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酬蹈海亦英雄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大家习惯称呼“小钢联”)的工作实践,王守东完成了一个军人到一个企业家的转变,更重要的是他掌握了企业管理的所有要素,五年的工作实践已经让他锋芒初露,叫人另眼相看。
鲁迅先生说过,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可是王守东回家的路装在心里,装在梦里。
那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那是一条牵肠挂肚的土路,那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思念路,那是一条在梦里喊着“母亲”二字而泪流满面的思乡路。
1976年5月,一个春夏交替的日子,王守东在经历了18年部队的跌打滚爬后,终于踏上了回莱芜老家的路程,身后的军营里传出战友们嘹亮的歌声:“如那喷血的朝阳,你们用生命书写辉煌。永远没有轻薄地表白,却用博大诉说着耀眼的刚强……”
在这和战友分别的时刻,他的心里不能平静,18年的军旅生涯,战友情,兄弟爱,化作一种不能割舍的感情潮流,在他的心里荡漾,奔涌。再见了,战友们,这句话说出口后他的心里又是一片惆怅、感叹,脑子里又浮现出部队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故事。
王守东坐在缓缓移动的火车上,两只眼睛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村庄、树木、河流、农田、厂矿,他感觉回家的路很远又很近。
离开家乡18年了,那村边的小树是不是已成参天大树了,那村边的小溪是不是还清澈见底、鱼虾欢跃,那些童年的伙伴是不是个个事业有成,那燕子山上是不是修了盘山的道路,山上是不是还是郁郁葱葱,花团锦簇……,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虫一鸟,一草一木,一风一俗,一饭一啜都化作他生命里难以割舍的记忆……
此时此刻,他思绪万分、感慨万千,以后的人生道路是平坦、是曲折,还是坎坷险峻,危崖诡异,荆棘丛生,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也不想知道。他想的是尽快投身经济建设中去,去磨砺自己,提高自己,完善自己,实现人生的价值。
下了火车,沿着崎岖的山路回到王家庄,当巍峨的燕子山浮现在他的眼帘,若隐若现,他激动地:故乡,我回来了;娘,我回来了!
那一声喊叫撕心裂肺,拔树撼山;
那一声喊叫情深意长,意犹未尽;
那一声喊叫情真意切,百感交集。
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他有三个单位可以选择,一个是去位于山东东北部正在开发建设的胜利油田,一个是去泰安地区的军人疗养院当院长,还有一个就是回到家乡莱芜到泰安地区钢铁厂。
胜利油田是国家的重点建设单位,和大庆油田一样,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典型,为国民经济建设、石油石化工业和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到了那里,大国营单位待遇不低,重视人才,更容易脱颖而出;
泰安地区疗养院位于风景秀丽的泰山脚下,工作环境优美舒适,到了那里,能腾出很多的时间从事自己热爱的哲学研究,实现自己理论的升华。
或许泰安地区钢铁厂这个单位在莱芜,或许命运使然,或许“钢铁”二字的吸引,或许毛主席的“一个钢铁,一个粮食,有了这两样将无敌于天下”的语录还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激励着他,下定决心报效家乡的他,毅然选择了泰安地区钢铁厂。
也正因为他来到了泰安地区钢铁厂,他的人生才变得精彩,变得曲折,变得传奇,变得辉煌,变得更加美丽。
在这片土地上,他把一个下马三年的企业扶上战马并推向了发展的快速车道,书写了一段跌宕起伏、惊心动魄的企业发展史。
首先讲一讲当时为什么建设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
“文革”中期,世界局势很不稳定,战争仿佛一触即发,“北极熊”苏联在中国西北、东北虎视眈眈,在黑龙江的珍宝岛和中国军队已经有了一次较量;“纸老虎”美国鬼子在中国附近陈兵百万,抗美援朝的失败让他们死不甘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印度军队不自量力经常骚扰南部边疆……,战争就在眼前。
在毛主席号召下,中国开始“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于是全国举力在四川、重庆等地进行大三线建设,时刻做好打大仗的准备。各省区也要与国家在政治上保持高度一致,建设自己的“小三线”项目,那个时期在莱芜境内建设的莱芜钢铁厂、新华机器厂、战备印刷厂、电话设备厂都属于山东省的“小三线”项目。
因为莱芜境内丰富的煤炭资源和铁矿石资源,泰安地区行署1968年决定在莱芜境内建设一座钢铁厂,支持国家的“大三线”建设、解决省拨生铁指标缺口大的问题和提高地区财政收入,最后选址确定在莱芜县城以西、汶河以北的雅鹿山南麓。当时地区财力有限,根本拿不出建厂的资金,而建设钢铁厂又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于是泰安地区所辖的10个县倾尽财力,选调优秀的人员来到这个临河背山的地方,拉开了建设钢铁厂的帷幕。
泰安地区对项目的建设非常重视,地区行署专员李群担任了首任厂长。虽然领导高度重视,项目的政治地位无与伦比,因为建设资金捉襟见肘,曲高和寡,再加上一些设备要由国家计划审批,项目建建停停,停停建建,步履维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于1970年年底将济钢一座建于1958年的废弃高炉运来,安装,粉刷油漆,修补,打压,终于建起了一座55m?的高炉,因为缺乏生产资金,迟迟不能开炉,厂领导愁容满面,愁肠百结,职工叹息连连,垂头丧气。
出师不利,仿佛决定了这个企业命运多舛,多灾多难。
国门紧闭,大搞以阶级斗争为纲,纲举目张,口号声,欢呼声,高音喇叭,文攻武卫……在时代的狂风里,小钢联只是一片瑟瑟的叶子。
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本来就先天营养不良,偏偏后天又饥寒交迫。
1971年的春节,泰安地区领导过得不安静,“小钢联”像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在他们的身上,生产资金短缺、原料没有计划、电力紧张等问题压得他们喘不上气来,他们研究方案、制定策略,决心让高炉尽快投产出铁。
春节刚过,地区冶金局的领导们就明确各自任务出发了,有的跑贷款,有的去协商矿石,有的去借焦炭,有的进厂安抚职工,终于在1971年的3月15日让沉寂了一个时期的高炉流出了铁水。
1976年7月1日,第二座高炉建成投产,生产的资金愈加短缺。以后不管条件允许不允许,为了让“钢铁联合企业”名副其实,决定继续上炼钢车间、制氧车间、轧钢车间等车间。原料紧缺了,高炉就停炉检修,原料充足了,高炉就生产,1977年1月,因缺煤少电,1号55m?高炉闷炉,停产106天后于4月份重新开炉。
1977年2月,炼钢试产成功,试产1天半,产量约7吨左右,小钢联的领导一看生产出了钢坯大喜过望,赶忙用红绸子把三块钢坯包起来,开着嘎斯车就去泰安地区地委、行署报喜,地委、行署领导一看红绸包起的钢坯大喜过望,赞扬一番,鼓励一番。报喜的人回来后,把钢坯从车上扔下来就断成了两截。
这那里是钢坯,分明就是黑乎乎的钢渣。
工厂就这样磕磕绊绊地走着,犹如老牛赶山,更像小孩过家家,玩游戏。因为管理不善,生产率低下,因为频繁的出大大小小的各类事故,走马灯似的换厂领导,泰安地区钢铁厂从投产到下马,先后有七位县处级或县处级级别以上的领导在这里担任一把手,每个人来时都是豪言壮语,信心十足,干了一个时期都觉得身心疲惫,力不从心,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别的地方去当自己的“太平官”。
到处是触目惊心的混乱,到处是麻木不仁的糊涂,到处有唉声叹气的埋怨,到处有丧失信心的牢骚。
对当时的泰安地区钢铁厂,曾经担任泰安地区冶金局副局长的王福祥记得非常清楚,他说:小钢联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爷”,一个根本扶不起来的“刘阿斗。”一接到钢铁厂的电话,他就知道工厂遇到问题了,不是张口要吃的就是张口要喝的。有次,他坐车出差,在泰安汽车站遇到地区钢铁厂的销售科长,销售科长问他到哪里出差,王福祥说:“小钢联的两个爹没啥吃了,我去给他找吃的去”。他说的两个“爹”就是泰安地区钢铁厂的两座嗷嗷待哺的55m?高炉。
那个时候,钢铁厂领导们似乎不关心小钢联的命运,因为小钢联的命运似乎和他们的命运毫无牵扯,干好干孬一样,有成绩没成绩一样,出力不出力一样,工资照样是那三十多块,福利待遇还是那些,没见少也没见多。
那个时候,职工们可以轻松地把工厂的木板、钢筋、水泥拿到厂外,木板打家具,钢筋水泥盖房子,这种和企业毫无牵扯的“主人”跟企业毫不客气,当时盖房子不用批地基,也不需要那个部门批准,工厂家属院里有的是空闲地,一名职工一次次的从工厂里往外拿东西,积少成多,一年的时间轻而易举盖了三间平房,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不到一年的时间,那片空闲的地方成了颇具规模的住宅区,盖房的材料没有一家是从市场上买的,都是从工厂“顺手牵羊”拿来的,但个个都觉得理所当然,个个都理直气壮。
那个时候,决策不讲科学,上什么项目,领导按着政治的风向走,走到那算那……
建设钢铁企业,泰安地区本想抱个“金饽饽”,不料却背上了个甩不掉的沉重包袱。
1976年5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王守东来了,他是携着一个莱芜儿女的对家乡的情怀而来的,他是携着一名战士的坚定与顽强而来的,他是携着一个共产党员的信念和追求而来的……当他走进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里的时候,职工们仔细打量这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绿军装、黄胶鞋、黄挎包,双目有神,器宇轩昂,一身绿色的军装彰显着威武,一双明亮的眼睛昭示着睿智,一个坚定的步履体现着坚定。
工厂党委书记热情地接待了他,两人一番长谈竟然忘记了吃饭,或问或答,或者探讨或辩论,问的贴近现实,答的滴水不漏,王守东见解独特新颖,思接千载,深入浅出,认识全面透彻, 上下贯通,古今勾连,辩论毫无缝隙,古今中外,工农商学兵,尽在彀中,给党委书记留下深刻印象,党委书记当场拍板让他担任工厂宣传科副科长兼721大学的校长。
有必要说说721大学是一所什么样的大学。“文革”中,企业专业技术人才由于出身不好或其它政治原因,大都靠边站了。后来无产阶级革命派感到,技术上没有人把关不行,就请那些白专道路上的人回来重新工作,但只是利用而不敢委以重用。另外,几年来大学一直停课,没有新的毕业生补充,造成技术人才青黄不接的严重状况。这些,直接影响着“抓革命、促生产”的正常进行。
上海机床厂解决了这个问题。
1968年7月21日,毛泽东在看到《从上海机床厂看培养工程技术人员的调查报告》之后,他老人家突发奇想,做出“理工科大学还要办,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从工人农民当中选拔学生到学校学习几年,再回到生产实践中去”的批示,721批示也成为“文革”期间我国高等教育革命的最高指示之一。于是,全国各地,721大学应运而生。
这类大学是给自己单位培养人才,从工人中选拔,开卷考试入学也开卷考试毕业,生产中需求什么人才就培养什么人才。大学教室大多设在单位的会议室或职工宿舍的楼上,讲课老师可以是本厂的技术员及工程师,也可以是富有经验的老师傅。学习内容都是生产中急迫要求解决的东西,主导思想为“学以致用”。这样的大学虽说没有学历,基础课水平也不高,但确确实实为当时的人才问题起了个缓急的作用。
既然最高领袖做出了指示,泰安地区钢铁厂也不能例外,办起了721大学。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王守东愉快地接受了转业后的第一个职务和第一项工作,职务是校长,工作性质是工人也是教师。军旅生活久了,工厂不熟悉,他愿意做任何的尝试。从部队理论教员到工厂大学的校长、教师,毕竟有相同之处的。王守东这样想。但工厂毕竟不是学校,你不了解工厂的流程,不了解工厂的设备,人员的素质,生产中需求什么人才就培养什么人才的目的就不会达到。
空闲时间,他在工厂里一个岗位接着一个岗位的转,碰着年长的和年长的请教,遇到年轻的和年轻的询问:这个表盘有什么作用?这台风机是干什么用的?这台阀门属于那条管线?开高炉铁口有没有更省力的方法?为了尽快熟悉工厂,他有许多许多的问题,他要尽快地得到答案。
夜里,参加培训的学生们走了,他走进工厂的图书室,凡是有关炼铁、炼钢、水泥制造的书籍他都要找出来仔细的阅览,遇到不明白的术语他就查字典,笔记本上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脑子里又装下了更多的新词汇,什么风温、焦比、炉龄、燃料比,什么上料批数、什么模铸、连铸等等,他说,学习是明灯,照亮了人生;学习是志向,点燃了理想。
在721大学的这段时间,他根据企业生产实际制定新的培训计划,因材施教,因人施教,改变教学模式,创新教学方法,培养了大批的人才。
多少年后,当年721大学的学生们相约来看望他们的老师长,回忆起那段难忘的岁月,有的对王守东的关怀表示衷心的感谢,有的说学到了很多的知识和道理,说着谈着,几个学生的眼睛里流出了晶莹的泪珠,他们说:在721大学学习的时间虽然短暂,但是感到知足的是遇到了一个博学多才的好老师,王书记给我们解疑释惑,传授给我们知识,更重要的是他澄清我们一些模糊的认识,指引了我们今后人生的方向。
公司总经济师潘佐生是当年王守东721大学的学生,他说,那个时候自己年轻,对很多理论存在朦胧的认识,王书记作为721大学的校长不但传授给我们业务知识,还能帮助我们解疑释惑,明断是非,他讲的许多理论影响了我一生,使我受用不尽,虽然那段时间是短暂的,但记忆是长久的。一想起来,就想起王书记在讲台上恣意挥洒、口若悬河的神态,那真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宣传工作是王守东的特长,在部队的时候,他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马恩列斯的著作也都通晓;他出黑板报编简报写报道,在师里是个多面手,部队准备让他去军报干编辑,要不是理论学习任务重,他或许早就成为一名优秀的编辑记者了。
作为工厂的宣传科副科长,他知道在这沉闷的工厂必须造出一种声势,不能只让大家看到困难,而且要让大家具备克服困难的决心和信心,他把宣传科的人员召集起来,把自己的想法对大家一说,大家拍手称赞。短短几天的工夫,因为线路故障停播的广播站又开始播音了,散发着油墨香的《钢铁战报》送到了各个车间、班组、岗位,黑板报上又更换了新的内容,许多图案画的新颖、别致,文字工整,这些都是王守东的杰作。工厂里出现了生龙活虎的局面。
夜里工厂办夜校,他给参加学习的同志讲授毛主席的《论十大关系》,讲到重工业与轻工业、农业的关系,经济建设与国防建设的关系,国家、生产单位和生产者个人的关系,深入浅出,抑扬顿挫,生动别致,参加学习的同志听得如痴如醉。
宣传工作、教育工作有了大的起色,工厂领导、职工更是对他刮目相看。职工们纷纷说:走了孙元宏,来了王守东,这个人不简单,理论水平高。
原来,过去厂里有个职工公认的“理论家”,名字叫孙元宏,通晓党的政策理论,经常给大家解疑释惑,他调走以后,厂里的理论教育弱化,正在这个时候,王守东来到了厂里,填补了理论教育的空缺。
短短的时间,大家就对他有了深刻的认识和了解,知道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的理论家,也了解了他在部队上的很多故事。
宣传工作搞的绘声绘色,但高炉车间的工作还是被动,风温上不去,燃料比居高不下,操作经常出现失误,产量在低水平上徘徊。党委书记为此失眠了,他在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一个能够拯救高炉于危局的人选,谁能挑起这副担子呢?谁能改变这个被动的局面呢?厂里的干部他细数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在信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王守东
有本事就应当加更重的担子,能挑一百斤不放九十九。党委会上,党委书记提出任免议案,提出要王守东担任高炉车间党总支书记,全体党委委员一致举手通过。
面对这个任命,王守东陷入了深思,搞高炉冶炼是一项技术活,不下功夫不行,出了成绩自己脸上有光;搞不好,真的不好向领导交代;搞砸了,自己抬不起头来,可真成了耍嘴皮子的了。
夜很深了,房外寒风呼啸着,房里犹如春天,妻子睡着了,三个孩子也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只有一盏灯不知疲倦地陪伴着他。他在思考,钢铁厂搞不好炼铁炼钢没有道理,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炼钢炼铁不是容易的事情,中国在这个问题上吃过苦头,遭受过挫折。1958年赶超英美,全国大炼钢铁,为“钢元帅升帐”让路,大搞群众运动,大搞土法炼钢,一哄而上,劳民伤财。泰安地区钢铁厂也是命运多舛,停停建建,建建停停,高炉投产了,还是问题不断,跌跌撞撞。今天厂领导把炼铁车间总支书记的担子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和期望,是全厂1200职工的民意,怎么办?怎么办?
他拿起书桌上的《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实践论》里面的这段话语让他眼睛一亮。
毛主席指出:常常听到一些同志在不能勇敢接受工作任务时说出来的一句话:没有把握。为什么没有把握呢?因为他对于这项工作的内容和环境没有规律性的了解,或者他从来就没有接触过这类工作,或者接触得不多,因而无从谈到这类工作的规律性。及至把工作的情况和环境给以详细分析之后,他就觉得比较的有了把握,愿意去做这项工作。如果这个人在这项工作中经过了一个时期,他有了这项工作的经验了,而他又是一个肯虚心体察情况的人,不是一个主观地、片面地、表面地看问题的人,他就能够自己做出应该怎样进行工作的结论,他的工作勇气也就可以大大地提高了。只有那些主观地、片面地和表面地看问题的人,跑到一个地方,不问环境的情况,不看事情的全体(事情的历史和全部现状),也不触到事情的本质(事情的性质及此一事情和其他事情的内部联系),就自以为是地发号施令起来,这样的人是没有不跌跤子的。由此看来,认识的过程,第一步,是开始接触外界事物,属于感觉的阶段。第二步,是综合感觉的材料加以整理和改造,属于概念、判断和推理的阶段。只有感觉的材料十分丰富(不是零碎不全)和合于实际(不是错觉),才能根据这样的材料造出正确的概念和论理来……
读到这里,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接着又坐了下来,提笔在稿纸上写下几个大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高炉车间就是一池浑水我也要趟一趟,是一碗苦水我也要亲口尝一尝,是万丈深渊我也要量一量。
这就是王守东,敢于接受新事物的王守东,敢于迎接挑战的王守东,敢于直面叫板的王守东。
来到高炉车间他没有急于拿出什么措施,他知道还不是时候,他找到党支部的同志和车间的领导整整开了一天的会议,中午饭大家也没有回去,吃的王守东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和咸菜。
会议上,大家畅所欲言,王守东对大家说,都说说,话说错了也没有什么,主要就是找出影响生产的矛盾,人的问题在哪里,设备的问题在哪里,技术的问题在哪里,原料质量的问题在哪里,领导班子的问题在哪里,工厂服务的问题在哪里。大家把问题一个接一个摆出来,摆得非常详细,问题摆出来了,然后拿出解决问题的对策,你一言我一语,会议开得既紧张又严肃,既剑拔弩张又热烈活泼,会议一直开到晚上十点多,一份高炉管理的方案也就成熟了。
那天晚上,王守东回到家里,喜悦的心情流露在脸上,破例的喝了一杯白酒。夜里,他睡得特别踏实,特别香甜。
如何把具体的措施落实到实处是最关键的,不能只打雷不下雨,干什么必须认真,扑下身子。这是王守东经常和班子成员交代的几句话。每天早上,他主持召开简短的会议安排部署工作,大家都明白了,他开始一个岗位接着一个岗位的检查,烧结矿是不是烧的均匀,上料皮带是不是及时准确,高炉热风炉温度是不是烧上去了,出铁是不是按点及时,铁口的深度是不是合适,走到每一个岗位他都会把数据记在笔记本上,然后回到办公室分析数据,根据数据再制定推进的措施,几个反复之后,整个高炉车间的工作开始变得有条不紊起来。
仅仅二个月的时间,高炉车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产量提高了,燃料比下降了,职工情绪稳定了。王守东没有烧火,没有施压,就改变了一个车间,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山不拒抔土而成其高,海不拒滴水而成其深。王守东谦虚的胸襟实现了自己人生的一次跨越,完成了一个吐故纳新的转变。
当我们今天领略他在泰山钢铁集团的文韬武略时,方知他担任高炉车间党总支书记时的这些作为,仅是牛刀小试而已。
1980年的春天来到了,山雀有序地发出婉丽的啼声,杜鹃用动人心弦的鸣啭唤醒人们的希望,雅鹿山上绿草如茵,满目葱郁,漫山遍野的槐花竞相开放,山间小道上开始奔跑着欢快活泼的牛羊,迷人的春天慷慨的散发着芳香迷人的气息。
在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的大礼堂里,一场由泰安地区行署举办的民主测评正在进行着,厂党委已提前下通知,所有人员都要参加这个测评。会场里,人们议论纷纷,惟恐失误耽误了人才选拔,在从80名大中专毕业生中选出的20名厂级领导候选人,王守东作为候选人名列其中。
全厂发出1200张测评票,王守东一人得了901票,其余19人得了299票。当测评结果公布出来的时候,几名工人跳起来喊道:乌拉,乌拉,我们的钢铁厂有救了。
1981年春节刚过,泰安地委书记高逢五风尘仆仆来到了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找到王守东,说让他思想上有个准备,地委组织部已经推荐他为党委副书记、副厂长人选,地委、行署认真研究,认为他担任厂领导是最合适的。
橄榄枝向他招手,机遇向他走来。
但命运之神似乎和他开了次玩笑,擦了个身,又悄然地走开了。
命运之神既给索取者罚以精神的空虚,又给追求者献以创造的欢乐,既给怯懦者安顿阴暗的墙角,又给刚强者展示宽广的道路。是金子总有发光的时候,即使埋于地下,他也是金子,是价值昂贵的金子,而不是土坷垃。
送走地委高逢五书记,王守东望着遍体鳞伤、颓势日下的钢铁厂很久很久,厂子已经负债4600万元,炼钢车间闲置起来了,制氧车间闲置起来了,轧钢车间的建设停止了,只有高炉车间和水泥车间还苟延残喘,半死不活着,一种不祥的兆头闪现在他的脑子里,结果还是没有逃出他的猜测。
这就是命运,不能摆脱的命运。
1981年6月24日,这是一个让“小钢联”人不能忘记的日子。这天,一辆挂着泰安牌号的吉普车开进了厂里,后面还跟着几辆挂着莱芜牌号的吉普车,泰安地区的领导、地区冶金局的领导、经贸委的领导一个个面色沉重,莱芜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因为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一个个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亏损,亏损,4600万元的亏损额度乌云一般弥漫在泰安地区的上空,压的地委、行署的领导抬不起头来,停产下马成为唯一的选择。
钢铁厂的领导干部召集齐后,地区领导宣布会议内容:因为泰安地区钢铁厂负债太多已成为沉重的包袱、累赘,山东省委、省政府经过慎重研究决定,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高炉停产下马,在建项目一律停止,仅保留水泥厂,人员除留下部分看家、处置资产外,其余人员全部分流,省委、省政府关于停产下马的文件随后就到。
但,这不啻是一个闷雷,粉碎了多少人的梦想;这不啻是一个沟壑,阻断了多少人的行程;这不啻是一把刀子,活脱脱的扒开了人们炽热的胸膛。
或许担心职工会被激怒有过激的行为,或许不想看到那一双双愤怒悲观失望的眼睛,或许不想听到高炉熄火刺耳的尖叫声,地区来的领导们狼狈地走了。
“面壁十年图破壁,难酬蹈海亦英雄”,在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工作的五年时间,王守东没有成为被鲜花簇拥的英雄,但是,在这里,他接受了考验,接受了锻炼和砥砺,他是成功的,是时代英雄。
如果企业的命运不和决策者的命运联系起来,企业经营好坏,决策者照样升官,这个企业肯定不会有好的结果;如果企业决策者没有一种敬业精神,不把干企业当做干事业,不能尽职尽责,不能尽心尽力,这个企业只会垮台。这是小钢联下马给王守东最直接的启示。
路在山明水秀间
“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他们才是中国的脊梁。”——鲁迅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面对悲观的境地,有的人会仰天长叹:老天不公。有的人害怕,有的人退缩,有的人优柔寡断。善于观察和思考的人,勇敢的人却是拨开层层迷雾发现一丝阳光。
王守东属于拨开迷雾的那一个。
1984年,注定成为泰钢公司发展历史上浓墨晕染的一年。
在中国,因为这一年留给人们说不清的故事,反越自卫反击战取得绝对胜利,奥运健儿在洛杉矶奥运会上实现金牌零的突破,中英收回香港的决议在北京草签,国庆35周年威武雄壮的国庆阅兵让中国人群情振奋。在鲁中一隅的莱芜,仅一个小钢联恢复上马,就让一百多万莱芜人扬眉吐气,欢喜雀跃,在当时电信还不发达,网络还是神话的年代,这条新闻像长了翅膀,飞到了济南,飞到了北京……
但是一切美好的到来都有痛苦的孕育或者艰难的分娩。
当时下马的“小钢联”可谓天垂云暗,人们以悲怆的眼泪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高炉下马了,当时属于政治气候的原因,环境的原因,管理的原因,人员素质的原因,技术的原因,机制体制的原因,还是资金的原因,人为的原因,那时,可能众说纷纭,人者见仁,智者见智,事后,只是说说而已。今天,我们分析这些,探讨这些已经没有点滴的意义。人们不会对死亡的东西品头论足。
但下马的企业注定有凄凉悲惨的结局。
高炉最后一炉铁水流尽了,炉体开始变凉了,配电室拉闸了,风机停风了,现场清理了。面对高炉的死亡,和它朝夕相伴的伙计们不是冷血动物,决不会无动于衷,虽然高炉没有给他们丰厚的收入,时间久了,朝夕相伴,他们还是和高炉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企业越是跌宕起伏,职工和它感情越是深厚。他们情同手足,情逾骨肉,高炉的起起落落已让他们患难成知己,成为骨肉不离的兄弟。
一个个曾经声震山岳的喉咙喑哑了!
一双双曾经喷火射龟的眼睛黯淡了!
喧闹了十余年的钢城顿时死寂一片!
王守东听说小钢联下马的消息后,虽然觉得非常奇怪但又认为正常,这些年来“小钢联”举步维艰,这些年来泥泞坎坷,这些年来饱经风雨,高炉倍受折磨已经是奄奄一息。此时此刻,他陷入了沉思……
天阴暗下来,一股冷风呼呼地吹着,冰冷的雨滴开始洒落。
一听高炉下马的消息,潘佐生懵了,眼睛呆滞,神情恍惚,在这里跌打滚爬十余年,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是这样的凄凉,他呆呆地坐在基建科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一坐就是一天,不闻不问,不吃不喝。
王桂勤,这个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建厂时就和高炉打交道的人趴在高炉炉体上号啕大哭起来:老天爷啊,你怎么这么不公平,你让我们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王志勇,也是在炼铁高炉上成长起来的操作工长,得知高炉下马的消息后,在工长操作室里不停地抽泣,双手抓住操作台久久不放,倒枕捶床:厂子下马了,我们到那去啊……
高炉工长石吉生,一屁股坐在炉台上,嘴里不停地嘟念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们怎么办啊,让我们怎么活啊,我们怎么这样倒霉啊。
炉前班班长孟庆良把一根钢钎杵在地上,嘴里咆哮道:高炉开开停停,停停开开,钢铁厂建在钢城煤都走得却磕磕碰碰,如今下马了,这他妈的算怎么一回事啊。
高炉工长刘振华和维修班长王根成抱头痛哭,王根成断断续续地说:高炉下马了,我们不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哪里是我们的家啊。
刘振华泣下如雨的:今天高炉下马了,以后还会上马吗?那一天,刘振华呆若木鸡,哭了整整一天,把眼泪都要哭干了。
那几天,偌大的厂区里,交织着几百人的哭声,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起来,让人感到压抑。
很多的人悲痛欲绝,捶胸顿足。
痛苦……撕心裂肺的痛苦……
惆怅……无以言表的惆怅……
苦闷……心烦意乱的苦闷……
谩骂……不负责任的谩骂……
诋毁……冷嘲热讽的诋毁……
人们更多的是无奈。无可奈何的人,心是碎的,是被高炉的死亡揉碎的;心是凉的,是被高炉的死亡冻凉的。
微霜众所践,谁念岁寒心。
然后就是人员分流,从那个县来的回那个县去,因为工业基础薄弱的莱芜县接受不了这么多的人员。主持人员分流的泰安地区冶金局人员说了这么一句话:厂子下马好啊,你们可以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了,两口子可以团聚了。立刻遭受一片指责声。怕一些人想不开,闹事或者迟迟不走,王守东被工厂党委抽调过去做分流人员的思想工作,他苦口婆心的说服一个又一个,他含着眼泪送走了一茬又一茬。
肥城的坐车走了,宁阳的坐车走了,长清、平阴的坐车走了,新泰、章丘的坐车走了,泰安、泗水的坐车走了……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附近工厂喇叭里传来的歌声,带给人们更多的伤感,更多的愤懑。“他妈的,这吹丧的曲调。”不知谁骂了一声。
怎么听这首歌都像是一首悲愤的哀乐。一个楞青的职工骂道:把这喇叭砸了。说着拿起一把镐头就要往外冲,王守东赶忙制止了他。
分流到莱芜的人员在今天的泰钢制氧厂这个地方重新分配工作,莱芜县劳动局的人员喊名字,分到一个公社的被集中在一起,这些人用草绳把自己的铺盖一卷,坐上12马力的拖拉机就去了上游、茶叶、口镇、高庄等地……,望着这些垂头丧气、愁眉不展、万念俱灰的伙伴们离去,你根本不知道王守东心里是什么滋味……,真是五味杂陈啊。
大学毕业的冶炼工程师刘文宪被分配到了莱芜的一家毛巾厂,面对一群熙熙攘攘的女工和不熟悉的设备、不熟悉的工艺流程,他不知所以然,最后被厂里安排看大门。这项工作简单,就是给出出进进的人登记,这项工作让他越干越别扭,越干越有气。
八级电工谷爱义分到商业部门的一家门市部,当起了和酱油醋茶烟酒糖打交道的营业员。
烧结工张安泽分到了莱芜北部的茶叶供销社,推着小车上的针头线脑等辗转于山区的村村落落,和山区的人们婆婆妈妈的计较,因为一分钱而和她们争得面红耳赤的事情经常在他身上发生。
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薛跃分到了莱芜县水利局打井队,在孤寂的田野里手托着搅磨推着绞车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工作。
还有很多的人干脆去了农村当了农民……
分流到外地的,工作也不尽人意,人家企业一听是下马企业分流的都躲得远远地,像得了转染病一样,怕沾上晦气。所以,什么企业不挣钱,什么企业不景气,什么企业混乱不堪,甚至这个企业就要垮了,这个企业就是小钢联分流的归宿,这个企业就是他们的家。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你就老老实实的认命吧。
此时此刻,你别期望什么救世主。
好在,王守东没有离开,他被分配到地区钢铁厂唯一保留的单位----水泥厂,担任党总支书记。
水泥厂当时年产1.6万吨,每年亏损6万元,厂子就在停产下马高炉的南面,仅一墙之隔。一听王守东担任水泥厂的党总支书记,干部职工心里那个高兴劲就别提了,职工们说凭着王守东的本事,水泥厂绝对不会下马,还有的说,王守东道道多,说不定我们还会多发工资,多拿奖金呢。
王守东来到水泥厂,办公室人员倒的接风茶没有喝,车间上报的生产报表没有看,他穿上一件灰不拉几的工作服就去了制成车间,迎接他的是心不在焉的职工,还有声音沙哑的设备,灰尘满天的工作环境,结满蜘蛛网的办公室。职工劳动纪律性差,三人的岗位只有一个人,一问那两人哪里去了,人家闭口不说,一查才知道那两个人串岗打牌去了;机器不能正常维护带病运转,除尘设备坏了也没有人过问;化验设备简陋,化验出来的数据不准确,水泥质量不能保证,客户站在销售科的门口破口大骂,说水泥厂离“下马”的日子也不远了,工人也快滚蛋回家去了。
几天的时间,他就找到了效率低下的症结:制度不完善,形同虚设;管理不讲科学,长官意志;设备带病运作,效率低下……王守东牵头制定各项规章制度,制定工作标准和操作规程,要求不打折扣的执行下去,一名厂领导私自改设备运行参数,导致水泥质量出现波动,王守东罚了他的款,责令他在领导干部会议上作了检讨。水泥厂一切都按章执行,有章可循后,工作走向正轨后,他们开始清洁设备,治理现场,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整个厂区厂貌大为改观。
年底一算账,水泥厂一年盈利12万元。第二年,他组织技术骨干对立窑进行改造,扩大熟料的产量,水泥产量突破10万吨,盈利20万元。
王守东的身子虽然在水泥厂这里,他的心却牵挂着水泥厂后面的两座55m?高炉。高炉停产已经两年的时间,风剥雨蚀,高炉的炉体已是锈蚀斑斑,物资处理搞得现场杂乱不堪,电机卸走了,管道拆掉了,皮带处理了,风机被别的厂家借去了,柴油发电机组挪作他用了……
雅鹿山,这是你吗,你静静地逶迤在莱芜城的西北角,身上披着朦胧的夜色,没有绿树的婆娑,没有鲜花的缤纷,你是在沉睡,还是在思考?
大汶河,这是你吗,你默默的横卧在莱芜城的南面,身上披着朦胧的月色,没有奔腾,也没有浪花,你是在流泪,还是在反思?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王守东不经意念出这句毛主席的诗词。
每次上下班经过那两座高炉,他都要待上一会儿,用手抚摸一下这个以前的老伙伴,虽然这两座高炉不再喘息,虽然不见了可亲可爱的钢铁汉子,虽然不见了滚滚的铁流,但她总给人很多的回忆和遐想,回忆是痛苦的,遐想是美丽的。炼铁怎么会不挣钱?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让他寝食难安,让他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不安分起来。
每次休班回家乡看望母亲,他要骑着自行车走很长的道路,国有的、集体的、个人的铁矿遍布他的眼帘,而且生产的都是含铁量很高的富矿。水泥厂的南边是西去的汶河,汶河边上建起了十余座大大小小的煤矿,都是优质煤炭。有了铁矿,有了煤炭,就具备了炼铁的基本条件,为什么和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一齐上马的历城铁厂、烟台钢厂、益都铁厂搞得红红火火,地处煤山铁海的莱芜钢铁厂却是赔本,只好偃旗息鼓,滚鞍下马,这没有道理啊。那个时期,他的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东西。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
你听到了没有?分流到外地的人们身在颤抖,心在呻吟;你看到没有?分流到外地的人们每当回忆起峥嵘的钢铁岁月,眼里都含着泪花。
1982年的秋天,王守东骑车回王家庄看望母亲,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他的注意,他赶紧下车打招呼。原来是小钢联的工程师徐向晨,下马后分配到公路段当了一名养路工,每天拿着扫把扫路上的尘土。见到王守东,徐向晨竟孩子般地扑到他的怀里哭了起来:老王啊,下马企业的职工人家看不起,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我觉得这铁咱们还得炼啊,管理搞上去了,炼铁怎么会不赚钱呢。
王守东记得,就在前几天,一位分流到肥城去的老职工回到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见到了正在一边注视高炉的王守东,这位老职工不感到奇怪,他知道王守东和高炉的感情有多深,走到王守东身边,对王守东说:王书记,这厂子下马两年多了,得想想办法啊,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时你要是担任党委副书记、副厂长,工厂绝对不是这样的结果,这种悲惨的结局。只要管理好了,精打细算,炼铁不会赔本。我觉得咱这铁还得炼,全国各行各业都需要钢铁啊。
这铁还得炼吗,值得炼吗?告别徐向晨,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个问题,回到王家庄,坐在吃饭桌前还是想这个问题。过去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炼铁亏损和当时的环境有内在联系,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在管理上,管理搞好了,钢铁厂不会有那样悲戚的下场,更不会滚鞍下马。
1982年的冬天,因为水泥厂一单水泥业务,王守东骑着自行车到东部山区的铁车乡出差,回来的路上遇到了王元春,这个大学毕业的青年人也是高炉下马时分流的,王守东问他在干什么?王元春热情地和他攀谈起来,原来王元春和单位的同志在附近地区进行地质调查,他说莱芜地区的铁矿石资源丰富的让人吃惊,而且开采成本低廉。和王元春一交谈,他的底气更足了,恢复炼铁生产完全有把握、有希望。
1983年,泰安地区决定将泰安地区钢铁厂下放给莱芜县管理,除行政级别不变外,其余的,包括人财物土地全部下放。那时候,国有企业都有行政级别,有县团级、地师级,有部军级,有了这个级别,厂党政一把手起码可以享受相应的政治待遇,比如看上级文件,坐车住房等。文件规定行政级别不变就是唯恐留守的人员扯开嗓子“骂娘”。
冬天到了,附近村庄的村民蜂拥而至,一个村民趁你不注意,把一个开关往裤袋里一塞,没事般的大摇大摆地走出大门;一个村民把一个阀门拆卸下来,扔到了墙的那边;另一个村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钳子,把一根电线剪断,然后缠在了腰上;更甚的,一名留守人员竟然把主控室的开关大卸八块后,把里面的铜丝掏尽挖空后放在了自己随身带的帆布包里。
春天来了,又一批高炉的物资被处理;
夏天到了,一面墙被推倒,高炉被摆到了大众的面前,“谁要这个铁疙瘩?”竟然有人大喊大叫的叫卖起来。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大雪纷飞,寒风猎猎。此时此刻,王守东再也沉不住气了,他不能看着这份家业让人们白白糟蹋掉,因为这杂草丛生的土地,这破烂不堪的高炉承载着他的一个宏大的梦想,一个壮志凌云、宏图大志的梦想。
他开始做恢复炼铁生产的梦了……一个剧烈的梦,一个破釜沉舟的梦,一个搅得睡不安稳觉的梦,一个经常让他心潮起伏的梦。
有了梦,他就要追逐,像精卫填海,如夸父追日,到达自己理想的彼岸。
一段时间,他寝食难安,念念不忘恢复高炉生产的事情。白天想,夜里想,吃饭时想,走在路上想,脑子里是巍峨壮观的高炉,是滚滚流动的铁水,是朴实勤劳的钢铁汉子。
他和朱立公坐着水泥厂那辆破旧的吉普车去了济南历城、潍坊、烟台、临沂、济宁,昼夜不停地赶路,到了那里询问考察座谈,他的心里顿然开朗起来,和泰安地区“小钢联”同时建厂的这些钢铁企业,规模差不离,但没有一家亏损的,有的还成为当地的利润大户,厂长成为地委书记、地区专员的座上宾。
回来后,他找到曾参加全国群英会的劳动模范汤存义,让他组织一支护厂队,昼夜巡逻,严防物资丢失。汤存义见他如此安排,心中有数了,痛快的答应下来。汤存义虽然退休在家,但是他因工作吃苦能干,爱厂如家而当选全国群英会的代表。把护厂的任务交给他,王守东一百个放心。
几天后,一支戴着黄袖章,手拿木棍的厂区巡逻队开始昼夜在厂区巡逻……
他找到老会计、老审计董文跃,让他根据现在的实际情况核算一下恢复一座高炉需要多少的资金。董文跃工作严谨,认真负责,是大家公认的“严管家”、“铁算盘”。董文跃答应下来,立即查找数据,咨询价格……
他给分流到外地人员寄出的信都有回信了,问他们愿意不愿意回来,竟然没有一个拒绝的。有的还在信里给他出招,有的回答很干脆:跟着王守东干工作心里舒坦,士为知己者死,跟着他,不给工资也愿干。
他把水泥厂的工作安排仔细了,然后骑上自行车,带着煎饼、咸菜、凉水开始在莱芜及莱芜附近进行调研,有多少家国营、集体、个体铁矿,有多少家铸造企业,有多少家焦炭企业,多少家需要水渣的水泥企业,多少家机械加工企业,能消化多少铁块和水渣,能承揽什么加工项目,一个多月的时间这些数据都捻烂于心了,他的信心也就更足了。
不能让别人抄了自己的后路,当兵出身的王守东早已料到了这一点。
县建材公司相中了这块土地,想建一座玻璃厂,“小钢联”留守的领导俨然拒绝了。因为王守东早已做好留守领导的思想工作,他说千万不能转产或另作他用,要不叫世人笑话,说我们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天生就是把钢铁厂搞垮的“败家子”。“小钢联”的领导痛快答应了。
县里想在这里建一座棉纺厂,王守东找到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机关枪似的一阵追问:莱芜上棉纺的优势在哪里?棉花哪里来?莱芜上棉纺的资金由谁出?搞棉纺的技术工人哪里来?钢铁厂下马留守人员怎么办?下马留下的资产怎么处理?一连串的质问让副县长哑口无言,只好打消上棉纺企业的想法。
农村的改革已经风起云涌,城市的改革像挂在弦上的箭一触即发。1984年初春的报纸上刊载了要召开十二届三中全会的消息,王守东心想,三中全会必定有大的改革动作,改革可能要面向城市,现在恢复炼铁上马正是好的时候。机会正悄悄接近他。
也是在1984年,国务院批复莱芜由县改市。元旦一过,市委市政府崭新的牌子在喜庆的鞭炮声中于凤城西大街老县委办公楼前挂了起来,一批有能力、有素质、懂经济管理的人员走上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岗位。
当时的莱芜市委领导在想,由县改市不仅是换牌子,关键要发展经济,建设城市,可是发展经济的突破口在哪里呢?他们还在深思熟虑的时候,这个突破口王守东给他们找到了。
王守东说,错过一次机会将失去一个时代。
这个机会,他绝不会错过!
王守东想,莱芜由县改市,必定加大城市建设的规模,这就需要大批的钢铁和水泥,再者,新的领导班子组成后必然有新的动作,这个时候提建议,出主意,领导一定高度重视。
机会悄然和他接近。具有政治头脑和军事战略思想的王守东把握了这个机会。兵贵神速,他觉得到了该出手的时候了。
1984年的春节到来了,家家户户忙着过节,王守东却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他在想恢复高炉上马的事,他想,只有把事情考虑的天衣无缝,他才会有更大的把握。2月25日,春节后的第24天,春寒料峭,但埋藏在地里的种子还是不惧寒冷的露出新芽,虽是一抹的绿色,但给人很多的畅想。
乍暖还寒的日子,刺人的风中还卷着雪粒。
吃过晚饭,王守东把自己关在狭窄的书房里,他在想,自己作为一名地地道道的莱芜人,吃莱芜的饭、喝莱芜的水长大,为莱芜发展做贡献,为莱芜人民谋福祉是作为子女应尽的责任和义务,此时此刻,不能犹豫等待,战士应当冲锋而上,逆流而进,以后的道路就是碰个头破血流,自己也无怨无悔,请缨恢复炼铁生产责无旁贷,舍我其谁,就是杀出一条血路,也要让高炉重新流出铁水,哪怕碰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想着想着,他亢奋起来,铺开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他要给市委领导写一份恢复炼铁生产的报告,让自己的梦伴着这份报告变成现实。报告的题目早埋于心,标题是《恢复上马炼铁刻不容缓,决心为振兴莱芜经济做出贡献》,恢复炼铁生产的优势,劣势,有利条件,不利因素,存在困难,解决的方法等等他都想得非常仔细。
他越写思路越清晰,越写问题分析越透彻,越写情绪越激动,当一篇上万字的报告写就的时候,天空已露出鱼肚白。
“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他要搭起一座春意萌动的舞台。
当历史以其固有的速率走过三十多个春秋之后,笔者在泰钢集团五楼的厂史展室里找到了这份宝贵的文献。透过历史的烟尘,今日重读此文,仍令人荡气回肠,肃然起敬。那跃然纸上的忠肝烈胆和正义豪气,那掷地有声的刚直品格和铁血意志,那光可照人的坦荡胸怀和磊落情操,那厚实渊博的企业管理理论和专业知识,那洞察风云的政治头脑和缜密思维,那萦系钢铁的赤子丹心和崇高追求,全部融入这篇洋洋万言的请缨报告之中。
他把请缨报告迭得工工整整的,装进一个信封里,然后骑着自行车向市委办公楼而去。到了凤城西大街的市委市政府办公楼大门前,他才知道今天是礼拜天,市委市政府领导不上班。这一趟不能白跑了,王守东进了市委家属院,敲开了市委书记朱应铭的大门。
刚起床洗刷完毕的市委书记朱应铭见来到的是莱芜市第二水泥厂的党总支书记王守东,就猜出他“无事不登三宝殿,”赶忙让进屋里,下茶倒水,两人开门见山地谈了起来。
朱应铭书记捧着那份沉甸甸的请缨报告,仔细看完后,喜悦的心情难于言表。
报告里写道:高炉下马后,大批炼铁专用设备,在风雨中自然损坏而不能发挥作用,三百多亩占地杂草丛生,而不能充分利用;厂房、楼房在风雨中因缺乏修缮而摇摇欲坠。如何利用和保护这些国家财产,也是我们急待解决的重要问题。在目前生铁紧张的情况下,发挥地方和企业的积极性,恢复炼铁生产,同样是对国家资源的充分利用。
开宗明义。小钢联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强烈的责任意识跃然纸上,强烈的紧迫意识发自肺腑,强烈的使命意识不言而喻。
报告里的一段段文字包含着他心情的急切:钢铁,支撑着世界各民族的骨骼,是人类一切文明创造的载体,是一个国家实力的体现。美国早在30年代就年产1亿吨钢铁,苏联一亿的人口生产一亿吨钢,每人平均一吨钢,中国人均钢铁只有6公斤,中国的钢铁少得可怜,需要大量的钢铁,泱泱大国没有钢铁就没有实力,没有钢铁就挺不直腰杆。更确切地说,一个粮食、一个钢铁,这两个主要矛盾抓不住,想要把工农业生产搞上去是不可能的。农业需要钢铁,工业需要钢铁,国防需要钢铁,各行各业都需要钢铁……
饱满深情的文字让人读后热血沸腾,这深厚的文字澎湃着民族的情愫啊。
报告的一段段话语表达着他目光的锐利。恢复上马的有利因素:资源有保证,莱芜地处铁山煤海之中,大大小小的煤矿、铁矿遍布各地,很多乡镇铁矿的矿石销售无门,待价而沽;技术优势,地区“小钢联”有11年的冶炼历史,下马后,大部分技术人员留在了水泥厂里,分流到外地的也会招之即来;市场优势,莱芜工业基础薄弱,但每个乡镇的农具厂都是和钢铁打交道,市场的份额非常大,国家虽然划拨给市里钢铁,但是数量极其有限,许多企业嗷嗷待食;不利因素:恢复上马的资金没有着落,企业的户口能不能批下来……
直言不讳的话语让人读后心潮澎湃,不利因素有利因素分析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据,毫无破绽。
报告的一段段词句凝聚着他无限的追求:“小钢联”亏损严重下马,主要是管理混乱造成的,只要我们搞好管理,炼铁一定会产生很好的效益……,如果把小钢联分而治之,上其他的项目,我们今后再想建立自己的炼钢基地可就难了,起码十年内我们还没有这个能力。
心情急切的词句让人读后心不由己,恨不得马上让他踏上战车纵横驰骋,跨上一路狂奔的骏马。
报告的后面写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写这份报告的目的,就是希望市委市政府给我们上马的权力。作为一名受党教育多年的共产党员一定不会辜负领导的期望,带领大家在莱芜西部这片热土上写下为振兴莱芜经济做贡献的辉煌篇章。坎坷的路面,是丛生的荆棘,困难,曲折,是苍天赐予开拓者的试剑石,它会让我更加机智、勇敢。时不我待,我已经做好了迎接困难,挑战困难的准备,一颗火热的心跳的急促,他是我出征的战鼓;一句“不信东风唤不回”的话语喷薄而出,他是我出征的号角。不管面临的困难有多大,我都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不是一份请缨报告啊,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段段落落,铿锵有力,这是一个共产党员高度政治觉悟的表白啊,这是一个战士的出征誓言啊,这是一个优秀的儿女对建设家乡经济的一片赤诚之心啊,更是一份热血沸腾、血脉贲张的请战书啊。
朱应铭书记看完他的请缨报告后并不急于表态,他对王守东这个人还是非常了解的,两个人的家乡相隔不远,不管自己是担任寨里公社党委书记,还是副县长,两人在县里开会遇到过,也曾为“小钢联”水泥厂的事情打过多次交道。
为高炉恢复上马的事情,两个人开始了一番长谈,项目审批的问题,人力资源的问题,电力保障的问题,技术的问题,销售的问题,甚至干部配备的问题,朱应铭都仔细地询问,王守东一一做出详细的回答,对他的回答朱应铭书记不时点头称赞,对他说:你老王是早有准备啊,看来是胜券在握啊。
最后问题点集中在恢复上马的资金上面。资金,资金,一分钱可是难倒英雄汉啊,朱应铭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拷问王守东。其实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恢复上马资金的问题,这些王守东早就想到了,没有资金,上马就是一句空言,财政拨款是不可能的,市里工业企业薄弱,很多企业嗷嗷待哺,有些事业单位的工资发不出去,市里根本拿不出上马的资金;银行贷款也是不可能的,哪家银行会把贷款放给一个已被判处死刑的企业;工人集资或者群众集资更是不可能的,刚刚解决温饱问题的群众手里又有多少人民币。
“朱书记,资金的问题我们自己想办法,只要你给我们上马的权力,天大的雷我们自己顶,再重的担子我们自己挑。‘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活人是不会被尿憋死的,前面没有路,我们自己趟出一条路。出门如有碍,谁谓天地宽。有上级领导的支持,有党的改革开放搞活好政策,我相信奇迹一定会出现。”王守东不假思索地回答,朱书记被他的爽朗、直率打动了,紧紧握住王守东的双手:“守东,我相信你的能力,你就做好吃苦受累大干一番的准备吧,市委市政府全力支持你。”
朱应铭书记是一个有胆略气魄的人,但又是个认真、谨慎的人,对于王守东的请缨报告他非常重视,遍访了很多经济界人士、金融界人士,和市委、市府组成人员充分交流后,他的心里有底了,他认为王守东的请缨报告符合当前莱芜的实际,有远见的卓识,有缜密的思考,有涌动的热情,有赤子的丹心,他是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只待出征的号令。
几天以后,市里专门召开会议研究高炉是否上马,王守东侃侃而谈,引经据典,有理有据,字字句句表白出干事创业的决心,段段落落流露出他发奋图强的境界。与会人员的目光聚焦到他的脸上,他们有个共同的发现,就是王守东的浓眉大眼流露出坚毅的目光。
1984年3月18日,市委做出决定,炼铁生产恢复上马,成立临时领导班子,改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为莱芜市铁厂,成立恢复炼铁生产临时指挥部,莱芜市市长任总指挥,莱芜市人民政府常务副市长、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和王守东任副总指挥。
恢复炼铁生产的消息不胫而走,兴高采烈的大有人在,但风言风语,冷嘲热讽接踵而至。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什么,王守东要领头恢复炼铁生产,他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了,一个地区都搞不好的厂子,一个县级市能搞好,王守东有三头六臂不成,这个人简直太狂妄了,真是夜郎自大,忘乎所以。”说这话的是一位退职的银行领导。
“地区小钢联的时候,县级干部都没有能把厂子搞上去,他王守东就能行,他的本领特别的大,能力特别强。他有尚方宝剑不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命不凡。死灰能够复燃不成了神话故事。”说这话的是一家企业的领导。
“哈哈,又有热闹可看了,地区钢铁厂的时候,厂子就没安生过,不是驴不走就是磨不转。这下别想安生了,又有好戏看喽。”一个附近村庄的农民说话从不顾忌,轻嘴薄舌。
“你告诉莱芜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在恢复炼铁生产的问题上一定慎之又慎,不要意气用事。搞砸了,影响班子的形象,过去地区都没有把钢铁厂搞好,你一个县级市能搞好,不是心血来潮吧”。一位地区领导安排自己的秘书给莱芜市的领导打电话,这个领导过去在莱芜工作过,泰安地区钢铁厂的事情他非常清楚,为此他也没少操过心。
当时,泰安市的领导大都反对恢复炼铁生产,说是心血来潮,出风头,不自量力,蚂蚁撼大树,好在泰安市委书记马忠臣同志心胸宽阔,别具慧眼,力排众议,他说:莱芜市提出恢复“小钢联”炼铁生产我们不能阻挠,地区办不成的事,一个县不一定办不成,既然莱芜有这个愿望,王守东同志有这个胆略和气魄,我们不应该泼冷水,从中作梗,还是静观其变吧。从此,泰安市委市政府嘈杂的反对声才偃旗息鼓。
听说王守东请缨恢复炼铁生产,亲戚、朋友、同事、战友、领导不是走进家门就是打电话询问。
“守东,你这水泥厂党总支书记干得好好的,干嘛背着个包袱,你这不是放着熨帖不熨帖,自找麻烦吗。”一个亲戚对王守东的举动感到特别不理解。
“王书记,你忘记下马时的场景了吗,多悲惨啊,职工一个个像没了娘的孩子,哭天喊地的。上马搞不好会重蹈覆辙,影响你的前途的,你可要三思啊。”水泥厂的一个车间主任给他写来一封信,字句里体现着担心。
战友给他打来电话:“老首长,这下马的企业可是块烫手的山芋,麻烦缠身,弄不好会身败名裂。”战友的忠告不是空穴来风。
“守东啊,说真的,我佩服你的胆略和勇气。你在水泥厂里干照样前途光明,何必找这个罪受呢,你是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弄得不伦不类,上不去,下不来,可叫人贻笑大方啊。”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老领导的忠告毫不客气。
王守东的家乡王家庄的人听说他要恢复炼铁生产,整个村子炸开锅了。
“四哥,这可不是个容易事,搞不好,你可声名狼藉了。”说这话的是童年的伙伴。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经济不发展,老百姓吃不饱,职工发不出工资,财政没有钱,社会不发展,只有一个好的名声有什么用。”王守东说。
“守东啊,千思量,万考虑,我还是觉得这事怪悬。不要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这事你还是再慎重考虑考虑,咱别逞这个强了。”说这话的是一位村里辈分大的本家。
王守东回答:“三叔,这不是逞强,我有这个把握,即使失败了我也不后悔的。”三叔气得扭头而去。
“王守东打小就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是个能干成事的人。可是恢复炼铁生产可不是小事,独木难成林,这事,我还真为你挂心。”他小学的老师不无担忧。
“老师,上马的困难我都考虑了,咱不能听见兔子叫就不去种豆子,无论困难多大,我也要把恢复炼铁生产的事做好。” 见王守东说话斩钉截铁,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其志也。
要是别人,面对这些或许真的打退堂鼓了,但是王守东不是这样的人,只要认准的事情他会不遗余力地做下去,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寒冬已过冰雪尽,不信春风唤不回!
此时,人们不会想到,一场脱胎换骨的风暴将席卷这座城市,一场振奋人心的大雨将冲刷这座城市。
上马,上马,冲锋,冲锋。王守东的心鼓敲得他不安稳、不平静。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既然天降大任于斯人,那么必然也降大智慧于斯人。
一部王守东艰苦创业的大戏拉开了帷幕,这部大戏里演绎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这部大戏表现了一名共产党员的高尚情操,这部大戏流传至今,人们一直津津乐道。
“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的景象不会远了,望着灿烂的星空,王守东自言自语。
置之死地而后生
残垣瓦砾上一样承载梦想 ,贫瘠土地上一样收获粮食。一个人只要有追求就可以创造奇迹,有了梦想就会矢志不移,在所不惜。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1984年4月20日,一个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的日子,雅鹿山朗润起来了,大汶河水涨起来了,天空蔚蓝蔚蓝的,大地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一天,莱芜市铁厂宣布正式成立,市委宣布:王守东任莱芜市铁厂临时党委书记。
以后,泰钢公司把4月20日确定为恢复高炉生产的日子,新闻界的朋友把这天称为泰钢的“重生日”或“再生日”。
在那天召开的声势浩大的恢复炼铁生产誓师大会上,王守东挥舞着臂膀慷慨陈词:我们就是要改写泰安地区钢铁厂炼铁赔钱的历史,我们就是要在这里创造一个属于我们的奇迹,我们就是要在这里迈出最坚实、最有力的一步,试看将来我们的事业,必将是一个红红火火的世界。
多么威严的誓言,拔山盖世,豪气纵横。
会战誓师大会后,分流的人员陆续回来了。
人都说只有吃过黄连苦,方知蜜的甜,经历了困难的挫折,饱受别人的冷眼旁观和岐势,才能激发勤奋的精神。
徐向晨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张安泽欢天喜地地回来了,刘文献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薛跃也放下手中的绞车喜出望外地回来了……
分流到肥城、东平、宁阳的回来了,分流到泰安、新泰、章丘的回来了,就是几个下马时有幸分到机关、事业单位的同志也回来了,他们的理由很单纯:和钢铁有感情,他们说在哪里跌倒一定从哪里爬起来的才是真正的汉子!
说实在话,他们过不惯被人家取笑、白眼的日子。职工任晓峰在高炉下马后去了当地一家供销社,当时供销社已经租赁经营,那个门市部也不愿意增加人员,他只好在供销社的大院里清理树叶和垃圾,听说恢复高炉上马的消息后,他竟激动的一夜未合眼。第二天就找到厂里,要求回来。
他们从昨天的失落中走来,每个人身上都留着高炉下马时的悲咽,可是他们激荡着宏大的梦想,把历史留下的“压力”、“扭力”、“惯力”、“张力”、“拉力”结构成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在这里,尊严被唤醒了,智慧被唤醒了,活力被唤醒了。
是王守东又让他们知道了钢铁汉子的价值。
没有俗套的欢迎仪式,没有客套的欢迎话语,没有封官许愿的承诺,紧紧相拥后就是一句话:回来就好,让我们同甘共苦,干出一番像模像样的事业。
王守东找到担任恢复炼铁生产现场副指挥高振民、机修车间主任朱立公,安排他们几项工作:一是抓紧时间清理杂乱不堪、残垣瓦砾的现场;二是分拣设备,能修理的抓紧修理好,以备急用;三是制定安全保障措施,保证万无一失;四是做好人员的培训,不能急时抱佛脚。
他给自己安排了两项工作,一是他让工会、政工科的同志把广播喇叭安在了会战工地,所有政工人员都要到现场,发现典型事迹,表彰先进人物;二是他又找到食堂的负责人,安排一定保证饮水的供应,一定保证饭菜的质量,如果出现饮食中毒绝不客气。
夜深了,王守东还在工地上徘徊,恢复高炉生产资金的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他怎么不着急。六神无主,愁眉锁眼,因为着急上火,喉咙都发炎了。他开始焦灼万分,夜不能寐。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上马,上马,上马,经过仔细计算,恢复一座高炉就要300万资金。300万就是一个天文数字,那时莱芜县的财政家底还没有30万,整个泰安地区一年的财政收入还不足300万元。
300万的资金从哪里来!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可笑、幼稚。有的时候,胡思乱想也是一种精神的安慰。
“要像那泰山顶上的青松一样,不怕风吹和雨打;要像革命战争时期的共产党人一样,坚定信念,从不悲观,从不动摇。只要坚定信心,办法总比困难多。”他开始自言自语。此时此刻,他微琐的眉头流露出一种轩昂和严峻的神情。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他竟然一字不落的将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背诵出来。
他在想无数个办法,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他知道前面的道路荆棘密布,山高水险。
“借船出海,借梯上楼,借驴上坡,借米下锅……”,一个“借”字让他恍然大悟,愁容顿消,他仿佛找到了撬起地球杠杆的那个支点。
他兴奋起来,开始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回到家里,他找到了一张报纸,上面有篇关于横向经济联合的理论文章,他要认真地读一遍,看看里面到底讲了些什么。补偿贸易的实质是什么,操作的方式有哪些,这张报纸让他了解了很多很多。
到那里去找资金呢,他的眼睛停留在墙上张贴的一张中国版图上。他在凝视这张中国地图,久久凝视着……
南方,一定是南方!特别是苏沪浙一带经济发达但资源短缺,恢复炼铁生产的资金应当就在那里!
第一次,他去了经济比较活跃的江苏省苏州市,火车越往南走,他的心里越没底:他的这条道路能不能走通?如果走不通,下一步该怎么办?家里几百人等米下锅,如果他空手而归将是什么结果?
此时此刻,他比谁心里都清楚,他又想起了那些冷嘲热讽。创业难啊,真是难于上青天。
江苏苏州之行,他果真吃了“闭门羹”。
他去了苏州几家比较大的铸造厂,和人家一谈补偿贸易,人家感到这个词语太陌生了,虽然他费尽口舌的解释,人家还是把他“礼”送出门,坐在那里大半天的时间,人家竟然连一杯白开水也没让他喝。
好歹进了一家工厂的厂长办公室,那个厂长对他上下打量一番,心高气傲的说,你看你穿的破破烂烂的,嘴如巧簧,不会是个骗子吧。王守东没有扭头而去,还想和他说些什么,那个厂长却转身走了,王守东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远去的背影消失。
有个企业的领导一听莱芜市铁厂的情况,竟然哈哈大笑起来:你什么也没有,就有两座砸不动不喘气的高炉炉体,竟然大言不惭的谈什么补偿贸易,横向联合,简直是痴人说梦,你就是要饭也要拿根棍子拿个篮子,你什么也没有,连乞丐都不如啊,还有什么资格谈补偿贸易的,去去去。
就这样被人家轰了出来。王守东没有气馁,这个人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不无道理,穷庙里的和尚化缘难啊。
由苏州他去了无锡,人家还是把他堵在了门外,好在一个厂家的领导对他讲的补偿贸易倒是感兴趣,听他足足讲了一个上午,还询问了很多的问题,但是投资的事闭口不谈。买卖不成仁义在,王守东临走的时候说,现在补偿贸易还是新鲜事,不久将成星火燎原之势。
他又去了一家机械厂,在厂门口,人家门卫就把他往外推,说了一堆好话,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的人没听他说几句就下了逐客令,他又是说好话又是递香烟,进了厂长办公室,话说了没有三句,人家厂长就把他一个人晾在了那里。他去了无锡市的一家机关,人家还算客气,说是研究研究。王守东问什么时候有研究的结果?人家说,不好说,一个月是它,半年是它,你回去等信吧。
上空,一片愁云惨雾。
出师不利!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沉重的现实对理想是炼狱,谁能熬过,谁就有了生的希望。
王守东两手空空的回来了,他没有把不好的结果告诉伙伴们,他怕这种结果会浇灭大家心中已熊熊燃烧的热情。回到家里,他躺在床上在想,这次碰壁应该是在预料之中的,毕竟大家还不了解补偿贸易,还有诸多担心。东边日出西边雨,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这里不行,还有那里,我非要走通这条路不可。
自信,已经让他感觉离成功近在咫尺。
这就是坚定不移的王守东,这就是坚如磐石的王守东,这就是百折不挠的王守东,有了这样的性格,又有何愁,何叹。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此时王守东要持彩练当空舞,要横空出世,阅尽人间春色。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第二天,他早早赶到了泰安火车站,因为走得急,他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换,还穿着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旧军装,在泰安,他掏139元钱卖了一身西服、一条领带,又从朋友家借了一个马扎,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火车里拥挤不堪,一股浑浊的空气弥漫着车厢,乡镇企业的采购员大大咧咧,政府部门工作人员正襟危坐,外出打工的妇女携老带幼,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横七竖八的包裹一片狼藉,他在人缝里挤来挤去,最后在两节车厢的过道里坐了下来。
下了火车,天空下起了沥沥的细雨,他一路小跑出了车站,找到车站附近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
大上海笼罩在了雨雾的夜色里,除了在闪烁的霓虹灯,仿佛这座城市睡着了。王守东没有睡,一个夜晚没有睡,他在考虑即将出现的困难和应对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他悉心打扮一番,边走边打听着去了上海市冶金局。进了冶金局,他找到有关处室把情况一讲,人家要么置之不理,要么把他支在一边,他见庙就作揖,遇神就烧香,好话说了三千六,厚厚的舌头也快磨薄了,结果还是让他愁眉苦脸。
下午回到旅馆,躺在床上,他想起了刘备“三顾茅庐”的故事,心想一个封建的君主都有这么高的姿态,我一名共产党员可不能因为人家的冷漠而泄气,要请出“财神”看来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第二天,他早早就进了上海冶金局,给他们擦地板,帮他们打水,冶金局的人还以为局里新招的清洁工呢。好在他很快掌握了一个信息,冶金局的党委书记是泰安人,王守东像找到救命的稻草一般敲开了党委书记的办公室。
一听介绍,来人竟是自己的泰安老乡,党委书记热情地和他拉了起来,王守东精当而周全、概括而具体地把泰安地区莱芜钢铁厂的情况和恢复上马的情况做了介绍,党委书记早已被他的胆略所感动,安排有关处室的负责人和他具体地谈,款语温言,笃论高言,上海冶金局的人终于答应到莱芜看看再做决定。
有道是天道酬勤,王守东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莫道浮云终蔽日,严冬过尽绽春蕾。
炼铁高炉啊,你铁流滚滚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他急急忙忙的坐火车赶回莱芜,把去上海的情况和结果对大家一说,大家的兴奋劲就别提了,嚷嚷着应当庆祝一下。此时,王守东却显得更沉稳,他对大家说,还是等事情办成了再说吧。
过了几天,王守东给上海冶金局拨打了长途电话,问他们考察的时间定下来没有。
上海冶金局考察时间确定以后,王守东向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作了汇报,请市委书记在人家考察的时候一定出面,这样显得重视。
几天后,上海冶金局的同志来到莱芜,热情接待,一天考察下来,考察的结果和王守东说的一模一样,竟然多少个螺钉螺母都能对应起来,那些管道需要对接也毫厘不差,于是立即签订补偿贸易合同,合同金额300万元。合同规定,在五年之内,莱芜市铁厂以国家计划价格卖给上海冶金局生铁5万吨,市场价与计划价的价差抵补上海冶金局300万元资金。
拨云见日,雨过天晴。回到家里,王守东竟高兴得手舞足蹈。儿女玲玲说:半年多的时间了,终于看见爸爸笑了。
修复高炉的战斗打响了,冲锋在最前面的就是王守东,后面是他的部下和职工。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原本就是中华民族的优良品格,它能够发扬光大,激情悲壮的一幕能够在这里重演,则是以王守东等人极力倡导,率先垂范,精心培育的结果。
为了赶时间早投产,王守东怀里揣着市政府的介绍信来到历城铁厂、鲁南铁合金厂、诸城铁厂、新汶矿务局等单位请求支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些单位没有一家拒绝的,有的借来液压炮,有的借来铜套,有的借来电机,有的派出了精干的维修人员。
会战工地上,彩旗飘扬,人来车往,人声鼎沸,广大职工怀着一种对下马的耻辱感和快速恢复生产的责任感、事业心,撇家舍业,积极参加各项劳动,脏活累活抢着干,没有作息时间,没有白天黑夜,没有雨天晴天,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开水,困了,就地一躺打个盹。
当时正值麦收时节,许多职工的家属捎信来要他们回家帮助麦收,点名的时候竟然发现没有一个离开的。
当时会战的场景留在了仅存的几张泛黄的照片上,但那是一个奋发进取的年代,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一个干群同甘共苦,共同创造英雄史话的年代。
潘佐生,现在是泰钢集团的总经济师,他是当时的会战参加者。他回忆说,那段岁月是今生今世不能忘怀的,也是不会忘怀的,它已成为我人生篇章里最辉煌的一页,当时条件异常艰苦,几根木材,几块塑料布一搭就是宿营地;几块萝卜、白菜帮子用热水一炖就是可口的饭菜;自己买来黄球鞋,老粗布衣服就是工作服,有的职工甚至从家里带来了会战用的锤头、瓦刀等工具。
就是潘佐生,在抬钢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脚下,一根钢筋穿到了他的脚心,顿时鲜血直流,他忍住剧痛继续搬运物资,别人送他去卫生所,他说啥也不答应,利用休息的片刻用布手套包扎一下伤口继续参加劳动……
王志勇,在“小钢联”下马时曾抱着操作台号啕大哭,重新来到炉前的他曾激动的一连几夜不能入睡,会战开始后,他参加了突击队,脏苦累险的活他抢着干,就是吃饭的时候,他还高歌一曲“咱们工人有力量”鼓舞士气。
景秉良,在工地上一待就是一个月,回到家里,妻子看着他的脸庞瘦了一圈,满脸胡茬,衣服破烂不堪的,还以为家里来了乞讨的、要饭的。
王桂勤,已退休的集团公司副总经理,曾经的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别看个子矮小,可是干起工作来像个小老虎,在40米高的炉顶上一干就是五天五夜,吃饭也不下高炉,说是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耽误工夫。
高振民,现在担任集团公司总工程师,当时是会战现场副总指挥,他高高的额头,魁梧的身板,粗黑的眉毛,英俊的脸庞,好似当时的“奶油小生”唐国强,但干起工作来却有“长山赵子龙”的气势。王守东交代的工作,他能保质保量地完成,进现场的设备大到阀门小到一颗螺丝钉,他都仔细检验,经常因为产品的瑕疵和客户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委屈得想哭,王守东鼓励他,对他说:就应该一丝不苟,工程是百年大计,马虎不得,干工作就要高度负责,锱铢必较。
公司党委原副书记朱立公,当时是机修车间主任,他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个头。他经常给青年职工讲述当年的故事,讲到感人的地方他的眼圈就会发红,他说泰钢能够发展进步,壮大膨胀靠的就是上马时那种自力更生、艰苦创业、顽强拼搏的精神:幕天席地,战歌嘹亮,焦金烁石,群情振奋,参加会战的每一个同志带着一种消除下马的耻辱感和高炉尽快投产的责任感表现出一种冲天的干劲和忘我的精神。
一个职工的母亲重病住院,这个职工在医院待了没有十分钟的时间就赶了回来,王守东知道后又气又急,亲自跑到医院看望这位职工的母亲,嘘寒问暖,还给她请了一位有业务专长的大夫。
一个家住章丘市明水镇的职工因为照顾有病的妻子每天赶二百多华里路上下班,从不迟到早退,在会战最紧张的日子里他干脆把妻子交付给亲戚照顾,气得妻子直骂他无情绝义。
家住泰安的一位职工的哥哥出了车祸,他夜晚骑着自行车回家安抚一番,接着骑自行车赶回来参加会战。
景炳良说,那一年的7月4号中午下了瓢泼大雨,正在工棚里休息的职工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齐刷刷地冲进雨幕中,有的盖设备,有的搬运物资,有的疏通下水道,就连感冒发高烧的石吉生也不顾劝阻投入了战斗。
会战总指挥王守东的家离工地没有500米,为了高炉早日投产,他没有了家的概念。会战的日子里,他没有吃过一顿安稳饭,睡过一个囫囵觉,半间破旧的房屋既是他的办公室也是他的宿舍,夜里开协调会开到天明是常有的事,他白天工作照样井井有条。家里惦记他吃不好,怕他把身体累坏了给他做点好吃的送到工地上,他把这些都送给了职工,妻子看到他瘦削的面庞,鼻子直发酸……
市领导到工地视察,看到这些场景,看到顽强拼搏的职工队伍,伸出拇指说这些职工都是铁打的,钢造的。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这是春天的交响,这一曲钢铁意志不言败、团结拼搏苦创业的乐曲在汶河北岸回旋,这一片废墟在共历一番风雨之后终于看到绚丽缤纷的彩虹。
春天里播下希望的种子,秋天里收获饱满的果实。
1984年9月17日是所有泰钢人值得铭记和不会忘怀的日子,这个属于秋天的日子让泰钢人收获了辛勤耕耘的硕果,收获了期待已久的希望。
那一天,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天空分外晴朗,朝霞格外灿烂。
仅仅用了105天的时间,攻克了311项难关,停产三年多的高炉又重新喷薄出滚滚的铁流,人们欢呼雀跃,泪流满面,鞭炮声震耳欲聋,锣鼓声撼天震地,小伙子扭起了迪斯科,大姑娘跳起了大秧歌……
忙碌半天刚从炉台上下来的景炳良说道:此时此刻,我有一种“翻身农奴得解放”的感觉.
此时,在欢快的人群里却没有王守东的影子。人们发现他躺在沙堆上睡着了,睡得那样香甜。还是朱立公找到他,看着他清瘦的面庞和杂乱的胡须,朱立公知道他太累了,太累了。朱立公还是把他摇起来,对他说:和市领导说一声吧,市领导还等着咱们的消息呢。
王守东立刻站起来,两人跑到炉前取了一块铁块,骑自行车去了市委市政府大院,连个招呼也未提前打,就进了市委书记的办公室,市委书记朱应铭看到二位,接过他们手中沉甸甸的铁块,激动地说:守东,你们胜利了。你们打了一个了不起的大胜仗,我代表市委感谢你们。你们创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你们创造了难以捉摸、不可想象的神话。
长绳系日,日追夜撵,在这紧张的105天会战中,王守东、朱立公、高振民、张元清、薛跃,还有潘佐生、王桂勤他们竟一天也没有休息。
王守东年迈的母亲挂念着他,惦记着正在修复的高炉,不顾大儿子的阻拦,她来到厂里,看到儿子疲惫的身影,看到会战的场景后,扭头回了王家庄;
张元清的母亲病了,他让孩子带着母亲到医院探望,母亲问孙子,你爸呢?孙子没好气地说,不知道。
王桂勤的父亲惦记孩子,捎信叫他回去一次,他让妹妹把老父亲接到厂门口,两人匆匆见上一面,算了结了父亲的心愿;
高振民的母亲从肥城赶过来,一打听高振民出发了,就在儿子家里住下,说啥也要见到儿子……
高炉恢复生产,让下马后遭受流离之苦的人有“重见天日”的感受。
刘文献说,以后再也不用看人家的白眼了;
王桂勤激动的两天两夜没合眼,围着高炉转了一圈又一圈,跑到家里对他的父母说,高炉又流出铁水了;
刘振华望着滚滚的铁水热泪盈眶,他说,盼着盼着竟然盼了三年,多亏王书记啊,不是他,不知我们要盼望多久啊;
曾经留守处理“小钢联”物资的老李感动地说:以前我们也知道,处理完物资就该处理我们自己了,自己的归宿在哪里不知道。王书记请缨恢复了高炉生产,我们就像回到了温暖的家里一样。
“出铁了,出铁了!”雅鹿山下,雄浑的呐喊,一声接一声,如山崩,如海啸,此起彼伏,久久激荡。
王守东尝到了补偿贸易的甜头,趁热打铁,他七去青岛,和青岛钢铁厂达成协议,引进补偿贸易资金200万元,快速修复2号55m?高炉,1985年5月1日沉睡三年之久的二号高炉流出了炙热的铁水。
1984年,莱芜市铁厂生产生铁7500吨,实现利润88万元,炼铁赔本的历史从此被改写。
这是一个让莱芜市铁厂的职工们振奋的消息,让莱芜人、泰安人振奋的消息,消息传到泰安,泰安市的领导感到不可思议:泰安地区十余年没有做成的事情,让这个叫王守东的人做成了,这个人了不起。泰安地委书记马忠臣说道,王守东用他的实践告诉我们,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只要敢想敢干,一切触手可及!
消息传到省城济南,曾经对恢复上马出过主意有过帮助的省经委主任李伯峰感慨万千:一个军队转业干部在短短的时间熟悉了企业管理,通过补偿贸易,借船出海,借梯上楼,把一个下马三年的企业扶上马,他的经验很值得总结,值得推广;
省冶金总公司的同志听到这个消息后,他们感觉莱芜市铁厂恢复高炉生产犹如平地惊雷,一位处长说道:莱芜市铁厂恢复高炉生产的消息突如其来,是什么人创造了这个奇迹?什么,是一个叫王守东的转业军人,怪怪,这个人真的有三头六臂不成。
消息传到北京,国家冶金部中小办的同志怀疑消息是不是真实,电话打到莱芜市铁厂,证实消息的真实性后,几名专家感到匪夷所思,泰安地区举10个县之力没有办成的事情竟叫一个县级市办成了,竟让一个叫王守东的转业军人办成了。中小办的领导说,看来选准一个合格的企业一把手是关键,是冶金企业扭亏为盈的根本所在。
当时第一座高炉恢复生产投产剪彩的时候,市委市政府专门安排过去“小钢联”的领导前来参加剪彩仪式,但很多老领导没有来,一位领导口吐真言:说心里话,心里很难接受王守东创造的这个现实。以后,这部分老领导陆续来到这里,这里看看,那里望望,寻找“小钢联”遗迹,可哪里寻得到过去的踪影,山变了,水变了,人变了,一切都改变了,处处欣欣向荣,心中开始感叹这沧海桑田般的变化。
王守东没有,也不会被这个胜利所沉醉,虽然人们已经对他刮目相看,虽然市领导在庆功会上充分肯定了他的贡献,虽然他走在路上会迎来许多钦佩的目光,他把这些都看为过往云烟。一个战士假如躺在功劳薄上,这个战士就会失去战斗力。滚滚铁流面前,他睿智的眼睛看得更高,更广阔,在雅鹿山下、汶河北边的这片土地上,他的钢铁托拉斯的梦已不再遥远。
在“小钢联”高炉下马三年多之后,钢城煤都生产的优质生铁按照莱芜铁厂人的意志走向祖国的四面八方,走进大江南北的乡村,走进长城内外的城市,走进改革开放的特区,走进一望无际的牧区,走进繁荣的新马泰地区……用它的坚强和炙热载入中国的钢铁史。
这一切发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弹指一挥间。
沉寂了三年多的钢铁人第一次闻到了果实的芳香。
巍巍耸立的高炉,你是一首不屈不挠的歌,莱芜人在聆听你的音韵,你歌唱着什么?是不屈!是拼搏!是高昂!是前进!
历史选择了王守东,泰钢集团选择了王守东。在1984年莱芜市委全委会上,市委书记朱应铭面对济济一堂的政府官员,激动地说,在伟大的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中,王守东必将涂抹出气势磅礴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