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艺
编辑|张悦 采访|季艺 刘君萍
曾梵志如果艺术是场冒险
文|季艺
编辑|张悦 采访|季艺 刘君萍
2014年愿望
减少更多无意义的社交,更安静和内省,把时间和精力都真正投入到创作上。
拍摄现场
曾梵志的气场是安静而内敛的。那天与他一起被拍的是索达吉堪布。“他是一个充满好奇的人”,在采访时,一个艺术圈里的人说。当看到索达吉时,曾梵志眼神里流露出了这种好奇,平时学佛的曾说他买过几本索达吉撰写的书,“你可不可以留一个联系方式给我们?”拍摄结束后,平素内向害羞的曾站在门口礼貌而得体地留下了索达吉工作人员的电话,表示希望有一天能约大师当面请教,随后安静告别。
因为他的才华、品质、专注、意志力与创新精神,也因为他的《最后的晚餐》创下拍卖纪录,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炽热状态的表征。
曾梵志先生一直为他的《最后的晚餐》被送拍而气愤。10月5日晚,香港苏富比40周年夜场上,《最后的晚餐》以1.6亿港币落槌,创造中国当代艺术品拍卖新高。在那12天后,巴黎市立当代美术馆将为曾梵志举办一个大型学术展,《最后的晚餐》的收藏者尤伦斯夫妇决定出手这张作品。
在西方,艺术品的价格往往由它们参加过哪些重大展览决定,为防止美术馆与藏家串通炒作,美术馆邀请藏家出借展品时常常会与他们签订协议若干年内不准送拍。
尤伦斯签了借画协议,但打了一个擦边球:在展览之前拍卖这幅作品。“这给这个展览在舆论上造成很大风险,他们会怀疑我也参与其中。”这让注重名誉的曾梵志一度非常担心。
曾梵志现在的名声和身价与他的生意伙伴瑞士人劳伦斯关系密切。15年前,曾梵志的画并不是挂在真正的画廊里,而是上海波特曼酒店的走廊上。这里是上海首家独立当代艺术画廊香格纳的起点。它的主人瑞士人劳伦斯当时拥有的展示空间就是走廊两侧的两面白墙和大理石墙。“他一直很节约,就像有一种宗教影响着他。”曾梵志说。
曾梵志回忆起7年前他与劳伦斯的美国之行,劳伦斯劝说这位中国最炙手可热的画家与自己一起坐经济舱。坐在最后一排的曾梵志身后是洗手间,冲水与不断开关门的声音让他一个晚上没能睡着,“每个人出来都要撞我的肩膀一下,撞我一下我都要恨一下劳伦斯。”曾梵志说。一下飞机,劳伦斯对他说,你看,很快就过来了,相当于又赚了一万美金。
曾梵志第一批被大众认知的创作是“面具”系列。这批作品诞生于曾梵志来北京的一年后,他那时住在三元桥一个老公寓里,这些画放在阳台上。为防止下雨、刮风和北京频繁的沙尘暴,曾梵志先是用报纸搭在上面,随后又蒙上塑料压上两块砖头,当发现这样仍不能保护画作时,曾梵志最后只好向房东申请自费把阳台封上。即便如此,当画到20幅左右时,他发现创作还是不得不停滞了—他的画已经堆满了这个长宽只有几米的阳台,无处存放。
“没有人买,”曾梵志对《人物》记者回忆说,“那时人们家里不会挂这些东西。”
不过,事情很快发生改变,中国富人开始拥有更大的房子,精美的油画和雕塑成为最畅销的艺术品。曾梵志也在同期迎来了成功。
在中国当代艺术家里,曾梵志的藏家以名流众多著称。一个艺术杂志的主编认为,曾的藏家与朋友大部分是那些自认正做着全中国最时髦生意的人,比如做时装品牌的企业家和电影公司的老板。
曾梵志把这些亲密友谊的开端归结为香港商人邓永锵的巧妙推广。邓是“上海滩”服饰的创始人,在香港拥有一家叫做“中国会”的会所。“那是90年代全亚洲最高级的会所。”曾说。
经由香港汉雅轩画廊老板张颂仁,邓永锵花4000美元买了一张“面具”。画中人将手悬空放于胸前,做了一个像与人握手前的礼节性手势。
“在90年代初期的香港有钱没用,还要有身份和地位,身份和地位要看和英国贵族的关系,就像我们的商人崇拜政协委员。”曾梵志说。
因此,邓永锵把这张画放在“中国会”楼梯的走道上,并跟所有名流说这张画画的是查尔斯。“那张画穿着西装,手和整个状态确实很像查尔斯王子,但我画的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这种解释做到了很好的推广,张国荣这样的香港明星,甚至戴安娜王妃都相信了这个故事,他们纷纷来到画前合影,曾梵志也随着这些名流照片的传播而声名大噪。
曾梵志对品质的要求体现在各个方面。大学时期,他利用暑假倒卖服装,用赚到的500元买了10米30元1米的亚麻布作画,这令他的同学非常讶异,在当时,人们甚至舍不得穿亚麻布的衣服。
在一个野蛮生长的当代艺术环境中,曾梵志这种要求保护了他的画作。
一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拍卖行员工说,中国艺术家在八九十年代的作品大多会因颜料和布料的问题多少影响品相,而在收集作品时,当时受到严格宗教绘画创作影响的刘野与曾梵志的早期作品是其中少有找不到任何裂纹和疤痕的。“他们的画都装在一样的箱子里,当你拿出来曾梵志的,看到那个画面的处理方式、对画要求的精致程度、包括装订的方式还是挺感人的。”这位工作人员说,“很多人一直觉得曾梵志很善于吊别人的胃口,但我觉得这就是他的性格,如果不是那么谨慎,他不会在一个穷光蛋时就把画处理得那么纯粹。”
1990年代刚刚认识曾梵志时,劳伦斯和大部分人一样,第一眼就发现了他与其他中国艺术家,甚至与他自己不同。“他很讲究,不会穿着这个样子,”劳伦斯指了指他不修边幅的花白长发与身上那件90年代末刚刚有羽绒服时大学男生常穿的款式的旧衣服说,“不会交叉腿这么坐,喝咖啡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进嘴里。”
邓永锵把曾梵志的油画推广到了一群同样有品质的买家中,为了让名流们意识到画的名贵,他又花了5000美金为其装上了一个高级古董框,这曾让当时的曾梵志感到悲哀:这幅画的实际价格还不如这个画框。
不到10年,当“面具”系列被送到拍卖市场,这个局面永久改变了。2005年,曾梵志的作品拍卖成交价跨越百万,两年后晋升千万。
同时,劳伦斯发现曾梵志对品质的追求并没有随着身家的提高而获得满足—和过去贫穷的时候一样,他依旧不把钱当回事。当得知他有一次用卖掉3幅画的钱买了一辆奥迪时,劳伦斯再付给曾梵志画款时,常会在他准备接的时候故意把手收回来,并提醒他,不要随便乱花。
“他每次都觉得我花钱花太快了,”曾梵志笑了,“劳伦斯在钱方面比我紧张。”
对于钱的不同态度反而促进了他们对于画作的共同经营。1998年,劳伦斯为曾梵志的画作定价1万美元,刚开始,他们非常谨慎地抬高价格,从1万美元涨到1.1万然后再到1.2万,每次加价幅度在10%左右。当赚到第一笔1万块钱时,让曾梵志意外的是,劳伦斯给了他70%,自己只抽了非常低的提成。画卖出去的越来越多,曾梵志主动提高了劳伦斯的分成比例,先是变成6:4,随后是5.5对4.5,当曾梵志发现他可以赚得足够多时,他干脆建议两个人对半分。
比起艺术圈的同行,曾梵志说自己更喜欢与自己不同行业的人交流,“跨界会带来启发”,曾梵志认为。不过,在他的艺术生涯里,劳伦斯始终是他最想感谢也最看重的人。
1999年,“面具”系列不断被市场认可,这成为曾梵志和香格纳画廊第一个在商业上成熟的作品。但在这时,曾梵志忽然想要放弃。“画得很枯燥,老想出去玩。”曾梵志说,“当创作动力没有了,就是觉得在混时间,很绝望。”
1.81亿港元《最后的晚餐》2013年10月5日香港苏富比秋拍拍出
1.2.2 统计学处理 应用SPSS 19.0软件进行统计分析,计数资料以n(%)表示,组间比较采用χ2检验;计量资料以表示,组间比较采用t检验。以特异性为横坐标,敏感性为纵坐标绘制ROC曲线,选择敏感性、特异性高的值为最佳截断值,计算有意义参数诊断FHCM肌小节基因突变携带者的效能。以P<0.05为差异有统计学意义。
曾梵志开始尝试画别的东西,这个冒险一开始是私密并充满胆怯的,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但当劳伦斯看到这些新画时非常吃惊,“他说新的画真好,能不能做个展览?我说可以啊,不过不够。他说够了,让外界觉得你还可以往前走。”曾梵志说,“对我来说这是个鼓励。”
一年后,曾把“面具”的产量从每年10张左右降到两张左右,2004年则彻底告别了这个系列。
2006年,来自东南亚的资本第一次大规模地进入中国当代艺术界。和其他几个以创作符号式形象闻名的油画家一样,曾梵志也接到了他们的订单,对方希望用1亿元向他定制10张左右的“面具”,他立刻推掉了。“往回画比较忌讳,当你拿起笔,知道会出现什么东西,会特别恨自己。”曾梵志说。
两年后,经济危机令这批被“定制”作品陆续回流到了拍卖市场,每一个当初接受“订单”的当代艺术家都开始感到恐惧,这会令他们受到真正藏家的质疑—如果他们的收藏被艺术家以这种方式大量注水,势必会引起作品贬值。
“别人买你的画是相信你的未来,相信你有持续创造力,你不会去无限制生产,不断地稀释你的原创。如果你一张画卖10万,但你在市场上大量地复制、生产,结果拍卖时3张画才卖到10万,你的未来就是恶性循环。好的收藏家你越便宜他越不要,因为他知道这个艺术家已经在为钱,而不是为艺术。”曾梵志说。
对艺术忠诚也许是曾梵志最突出的特点,他坚持认为,每一笔都要由自己来画,在他位于草场地的工作室里,创作助手不可以接触画布,只负责替他准备材料。少有的例外是,为了一次慈善拍卖,他应允了主办方让他和冯小刚一起创作一幅画作的建议。
在2003年,曾梵志便意识到在一个规则不健全的环境中能够自己控制作品如何重要。曾梵志开始有意识地回购每个时间段的重要作品,对作品的控制变得严格。
这种保守反而令藏家对曾梵志更为信任。2008年,佳士得的老板弗朗索瓦·皮诺来到北京参观艺术家们的工作室,因为被堵在路上,曾梵志破天荒地迟到了两个小时。“艺术家都希望把更多的作品卖给皮诺,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多么大的藏家,但我拒绝了。”本以为能得到更多作品的皮诺只从曾梵志那里买到两张作品,一张按照国际惯例,另一张曾梵志解释是因为自己迟到对皮诺的补偿。
曾梵志还拒绝了皮诺与其他艺术家共进晚饭的建议,他不喜欢和太多人一起吃饭。“皮诺是一个很有性格的人,他也很喜欢有性格的人。”曾梵志说。第二天,皮诺又主动找到曾梵志,向他抱怨昨天饭局无聊,希望这次只和他共进午餐。
事情很快发生改变,中国富人开始拥有更大的房子,精美的油画和雕塑成为最畅销的艺术品。曾梵志也在同期迎来了成功
1.13亿港元《协和医院系列之三》2013年11月23日香港佳士得秋拍拍出
“面具”之后,曾梵志将象征中国传统绘画的线条以“无意识”的状态邀请到了西方油画的色块、色彩与光影中,开始了“乱笔”系列。
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期间,皮诺以一个重要藏家所能给予的最大支持向世人展示了他对“乱笔”系列的肯定,他把其中两张挂在了自己在威尼斯大运河边格拉西宫的美术馆最重要的独立空间中,“这个空间的四面墙,只有对面的两面用于挂作品,剩下两面是空的,它非常纯粹,在此之前,它只属于那些重要的美国艺术家。”曾梵志在采访中说。
真正让曾梵志获得自信的,是他自己建立的和西方大师比较的坐标系。和大部分中国当代艺术家一样,曾在出国前看了大量西方艺术画册。“我们太迷恋西方500年绘画技术了。”曾梵志说。当在1990年代看到安迪·沃霍尔的一幅作品时,他大吃一惊,“他画得太好了”,他认为自己怎么画都达不到这种肌理,“怪不得美国出现这么重要的艺术家”。但当有一天看到原作时,曾梵志发现“安迪·沃霍尔完全不是从技术层面考虑问题的,那幅画是用丝网印出来的。”
“我用练功夫的方式去理解西方的技术,学习西方的技术,天天琢磨它是什么样。”曾梵志说,“我把它想得太强大了,当我有一天看到真正的东西时,我发现很多作品都是从观念入手的,技术并不是唯一的东西,但我的琢磨却给我自己带来了很多启发。就像一个学功夫的人,你老是去找特别的书去看去学独家功夫,你发现你还是练错了,但这个错是一个独门绝技,你已经超出了你所练功夫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