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虞方言的形容词“多”

吕洁丽

(浙江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上虞方言的形容词“多”

吕洁丽

(浙江财经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杭州310018)

上虞方言的形容词“多”，可以充当前置状语或后置补语，构成“多VP、VP多、多VP多”三种结构，表示“数量大、超过一定的量、过分和没必要”三个义项。这些义项的表达，受制于心理预期、句式、V及V后词语的性质等因素。

上虞方言；多VP；VP多；多VP多

普通话的形容词“多”，可充当前置状语或后置补语，构成“多VP”和“VP多”结构(VP可以是光杆动词或动词短语)。吕叔湘指出，“多表示数量大时，修饰动词，表示比原来的数目有所增加或数量上超出时，可以用在动词前或作为动结式第二部分”[1]；陆俭明[2]、黄晓红[3]、辛永芬[4]也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讨论了“多VP”和“VP多”的差别。上虞方言除存在以上两种结构外，还存在“多VP多”的结构。其“多”可以表示“达到一定的量”(记作多1)、“超过一定的量”(记作多2)、“过分，没必要”(记作多3)三个意义，其语义指向、在句中的位置等与普通话不同。三个结构中的“多”可以分别表达二到三个意义。以下分析上虞方言的这三个结构，讨论多1、多2、多3的意义和分布。

一、多VP

多VP，即“多”在VP前充当前置状语。普通话中只有多1、多2能构成此结构(吕叔湘1980)，上虞方言中，多1、多2、多3则均可构成。在表达多1、多2意义时，其VP不能像普通话那样为光杆动词：

(1)做人阿好己顾己个，还是要多1帮帮别人家。(做人不能只管自己，要多帮助别人。)

(2)下饭益发多2买哉，人就三个。(菜还是多买了，毕竟只有三个人。)

(3)这些下饭多3买，又没人吃饭。(没有人吃饭，你没必要买这些菜。)

但：*做人阿好己顾己个，还是要多1帮。

例(1)中VP为动宾短语，且动词是重叠形式；例(2)中有语气词“哉”。如果是光杆动词，或者“多”变为“多3”(例(3))，或者句子不能成立。那么，如何区别这三个“多”？这与V后词语的性质、句类、特别是说话人所表达的心理预期三个因素有关。所谓心理预期，指的是说话人觉得某种事物或现象应该存在的情形。如例(2)，心理预期是买的量和吃的量相符，否则就存在“多少”的问题。心理预期往往与人们的生活经验相关，并非实指某个具体的量，而是某种效果。

(一)“多1VP”的语法特征

(4)叛逆期的小人要多1关注关注。(要多关注叛逆期的小孩。)

(5)多1吃苹果病阿生.(多吃苹果病不会生。)

1.多1VP常使用在祈使句和陈述句中，且VP形式可以重叠。例(4)“关注”重叠，表示说话人劝说VP频率应高、时间应长。例(5)表示说话人希望吃的苹果数量大。

2.说话人设有一个心理预期，且没有达到其要求。心理预期可以表现在VP本身，也表现在相关的另一分句。例(4)心理预期是“关注”本身，适中而不出问题。例(5)的心理预期出现在分句，是“病不生”。

3.多1VP可以转化为“VP得多+能愿动词+积极结果”，例(6)改为“请帖发得多能凑齐廿桌人”，例(7)可以改为“年轻人锻炼得多会健康”。

(6)请帖多1发发，凑齐廿桌人。(要多发请帖，凑齐二十桌客人。)

(7)年轻人多1锻炼锻炼些健康。(年轻人多锻炼健康。)

(二)“多2VP”的语法特征

(8)本来位子刚刚好，阿卯益多2来勒个。(本来位子正好，现在又多来了位客人。)

(9)话起来好笑，就马路高头多2看了眼女个，结果撞了阿副样子。(说起来好笑，他只是在马路上多看了眼美女，结果车撞成这样了。)

1.多2VP一般使用在陈述句中，表示现实与心理预期的偏离。例(8)说话人希望人的数量和座位数刚好相符，但事实是多了一位。例(9)心理预期是“看”得适中而不出问题，主要表现在动词本身。

2.多2VP中，动词不可重叠也不能为光杆，但可搭配表量结构，既可以是精确量(例(10))，也可以是模糊量(例(11))。

(10)顶间后头一块肉是多2吃哉，阿卯肚皮阿舒服。(最后一块肉多吃了，现在肚子反而不舒服。)

(11)这桩事体侬多2想哉。(你把这件事想复杂了。)

3.当VP后不搭配表量结构时，多2VP可以转化为“VP得多+会+消极结果”，例(8)可以转为“来得多位置会不够”；例(11)则为“想得多事情会复杂”。

(三)“多3VP”的语法特征

1.“多3”表达的意义与心理预期无关，表示说话人对动作看法“过分、不必要”。例(12)说话人对“伊的客气”没有程度之分，动作本身不必要。

(12)伊多3客气，假惺惺。(他别这么客气，假惺惺。)

2.多3VP常使用在陈述句和感叹句中，说话人多带有消极、嫌弃的感情色彩。在语音方面，多3念重音以强调语气，凸显感情。句中往往直接用代词做主语，形成“代词多3VP”，表示对施事者“VP”行为的强烈否定。例(13)简短而有力的三个词表示对“装”的极度反感。

(13)侬多3装！(你没必要装。)

3.多3后V必须为光杆动词，后不搭配其他(例14)。普通话中，多也能和光杆动词组合，但并不表示过分、没必要(例(15))。此用法是上虞方言中特有的，在转换成普通话后，尽管语义已表达清楚，但感情色彩不能完全体现。

(14)侬多3管，要以侬管！(你没必要管，不需要你管。)

(15)他说只拿了一千四百万，除此以外，他一分钱没多拿。

以上讨论可以归纳为下表：表1

多VP句型心理预期V及V后词语感情色彩多1祈使句、陈述句可转为“VP得多+能愿动词+积极结果”未到达VP可以重叠积极多2陈述句无表量结构时，可转为“VP得多+会+消极结果”超过可以搭配模糊量和精确量；客观多3感叹句无关光杆动词强烈的、排斥的，“多”念重音。

二、VP多

所谓“VP多”结构，即“多”放在动词后修饰动词，做后置补语。上虞方言中纯粹的“VP多”形式并不常用，中心语和后置状语之间往往要嵌入语气词“勒”，且“VP多”结构只包含多1、多2两类义项。其意义的辨别仍和心理预期、V后词语的性质有关。

(一)“VP多1”的语法特征

1.VP多1+结果。表示VP多次重复后引起后面的结果，“多1”则是这个关系成立的条件。此时的VP并非是说话人有意识的行为，而是被动地接受结果。但结果为积极的。例(18)“来去得多”能认清人。例(19)“有风格”是“字练勒多”后的积极结果。

(18)来去多1哉，就晓得伊赖是那套噶个人。(交往多了，便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19)字写勒多1哉，阿卯有己风格哉。(字练得多了，现在有自己的风格了。)

2.客观事实与说话人的心理预期相同。同第一节所述的一样，表达说话人心理预期的成分存在于句中不同的位置。例(20)VP后的分句中，说话人并不觉得“伊”应该害怕，事实上“伊”也不害怕，与其心理预期相同。

(20)这种场面伊见勒多1哉，有所西怕个。(他见多了这种场面，有什么害怕的。)

3.多1VP后一般不搭配表量结构。例(21)不能变成“各个省市跑多了几趟”。

(21)各个省市跑多哉，人变换哉。(跑多了地方，人开始变了。)

4.多1VP和VP多1不可相互转换。多1VP中，“多1”和“VP”一起构成了句子的主要信息。例(22)中，说话人希望他“看”，多1和“看看”一起组成了句子的主要信息。例(23)中，双方都知道看这样的场面，“看”是已知信息，说话人在客观叙述“多”，补语“多”才是句子的主要信息。多1VP表示说话人的主观意愿，VP多1则是对客观事实的叙述，属被动接受。

(22)多1看看这样的场面，眼界就宽哉。(多看这样的场面，视野才会宽。)

(23)这种场面伊见勒多1哉，有什么奇怪的。(他见多了这种场面，有什么奇怪的。)

(二)“VP多2”的语法特征

1.VP多2表超过心理预期的要求。一般表达消极信息，凸显数量的超过。例(24)的心理预期是人数与座位数相符，句子凸显“人来勒多”。例(25)的心理预期是吃得适中，句子凸显醉蟹的量超过了人能所承受的才“肚子痛了”。

(24)昨天客人来勒多2哉，位子都不够。(昨天客人来多了，位子都不够。)

(25)醉蟹吃多2哉就开始肚皮痛哉。(醉蟹吃多了，现在肚子痛了。)

2.VP多2可搭配表模糊的表量结构。一方面因为句子是为了凸显“超过”，并不在于量的精确(例(26))；另一方面，当VP多2搭配精确量时，句子显得累赘(例(27))。

(26)侬想勒有些多2哉。(你多想了。)

(27)昨天钱输勒多2了些，2000块就剩100了。(昨天钱输多了，2000元只剩下100。)

3.当两个结构都表示超过一定的量时，多2VP和VP多2都搭配模糊量时可以进行互换，意思几本不变(例(28)、例(29))。当多2VP表示精确量时，不能互换(例(30)、例(31))。

(28)今早老酒多2吃了些，乱七八糟说话都来哉。(今早老酒多喝了些，便开始说胡话了。)

(29)今天这次老酒吃勒多2勒些搭哉。(今天的老酒我多喝了些。)

(30)今早老酒多2吃了2斤，么乱七八糟说话都来哉。(今早老酒多喝了2斤，便开始说胡话了。)

(31)*今天这次老酒吃勒多22斤搭哉。

上面的讨论可以归纳为下表:表2

VP多心理预期表达结果V后词语语序多1相同积极结果除语气词外不与其他搭配不可变多2超过消极结果模糊量可变

三、多VP多

“多VP”与“VP多”套用，可构成“多VP多”结构。其前面的“多”可以是“多1、多2、多3”，后面的“多”可以是“多1、多2”。前后不同的“多”搭配，可以构成三个次类。

(一)多3+VP+多2

这个结构所表达的是“多3”和“多2”含义的叠加，即“超过一定的量，因而是不必要的”。如前所述，由于“多3”本来就含有“超过一定的量”的意思，因此也可以认为这个结构主要表达的是“多3”的意义。句式中的“多3”一般重读并要延长音节，也证明了这一点。可见，结构的语义重心在前：

(32)阿套噶事体，侬真当多3想勒多2啦。(这样的事情，你没必要想这么多。)

(33)则伊阿套噶个人，多3来去多2啦。(没必要和他这样的人交往这么频繁。)

当然，这个结构与“多3VP”有一些差别：其中的“VP多2”是表达“超过一定的量”，“多3VP”则表示“不必要”：例(32)既指“想的内容多”，也表示这个行为的没必要。例(33)中说话人并不排斥对方和“伊”有来往，但认为“来往这么多2”是没有必要的。可见，“多3+VP+多2”与“多3VP”不完全相同，后者否定的是VP，前者否定的是“VP多2”。又如：

(34)侬多3管勒多2啦，还就己淘气。(你没必要管这件事情这么多，反而自己生气。)

(二)多1+VP+多1

这个结构中前后两个“多”都是“多1”，表达同一种意思：数量大。例如：

(35)多1吃勒多1嘛也好个，总有些补进东。(多吃东西，可以进补。)

(36)两个人多1来去多1嘛也好个，有个照应。(两个人多交往好，有个照应。)

此结构中前后两个“多1”的语义指向一致，意义相同：例(35)的两个“多1”都是指向“吃”，即“吃”的数量大；例(36)的“多1”均指向“来往”，即“来往”的数量大。因此这个框式结构表达的意义是1+1=1，只不过使用了重复叠加，其语气显得较强烈些罢了。

(三)多2+VP+多2

这个结构中的“多”都是“多2”，表示超过一定的量，但结构中一般不出现表示数量的“些、件”等：

(37)事体真当多2管勒多2嘛，还就己吃力。(如果你多管闲事，反而自己麻烦。)

(38)多2话勒多2啊牛用场，小人还是不听话。(多说他也没有用，小孩子还是不听话。)

同样，这个结构中的两个“多2”的意义完全相同，其语义指向都是VP，因而“VP多2”与“多2VP”意义相同，如同第二节所说的那样。因此这个结构表达的意义也是1+1=1，只不过多2前后叠加，其语气也强烈些罢了。

(四)VP的已然与否

多3+VP+多2，其VP一般是已然(例39)。而“多1+VP+多1”和“多2+VP+多2”，其VP一般是未然的，往往出现在假设句中，句中常出现“真当”、“所话(如果这样的话)”等表假设的词。“多1+VP+多1”假设的结果往往是积极的(例40)，“多2+VP+多2”假设的结果往往是消极的(例41)。

(39)侬多3管勒多2啦，么昧己淘气。(你没必要管这件事情这么多，现在反而自己生气。)

(40)多1做勒多1好个，菩萨看进东个。(多做些好事好，菩萨看在眼里。)

(41)多2想勒多2啊牛用，事情牛变化。(多想没有用，事情还是没有变化。)

上面的讨论可以归纳为下表：表3

类型表意效果语义语气VP的然否多3VP多2多3+多2没必要……超过极为强烈已然多1VP多11+1=1达到一定的量较强烈未然多2VP多21+1=1超过一定的量较强烈未然

四、结语

综上所述，上虞方言的形容词“多”，可以充当前置或后置状语，构成“多VP、VP多、多VP多”三种结构，含有“数量大”，“超过一定的量”，“过分、没必要”三个义项。但在使用频率上三者并不相同。新派惯于使用“多VP”结构，“多VP多”结构几乎不涉及。老派除表达多3意义外，常使用“VP多”来表示多1、多2。由于上虞方言修饰词常紧跟在动词和形容词之后的特征，“VP多”应该是上虞方言土俗的语序，借用语音“文白”的概念，相当于白读的“白序”形式[5]。而文序、白序以及两者的叠置，更让三个义项的表达产生不同的分工。

然而，“多VP”和“VP多”在均表示多1、多2的情况下，其语法特征也有所不同。多3VP则更满足上虞人言语交际的情感需要。三种结构均有其存在的价值，而在语言接触的长河中，异序并存将逐渐退出历史。

[1]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160-161.

[2]陆俭明.“VA”了述补结构语义分析[J].汉语学习，1990(1)：1-6.

[3]黄晓红.“多+V”和“V+多”[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1(3)：23-27.

[4]辛永芬.“多+VP”和“VP+多”语序的认知解释[J].汉语学习，2005(5)：67-69.

[5]汪化云.黄冈方言文白异序现象初探[J].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2001，72(3)：571-582.

The Adjective “Duo” in Shangyu Dialect

Lv Jieli

(School of Humanities, Zhejia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Hangzhou, Zhejiang 310018)

The adjective duo (多) in Shangyu dialect serves as a preposed adverbial or a postposed complement in a sentence, constituting three structures “duo + VP, VP + duo and duo + VP + duo”, respectively expressing three senses, namely, “a large number or amount”, “over a certain number or amount” or “excessive and unnecessary”. The expression of these meanings is subject to psychological expectations, sentence patterns and the property of the verb and the words after the verb.

Shangyu dialect; duo + VP; VP + duo; duo + VP + duo

(责任编辑周一农)

2013-12-26

吕洁丽(1990-)，女，浙江上虞人，浙江财经大学人文学院汉语方言方向硕士研究生。

H173

A

1008-293X(2014)03-006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