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圣昌
今年,刘司务长93岁了,可是他依旧还是那么健康,真像一棵不老的青松,一年四季,永远苍翠。前年,老人家将脚脖子崴了,不幸住进了医院,等到出院的时候,身边多了一根拐杖。今年再去看他时,那根拐杖已被他丢弃,老人靠着坚强的毅力坚持锻炼,如今只稍许有点瘸,却是健步如飞。
算起来,我跟刘司务长一家打交道已经有半个世纪。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了,我们两家那时同住在一家省属企业,是省监狱系统属下在湖州的一个分支机构,十几个管教干部,以及他们的家属孩子,住在两排草棚里。那时候,实行吃食堂,每户人家都不开火仓,大家吃饭都要到食堂去买。食堂里饭菜的品种也是很有限,主食便是大米饭,很少有包子和馒头,菜也只有一两个品种。因为那个年代食物奇缺,吃肉、吃油都得凭票,能吃上那样的伙食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我母亲那时正在食堂里担任炊事员一职,她一人负责给大家做饭,每天起早摸黑,洗、汏、烧全是她一人。分管食堂的干部就是刘司务长。他的大名便是从那时叫起来的,一直到如今,半个多世纪了,如今凡熟悉他的人,每每遇见他,或是谈起他,都管他叫刘司务长,而他的真实姓名,好像已经被人忘记了。
刘司务长祖籍山东,他曾是一位老革命。那时的我虽然不满十岁,可是已经够调皮了。刘司务长是我家的邻居,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比我大几岁,一个比我小几岁,那都是我的赤膊小兄弟,夏日里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掏鸟窝,一起捉知了,一起去河里游泳,几乎是每天都在一起。我每次去刘司务长家,都会被那张挂在墙上镜框里面的很大的一张彩色照片所吸引,照片上的刘司务长穿着军装,戴着大檐帽,胸前挂着一排军功章,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后来,我听赤膊小兄弟讲,他老人家参加过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立过多次战功。
我时常在母亲的伙房里看到刘司务长,他会协助母亲干一点儿杂活,而他最拿手的活就是包饺子。他喜欢吃韭菜饺子,他把韭菜切得很细很细,肉也剁得很碎,馅子拌得非常均匀,皮子擀得能见到人影。那种水饺真是好吃,非久经沙场的老兵包不出这样的饺子。我看见他有空会拿一张旧报纸坐在板凳上看个半天,他戴了一副近视眼镜,报纸几乎贴着面孔。
食堂因为有了刘司务长,母亲的工作就轻松了许多。缺了米,少了油,母亲只需说一声,刘司务长立马就会差人送来。
说起来,我还欠着刘司务长一个很大的人情,那是我孩时闯下的一个大祸,一个差一点儿出人命的祸。有一天傍晚,我随了母亲到刘司务长家去串门,当大人们天南海北说得正激烈时,我正玩一把赤膊小兄弟新打做的弓箭。那虽是一把玩具的弓,但是已经威力非凡。我看到这样一把弓,因为新奇,就忍不住玩开了。把箭搭上去,拉开了弓。当时几个大人正在那里谈得热烈,并没有留意我们。虽然我那时不满十岁,可是一个小男孩也已经有一定的臂力,我在射箭的时候,并没有顾及前面的目标,等到一箭射出,已经没有回头箭了,那箭不偏不倚,正中大娘(我们管刘司务长的爱人叫大娘)面门。如果当时我的手臂再那么偏一点点,那我可能就会成为千古罪人了。不幸中的万幸,那箭只是射中大娘的鼻梁。大娘顿时血流如注。我当时吓得面如土色,只看见地上接着一只脸盆,大娘的血流了半面盆。面对母亲的责骂,我不知所措,而我深感内疚的是,自始至终,刘司务长一家没有说过一句责骂我的话。多年以后,每每想起当年的那段经历,我都会唏嘘不已。
如今的刘司务长赶上了好日子,他是离休干部,每月九千多元的工资。但是他不改节俭的本色,有人曾见到他,独自居住的时候,买两斤面条会吃上两天,那条当年发的狱警的裤子,他不知穿了多少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