是拿到中国户籍

较之其他地方,德天瀑布周边村庄里中越通婚的现象更加普遍。德天瀑布地处广西省崇左市大新县德天村,西边是越南,东边是中国,两边的人民自古以来说着同样的方言,交往密切。农姐和阿哥从小青梅竹马,在她20岁时,两人结成伉俪。他们向各自国家的领事馆提交申请,递交身份证明文件和婚姻状况证明,是少有的领到结婚证的夫妇。在边境中越通婚的家庭中,还有一些家庭的妇女是从越南偷渡过来的,她们在需要证明婚姻关系时,只能通过周边群众的表述作为鉴别事实婚姻的依据。

2000年,21岁的黄姐被别人以3000多元的价格卖到广西百色市靖西县安宁乡那冷村天全屯,这也是个一贫如洗的家。黄姐十分后悔,但是同年她生下大儿子,隔年生下小儿子后,她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我怎么能偷偷跑回去呢?两个小孩子还在这里。”随后她自愿留在村子里,为两个儿子打点生活。自今年年初开始,她在广东某工地搬砖装沙,工资一个月1000元,半年后她才带着辛苦攒下的2000元回家陪儿子过暑假。

黄姐去广州打工,需要先坐班车从天全屯至百色市内,再花200多元车费,坐一天一夜到广东。有一次,车辆经过边境封控点时,武警上车检查身份证,她没有身份证件,只能被遣送回家。随后再次打听开往广东班车的时间,出发。在广东,黄姐晚上工作,白天休息。工厂一个月工资1000元,不包食宿,她每个月只能省下300元。钱能省则省,“两个小孩子搞户口都花了800块。小孩子是超生,要多交一些钱。”

与黄姐拮据的家境形成对比的是国家对边境的政策。从2009年1月1日起,广西实施边民生活补助政策,向八个边境城市陆地边境0-3公里范围内的农村居民发放每人每月50元的边民生活补助。随后补助政策逐步加大力度,今年边民可以拿到每人每月130元的边民生活补助。但是这些嫁来边境的越南妇女没法享受这项福利。

没有户籍,她们在去医院看病时没法登记姓名,没法享受农村医疗保险。没有户籍,她们在街上需要被查暂住证的时候没法证明身份,只能回到社区派出所开具证明。农姐在上世纪90年代顺利入户,托关系找到中国和越南领事馆的办事人员帮忙办理国籍问题,再去派出所入户,一共花了4000多元人民币。这在那个年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20年后的现在,户籍制度完善,公安户籍管理系统发达,在中国入户更是难上加难。辛苦了半辈子的范姐在大女儿出嫁至广东后,想起来自己的户籍问题,却长久得不到解决。

袁姐的母亲和小妹已经移民美国,她们想要邀请袁姐同行,但是袁姐说:“爱上了老公,老公在这里,也不能回去太多时间,要留多点时间赚钱养家。”她为了家庭留在了中国,却发现很难成为一个普通人。袁姐已经按照政策规定向中国和越南的领事馆各自递交了材料,希望越南领事馆帮她注销原户籍,但是越方并不欢迎本国公民移民境外,他们迟迟不行动,令她很着急。

家况较好的袁姐都这么大费周章,家庭贫困的陈姐更是难以得到户籍,她交的资料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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