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婧
巴黎古董双年展(Biennale des Antiquaires)并不是一场汇聚古董迷和珠宝商的盛会,而是当代视觉艺术最高级别的展示活动之一。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便是艺术界必去的盛事,最顶尖的艺术家及古董商人展出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师级杰作。在巴黎大皇宫著名的玻璃拱顶下,全世界首屈一指的60多家古董商、珠宝商在亭台楼阁、花园流水的围绕中共聚一堂。双年展不同于博物馆,如果你有足够的财力,在这里可以把一见倾心的珠宝或者古董带回家,日后潜力无限。
双年展以对作品的严格筛选而闻名,由于参展商数量实在有限,因此能跻身一席十分不易。开幕前两周,350位全球的古董专家率先来到展会现场。每一件艺术品的出处、来源、流传历史、展览历史、交易历史都有非常清楚的记录,只要它的真实性或者质量有一丝一毫的疑点存在,古董展就不会接受它。
双年展的展品可谓包罗万象,从17世纪的古董家具、古书、稀有手稿,到现代雕塑和绘画作品,都让人叹为观止。除了古董摆设,卡地亚、梵克雅宝、伯爵、宝格丽、海瑞温斯顿等高级珠宝的翘楚展示“仅此一件”的臻品,之后它们将成为私人收藏而告别大众。
长达10天的展览,第一天那些最珍贵、即便标价达数千万欧元的藏品,就已经被苦苦守候的资深藏家选中带走,让后来的参观者无法一饱眼福,剩下的也被买家们疾足先登、预定一空。
今年的古董双年展,是法国国立古董商工会主席戴克成(Christian Deydier)的谢幕之作。在他的大力推荐之下,这个欧美古董商主导的艺术盛会,在2012年第一次加入了亚洲珠宝设计师品牌Wallace Chan,创始人陈世英也成为首位及唯一获邀参展的华人珠宝艺术家。尽管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已经位列全球第二,但戴克成谈到是否引入中国古董商参展时曾表示:“并非不想引入,而是不敢引入。在法国,我们的法律有强制作用。法国也有明确的国家权威鉴定机构,开展科学化流程鉴定,具备非常高的社会公信力。”
作为唯一的例外,陈世英今年再次回到了巴黎,展出其为第27届巴黎古董双年展精心创作的作品。从传统的中式雕刻到西方光学原理,从中国古代传说到希腊神话,他的创作打破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向世人展现了更多在珠宝创作上的可能性。
在陈世英的珠宝里,一切充满了魔法。Wallace Chan的展厅仿佛一片热带雨林,停在花枝上的蝴蝶是由各种彩色宝石隐秘镶嵌而成,它的触角还被缀上水晶和蛋白石,散发摄人的光彩。在海底,87克拉稀有紫黄晶制成的神仙鱼肚子里,嵌入了一座3D的皇宫,只有开了一个6毫米的小孔,丝毫没有破坏原来的结构,用鬼斧神工来形容绝对不过分。
更让人叫绝的是一块水晶里看到三位希腊女神的头像倒影,完全由手工雕刻而成。这种雕刻法是他的成名作,只有透光的材料才可以显现其玄妙的幻觉。结合了阳雕和阴雕的技术,配合精算式进行角度切割,改变折射角度,令影像重叠,形成立体多线条的倒影。这种立体内雕和幻象雕刻法,是前无古人的反传统雕刻技法,被命名为“世英切割”,并为陈世英奠定了雕刻大师的地位。
作为当红的珠宝设计大师,陈世英算是同行中的“异类”。他常年都在闭关修行,一年半载才出关一次。他把所有心思都花在珠宝设计的基础研究上,了解工艺过程和各种材料的性能,同时也进行着思想文化和哲学上的修行。他相信,要了解每一颗宝石的底蕴,要先倾听它们的故事、窥探它们的色相。要展现宝石的光辉色彩,则要精通光学、宝石学、色彩学、冶金学甚至人体工学,方能使宝石互为依存、转化,共生共息,内涵至臻完美。他的作品,从创意阶段开始,包括设计、蜡模制作、宝石选取、加工、镶嵌全部由他本人参与,而且大多数由他亲手完成。
为了追求珠宝的极致表达,他做到了比化学家还要懂化学,比地质学家还要懂宝石,比冶金学家还要懂金属。当大多数珠宝还只能用金、银、铂金打造,陈世英已经另辟蹊径选择了钛金属。钛的重量只是同体积黄金的1/5,具有极好的延展性。他花了8年时间研究如何克服钛的物理秉性,在冶炼和加工上投入大量心血,令本来抗拒铸造和镶嵌的钛成为珠宝的骨干,为高级珠宝创作掀开全新的一页。传统的爪镶技法在他看来不够美学——外露的爪根有煞风景。他研创了全新的“内格榫卯嵌接法”,运用明式家具的接合方式,给进行镶嵌的物料作特殊的切割,形成榫与榫眼一样的凿枘,无需爪脚也能互相紧扣。
陈世英的作品通常只见于拍卖会、展会,其他30%为客人量身定制。“不给客人看设计图纸”是他定制时需要遵守的一条铁律。“不管是谁,要看就不做了。”在他看来,图纸是平面的,变成珠宝是立体的,无法作参照。一件高级珠宝的设计完成,除了要等创意,还要等合适的材料,加上陈世英不时有新的想法出现,可能全盘推翻重来。如果给了图纸,就意味着创作结束,板上钉钉。跟了他20年的徒弟因为经常被他排斥,画的图撕掉,觉得愤怒又沮丧,但一旦作品出来,又佩服他这种执著精神。
翡翠被中国人钟爱了几百年,陈世英研发出翡翠细化和亮度强化的技术,让光能在翡翠之中加速游走、跳动,绿与绿之间互相折射辉映,幽碧更浓。除了技术,匠心是陈世英最看重的。一位摄影师在给他的作品“悟蝉知翠”拍图时,通过镜头发现镶满黄钻边的蝉翼下还多出一条绿边,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么麻烦的工作,而且肉眼还不易察觉?”“黄钻有一条绿边,就会使这种黄色更加突出。有的工作不一定要做给人看,是做给历史看。”在古董双年展的间隙,我们有幸和这位珠宝设计大师进行了一次对话。
记者:您是如何与珠宝结缘的?
陈世英:我小学没毕业,读书时候经常是倒数的。1973年爸爸失业之后,我就辍学去一家私人石雕厂当学徒。古代中国有牙雕、竹雕、砖雕等,选材上多不透光。但宝石是可透光、折射度高的,当它与各种雕刻手法融为一体,幻化出光影效果,珠宝就成为了一件雕塑艺术品。
记者:第二次参加巴黎古董双年展有什么感受?
陈世英:巴黎古董双年展的平台很高,它给了我激情和责任。珠宝创作讲历史,我们没法跟人家比。但在法国这个很傲慢的国家,为什么会对中国艺术家这么尊重呢?我们真的能够超越眼睛所看到的东西,进入情感的世界、思想的境界,就可以使他们对我们敬佩。中国人的很多骄傲和自恃都是来自传统,这不是坏事。珠宝在中国式微了几百年,当欧美的珠宝品牌大放异彩之时,西方会觉得中国人做珠宝其实就是为世界各地去加工,所以现在证明了我们中国人也有自己的珠宝。
记者:在您看来,中国的珠宝设计师如何才能更快地进步呢?
陈世英:电脑制图和激光切割等技术的发展可以帮助我们制作更精致、精确的珠宝,但高级珠宝的精髓还是人。很多现今的中国设计仍然挣扎于自我身份的定位,它们刻意模仿古代中国的造型或工艺,以突显其中国风味。我认为这不足以让民族的文化精神活过来。设计师的功课是以固有价值创造自我价值的外在升华。中国人的设计,不用在意如何营造典型的中国外貌,内在精神的滋养和催化,自然会流露中国魅力。
记者:请问您如何平衡宝石本身和一件珠宝作品的艺术价值?
陈世英:现在很多珠宝还是比较注重宝石本身的价值,而不看工艺和创作精神,这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要知道宝石的大小和重量是没有尽头的,100克拉也有,那为什么不去追求有意境和灵魂的作品呢?在珠宝创作领域,我希望人们看到的是艺术,是美,而不只是克拉数和宝石级别。传统宝石因为矿藏稀有而价值不菲,但我认为凡是散发独特魅力的宝石都可以成为作品主角,成为创作者的缪斯。高级珠宝设计更侧重艺术性,艺术是现实以外的理想和想象,但却直闯我们的内心深处,勾起我们最真切的情感。正如毕加索所说:“艺术是揭示真理的谎言。”
记者:您如何根据宝石,确定创作的题材?
陈世英:宝石不能强求,生命中有幸遇到的稀世奇珍,可以说是命运的奇缘。我曾经到缅甸和斯里兰卡等不同地方的矿场去,亲身体验宝石的诞生,了解矿工的牺牲和辛酸,因此珠宝是记忆、是怀旧、是传承,也是永恒之爱的象征。看花开谢,看树燃烧,看鱼游泳,当我的手与宝石接触时,会有一种从手、到眼、达心的贯通。
记者:如何评价Wallace Chan品牌在珠宝界的影响力?
陈世英:到现在我还在学习、苦行,每天见到的人都是老师。宝石的样子虽然显而易见,但体现的精神却浩瀚无垠,山川江海都容纳在宝石的情怀当中,这便是珠宝的价值。一个设计师在开始的15年都是模仿别人,之后才开始做自己。我经历了42年的磨砺,对人体工程学、宝石切割、雕刻、冶金、色彩学都了如指掌,我的每一件作品都在讲述一个故事,或一个理念、一个哲学。艺术、珠宝、雕塑,我把生命献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