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阳
[摘 要]清代达斡尔族编入八旗的起始时间目前学术界尚无相关讨论,本文从清初史料所记载天命元年及天聪八年对萨哈连部和虎尔哈部两次征讨出发,讨论了萨哈连部与黑龙江虎尔哈部的关系、萨哈连部与萨哈尔察部的关系,认为萨哈连部属于达斡尔人,并通过两次征讨的史实,推论天聪八年即1635年部分萨哈连部达斡尔人被编入八旗,1635年即为达斡尔族编入八旗的起始时间。
[关键词]达斡尔;萨哈连;萨哈尔察;八旗
达斡尔族是清代八旗体系中京旗、各地方驻防八旗、准八旗组织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清代,达斡尔人既加入八旗军队作战、戍边,又是八旗后备兵源的一大重要来源,因而是研究八旗制度的必不可少的一环。但遗憾的是,关于达斡尔人何时开始编入八旗,现今学术界并没有明确的结论,研究者也不多,故笔者拟就这一问题,结合史料及相关研究成果做一简单讨论。
一
在清代早期文献中,对于黑龙江流域的部落集团究竟哪些属于达斡尔族众说纷纭。概言之,学界认为可能为清初达斡尔族的部落主要有以下几个部分:萨哈连部、萨哈尔察部、索伦部之部分。其中,索伦部之部分及萨哈尔察部为达斡尔人已为学术界所公认。关于索伦部概念的辨析,郭连军先生在其《清代招抚索伦部族入旗考论》一文中有一段总结,说明“索伦”在清代康熙二十二年前是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三族的统称:
“索伦”或“索伦部”为满语“solon”的音译,在现存清代满文辞书中,都没有对“solon”含义的解释。在清初只是一个模糊的泛称,包括今天的鄂温克、达斡尔、鄂伦春等族。在清代,“索伦”这一概念的内涵经历了一个发展的过程,鄂伦春人较早被从“索伦部”中剥离出来,崇德五年(1640年),《清太宗实录》中出现了“索伦、俄尔吞”的并列记载,“俄尔吞”即鄂伦春……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皇帝上谕明确将“索伦、打虎儿、俄罗春”三者并列。通过上述史料说明,在清代康熙朝早期“索伦、打虎儿、俄罗春”已经分别被清政府视为单独的部族群体。[1]
萨哈尔察部为达斡尔族亦无争议。《满文老档》第二函第六册天命三年闰四月载,“是夕,汗将金帝往事讲与蒙古贝勒恩格德尔、萨哈尔察部大臣萨哈廉二婿”[2](《清太祖实录》称为“萨哈尔察国长萨哈连”),《清太宗实录》天聪七年十一月壬辰条:“萨哈尔察部落之头目费扬古、满带,率四十六人来朝”[3],其后天聪九年至崇德六年,《清太宗实录》多次记载“萨哈尔察部落巴尔达齐”[4]。萨哈连、费扬古巴尔达齐为达斡尔族部落首领已为学界公认,故萨哈尔察部为达斡尔部落无疑。
关于清初达斡尔部落,争议的焦点集中在萨哈连部。关于萨哈连部,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萨哈连部为东海女真之一部,与满洲同种,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杨茂盛、杨春南二位先生所作《萨哈连部考》[5],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萨哈连部即萨哈尔察部,为达斡尔人,见吴智超先生所作《萨哈连部和萨哈尔察部初探》[6]一文。以上两篇文章均发表于20世纪八九十年代,然而这个争议直至今日学术界仍无公认的观点。如陈鹏在其2005年的硕士论文《清代黑龙江流域少数民族管理研究(1636—1860)》中,将“萨哈连部”与“萨哈尔察部”看作是两个独立的部落,认为天命元年征讨萨哈连部后,萨哈尔察部首领萨哈连率众归附,并被努尔哈赤招为婿。[7]蒙林先生在1990年发表的论文中则说“萨哈连部因萨哈连乌拉而得名…...其主要分布在黑龙江中游两岸地区,为达斡尔族先民。”[8]陈鹏、李正同先生在其2012年发表的《达斡尔族族称、族源新探》一文中也称“清朝初期,清政府曾按照地域分布,将黑龙江流域的达斡尔人成为‘萨哈连部,称贡纳貂皮的达斡尔人为‘萨哈尔察部”。[9]而韩狄先生2011年出版的《清代八旗索伦部研究—以东北地区为中心》一书中,则有“‘萨哈连部是否与索伦部有关姑且不论”[10]之语,将此问题搁置。可见关于此问题仍无定论。
如欲探讨达斡尔族编入八旗的起始时间,不能不弄清萨哈连部是否属于达斡尔族,因为《萨哈连部考》一文中提出一种观点,即萨哈连部虽在清实录中只在天命元年出现过一次记载,但天聪八年皇太极征讨虎尔哈之战,实亦包括了天命元年未曾完全征服的萨哈连部之部分,且天聪九年征讨虎尔哈后,将所得壮丁编入八旗。如满足萨哈连部为达斡尔人、萨哈连部于天聪九年有部分被编入八旗这两个条件,则达斡尔人编旗的起始时间则可定在天聪九年,即1635年。
二
细考《满文老档》天命元年努尔哈赤征讨萨哈连部之战,有几个问题值得注意,先将史料原文摘录如下:
黑龙江之萨哈连部与虎尔哈部皆于虎尔哈博济里处会议曰:”将来我地贸易之三十人及前来领其兄弟之四十人,皆杀之,然后我等叛乱与之为敌!”……
八月十九日抵,取河北岸莫克春大臣镇守之十六寨,取河南岸博济里大臣镇守之十一寨,取黑龙江南岸萨哈连部九寨……
(十月)汗兵于初五日渡黑龙江……萨哈连部二寨之人,弃家避于野外,始得幸免。其尚以为乌拉河冰期未到,而安居之萨哈连部十一寨,尽取之。[11]
以上三段史料,可以看出三个问题。第一,天命元年的征战,攻取萨哈连部共二十寨,但仅就记载看仍有两寨逃脱,说明此次并未将萨哈连部完全征服。第二,征讨的结果,仅“尽取之”三字,未见有将征讨所得部落带回都城的记载。第三,天命元年是萨哈连部与黑龙江虎尔哈部联合叛乱,征讨过程中,按努尔哈赤的想法,夏季出兵,萨哈连部为躲避定不能将粮食提前藏好,那么虽然有部分躲过了后金军队的征讨,也会面对无粮可用的局面。征讨中躲过的萨哈连部两寨既是“弃家避于野外”,后金军队退去后,如何生存?在笔者看来,有以下三种可能:
1、如《满文老档》中努尔哈赤选定在夏季出征时所言“纵有逃者,为数无几,且其食粮,均为我得,其逃出者,何以为食?如此,则彼部必灭矣!”[12]
2、依附于黑龙江虎尔哈部。
3、依附于附近同族的其他势力比较大的集团。
以上三种推论,第一种推论可能性最小,因为从《满文老档》的记述看,天命元年的征讨只是取得了部分战果,博济里逃走,后于天命三年归附努尔哈赤,且此次征讨并未将被征服者带回都城,所以萨哈连部未被征服的部分彻底灭绝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那么,只剩下后两种推论。
三
按照前述第二种推论,萨哈连部除20寨归附后金外,剩余数量极少的部落依附于黑龙江虎尔哈部而生存,那天聪八年皇太极再征虎尔哈时,必将天命元年未能完全征服的萨哈连部落全部包括在内。这一点,《清太宗实录》天聪八年中有一条史料似可为证:
上召黑龙江地方来归之嘛尔干、羌图里,入中殿,谕之曰:虎尔哈慢不来朝,将发大兵往征……此次出师,不似从前兵少,必集大众以行也。[13]
查阅《满文老档》《清太祖实录》《清太宗实录》,在天命元年之后与天聪八年之前,并无征讨黑龙江虎儿哈部的记载,且根据日本学者阿楠惟敬《关于清初的黑龙江虎尔哈部》一文考证,天聪八年皇太极所征之虎尔哈部,即是黑龙江虎尔哈部[14],天聪八年皇太极征讨的虎尔哈部,应与天命元年那次目标相同。那么,天聪八年皇太极征讨虎尔哈部,实际也包括了萨哈连部之一部分,只不过由于人数较少,在清朝史料中被忽略不计。《萨哈连部考》一文中提出此论,刘大志先生在其《满族族源神话与满洲族称》一文中,也持此观点:
1616年,后金军队首次征讨黑龙江萨哈连部战争应发生在这一带。但是,这场刚开始的战事还未向黑龙江下游纵深发展,即因后金与明朝争夺辽东战争而暂时终止。所以,1634年后金再度发起征讨黑龙江萨哈连部的战争应在下游的纵深地区。[15]
文中1616年即天命元年,1634年即天聪九年。
天聪八年对黑龙江虎尔哈部的征讨,战果丰厚,《清太宗实录》天聪九年条下记载如下:
霸兰奇、萨穆什喀。于四月二十二日至。所得壮丁二千四百八十三人。已分与新编牛录。此番招降虎尔哈内幼小甚多。每牛录给不入册之幼丁。约二百人。[16]
依第二种推论的结果,将此次出征俘虏招降之人编入八旗,其中也包括了萨哈连部之部分。
四
讨论至此,已得出了萨哈连部于1635年开始被编入八旗的这一种可能。因本文讨论的是达斡尔族编旗的起始时间,那么,剩下两个问题未能解决:
第一,假如天命元年之后未被征服的萨哈连部并未依附于黑龙江虎尔哈部,而是像本文第二部分第三种推论所说,那么上述推论将不成立。
第二,萨哈连部究竟是不是达斡尔人?
这两个问题可以通过一个共同的推论得出答案:萨哈连部中被努尔哈赤征服及后来主动归附的部分,就是史料中所提到的“萨哈尔察部”。萨哈尔察部,是天命元年之后萨哈连余部附近同族势力比较大的集团。
天命元年被努尔哈赤征服的萨哈连20寨,在被征服后向努尔哈赤缴纳贡赋,由于进贡的主要物品是黑貂皮,所以天命元年之后在清代的史料中被记载为“萨哈尔察部”。(“萨哈尔察”即黑色貂皮之意)。当然,萨哈尔察部也包括了被征服的萨哈连20寨之外其他在天命元年之后主动依附于后金的其他萨哈连部落。而萨哈连部内不愿归附后金政权的,则继续与黑龙江虎尔哈部联合,并在天聪八年一起被皇太极发兵征讨。
这一结论,可以通过一些学者的研究加以证明。
吴智超先生在《萨哈连部和萨哈尔察部初探》一文中,先论证了“萨哈连部是在黑龙江中游的广大地区,即‘包括整个布列亚河流域和结雅河(即精奇里江)支流——西林木迪河和托姆河流域”,又论证了“萨哈尔察部居地较大,虽精奇里江下游一带,是其主要居住地,但据《盛京、吉林、黑龙江等处标注战迹图》可以看出,松、黑两江汇合处以西的苏鲁河一带,也是萨哈尔察部的住地”,得出萨哈连部和萨哈尔察部居住地域吻合的结论。[17]
通过吴智超先生的论述,我们可以知道,天命元年被征服的萨哈连20寨,在此之后已经被和其他陆续臣服于后金的同族部落一起称呼为“萨哈尔察部”。同时,据此可认定,萨哈连部与萨哈尔察部一样,都是达斡尔人。
虽然史学界对于萨哈连是否属于达斡尔有争论,但笔者认为,出于以下几点考虑,萨哈连部当为达斡尔人:
1、萨哈连部、萨哈尔察部据史料记载,均与黑龙江虎尔哈部接壤甚至有部分交错居住,且距黑龙江虎尔哈部的方位相同。
2、萨哈连部、萨哈尔察部两个名称在史料记载中前后相继出现,天命元年记载征讨萨哈连部之后,天命三年的记载中就有“萨哈尔察国长萨哈连”[18]的记载,而“萨哈连部”的称呼不再见于清初史料。
3、依吴志超先生《萨哈连部与萨哈尔察部初探》一文所说,后金在征服黑龙江流域前,由于对当地情况并不十分了解,便根据当地河流的河名称呼当地居民,如“虎尔哈部”即由虎尔哈河而来,瓦尔喀部,即由瓦尔喀河而来,萨哈连部,也是由黑龙江的满语称呼“萨哈连乌喇”而来。[19]在天命元年之后,为了区分归附与未归附的部族,将归附的萨哈连部改按其进贡之物称为“萨哈尔察部”,是合乎情理的。
日本学者阿楠惟敬在《关于清太宗对黑龙江的征讨》一文中,提出一个观点:居住在黑龙江上游地方的部族中,有虎尔哈部、萨哈尔察部、索伦部这三个代表性的集团。他们居住的地域是:虎尔哈部离清朝最近,在黑龙江城的东南部;在其北面,从黑龙江城附近到结雅河沿岸为萨哈尔察部;索伦部占据最北边的黑龙江沿岸。[20]
依阿楠惟敬先生的观点,则前文第二部分中的第三种推论,即天命元年之战后未被征服的萨哈连余部依附于附近同族的其他势力比较大的集团,是不可能的,因为其周边只有同族萨哈尔察部势力比较大,但萨哈尔察部已经依附于后金,双方关系必不佳。
由此,基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萨哈连部是达斡尔族之一部分。
第二,萨哈连部之一部分在天聪八年随着后金对黑龙江虎儿哈部的征讨被俘虏,并于天聪九年被编入八旗。
所以,笔者认为达斡尔族编入八旗的起始时间,应为后金天聪九年,即1635年。
本文讨论了萨哈连部与黑龙江虎尔哈部、萨哈尔察部的关系,通过天命元年和天聪九年后金的两次征讨,提出天命元年未被征服的萨哈连部于1635年被编入八旗,而此部分萨哈连部人属于达斡尔人的一部分,故1635年成为达斡尔族编入八旗之始。限于笔者学识,此论尚有不完善处,请学界前辈及同仁批评指正。
注释:
[1]郭连军:《清代招抚索伦部族入旗考论》[J].满族研究,2013,12(04):43.
[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注:满文老档[M].北京:中华书局,1890:57.此“萨哈廉”即清实录中之“萨哈连”.
[3]《清实录》卷16.台湾华文书局,1969:11.
[4]散见于《清实录》卷17-51.台湾华文书局,1969.
[5]杨茂盛、杨春南:《萨哈连部考》[J].黑龙江民族丛刊,1991,12(04):44-19.
[6][17][19]吴智超:《萨哈连部和萨哈尔察部初探》[J].北方文物.1985,10(03):67-69.
[7]陈鹏:《清代黑龙江流域少数民族管理研究(1636—1860)》[D].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4.
[8]蒙林:《清太祖时期后金与索伦部的关系》[J].满族研究,1990,10(3):18-19
[9]陈鹏、李正同:《达斡尔族族源、族称新探》[J].现代交际.2012,05(05):72.
[10]韩狄:《清代八旗索伦部研究—以东北地区为中心》[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48.
[11][1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译注:满文老档[M].北京:中华书局,1890:47.
[13]《清实录》卷17.台湾华文书局,1969:34.
[14](日)阿楠惟敬:《关于清初的黑龙江虎尔哈部》[J].陈劭平、古清尧译.民族译丛,1983,06(03):52—57.
[15]刘大志:《满族族源神话与满洲族称》[J].《黑龙江民族丛刊,2007,02(01):111.
[16]《清实录》卷23.台湾华文书局,1969:24—25.
[18]《清实录》卷5.台湾华文书局,1969:14.
[20](日)阿楠惟敬:《关于清太宗对黑龙江的征讨》[J].古清尧、陈劭平译.《民族译丛》1994,07(04):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