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宏
在云南旅游,女导游能言善歌,眯着一双小眼睛,目光轻柔,苗条的身段显得颇为灵巧,浑身溢满花的清香。这个纳西族女子,一路解说一路唱,给寂寞的旅途增添了不少欢乐,让我大开了眼界。在去丽江的路上,因为疲累,我歪在靠背上昏昏欲睡。这时,汽车音箱里传来导游甜糯的声音,她在讲述自己相亲的故事。
导游乐观开朗,虽说30岁了,但依然活力四射,独具魅力。她出生在云南石林,母亲是纳西族哈尼支系,父亲是贵州的苗族人,倒插门在云南落户。她归母姓,属正宗的纳西后人。在哈尼山寨里,像她这么大的女子,孩子都有五六个了,而她还待字闺中。
她是寨子里第一个在昆明上大学的女孩子,学的是选矿专业。毕业后,一个女孩子要找到专业对口的单位很不容易,于是,在寻找中,她慢慢地错了恋爱的花期。等到下定决心考到导游证,当上专线导游之后,却因人天天在旅途中,少有时间去接触男孩子。
母亲急了,每次等她回到家中,都要唠叨半天。母亲的想法与女儿的考量,怎么也凑不到一块,如两座大山,永远横亘着无以逾越的距离。过年的时候,家人安排了一场相亲会。作为纳西后人,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拒绝,只好硬着头皮,等小伙子来家里。介绍人和双方亲人都回避后,屋子里只有他们俩,小伙子比她还害羞,一声不吭地坐着,她也沉默不言。
两人僵冷了半天,小伙子终于说话了。他问:“你家今年大米收成如何?”她离开家有十来年了,大米的收成,已然没了概念。她无言以对。犹疑了一阵,小伙子终于问出了第二个问题:“今年你家的母猪生了几只崽,卖到不少钱吧?”这个她更不懂了。回到家里来,她从没去猪栏里看过,所以仍然无言。当他再次发问:“你家……”不等说完,她脚底抹油,跑了。
讲完自己的相亲故事,导游自我解嘲说:“没办法讲,只好跑路啦。这十年来,我和家乡,就成了飞鸟与鱼,已经没有共同话题,无法形成共鸣。家,只要想回随时都还可以回去,却没有一路能让我通往过去。”
听到这里,我的瞌睡也醒了,整个人冷不丁地被激了一下,浑身颤栗起来,抖出一身凉意。导游从老家山寨走出来之后,空间上,有无数条路可以回家,却没有一条路能让她回到过去。
世上没有一条能走回去的路。此岸,彼岸。他乡,故乡。那时,这时。都是时光绳索两头结出花儿,虽有香气缠绕,中间却被时间隔成了永远。
还记得,张爱玲的作品里有一句名言:“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失散了十几年的恋人顾曼桢与沈世钧别后重逢,万语千言说,只化作这一句世上最素朴、最凄绝和最冷艳,也是最为动人的话!人世的苍凉,人间的无奈,全融在此话中了。
是的,我们都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因为世上没有那么一条路能让我们重回往昔,滔滔不尽的似水流年阻隔着,纷繁无序的流变充斥着,那是上苍划在我们面前的一道天河。我们回不到童年,回不到初恋,回不到当年的欢歌,回不到那时的纯真……回不到所有美好的人生景致里,甚至也无以重回过去的痛苦与无奈。
西哲赫拉克利特说过:“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是的,过去了,就永远过去了。每一次分别都是永别,每一次相聚都是全新的。回不去了,就不如怀着明朗的心情,走向明天。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此刻的我们重新出发,顺着一条全新的路,去未来寻幽探密。不能回头,就朝前走。(七百摘自朝華出版社《绽放:笑容背后有彩虹》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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