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升+谢丽威
摘 要:西方共同体主义是一种思想传统悠久并具有极强实践面向的社会政治哲学思潮,是对作为西方主流政治话语的自由主义的一种修正与完善,在原子主义自我观、权利优先论、消极自由观、政治碎片化和价值中立观的批判方面卓有建树。作为思想他者的西方共同体主义在质疑普世主义、构思公共领域、强调历史叙事意识、重构现代性观念等方面对我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社会管理创新探索、民族传统文化复兴、现代化发展道路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西方共同体主义;自由主义;文化;现代性;全球化
中图分类号:D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494(2014)05-0014-04
西方共同体主义(communitarianism,或译为社群主义)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以来在对西方自由主义理论与实践的批判中兴起并得到积极发展的一种重要的政治哲学思潮,是立足于西方共同体思想传统对现实社会政治问题展开的深刻反思和积极探讨,也是对日显不足与有待完善的西方自由民主制度设计的调理与修补和对注重自我反省和自我检视的西方理性文化传统的传承与延续。西方共同体主义的批判性反思渗透于元哲学、伦理学、政治学、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领域之中,并在现实的政治行动和社会实践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作为思想他者的西方共同体主义以对共同体价值的关注与强调为我们在这样一个注重交流与对话的全球互动时代开启了构思自我与他者、传统与现代、个人与社会、公民与政府、政府与社会、国家与国家之间彼此互补、和谐共在状态的全新视阈,是我们丰富和谐话语体系和激励和谐实践行动的重要思想资源。
一
作为一种具有极强实践面向的社会政治哲学思潮,西方共同体主义的形成与发展折射出了西方社会政治实践中的诸多现实问题。20世纪中后期以来,在西方世界里,崇尚自由竞争的新自由主义盛行,国家和政府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干预越来越无力,在持续竞争和社会分化中产生的社会弱势群体的利益无法得到维护和保障,各种社会问题开始在一种对立的情绪中显现,如何积极发挥国家与政府的规制与引导作用以缓和正在变得紧张的社会关系并促进社会整体的协调稳定发展,日益成为广大社会成员关注的焦点。与此同时,无节制的个人自由引发了极端个人主义的泛滥和社会责任感的丧失,国家在社会道德教育和公民素质培养方面的缺席加剧了“怎么都行”的价值观念,整个西方社会似乎陷入到了一种可怕的虚无主义深渊之中。面对虚无主义的困惑、迷茫与纠结,在交流与对话中重建意义共同体以缓解过分自我关注带来的孤独感并培育强烈公共意识和社会责任感以化解日益碎片化的社会发展困局,势在必行。另外,这一时期在西方国家中形成了大量新型的非政府社团组织,这些组织与传统的行业协会、教会团体、人道救助组织等在活动内容、原则和方式上有了很大的改变,它们直接面向环保生态、妇女权益保障、社会边缘群体话语权维护、社会心理救治等新的社会层面并在社会公共领域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些新型的社会团体及其开展的大量社会活动对规范理论确认的需要,也是西方共同体主义产生的一个重要社会背景。
西方共同体主义是一个相对松散的学术思想流派,一般以麦金泰尔、泰勒、桑德尔、沃尔泽等人为思想代表,他们通过对罗尔斯、诺齐克等人所代表自由主义思想展开批判而联系在一起,是对作为西方主流政治话语的自由主义的一种修正与完善,对于澄清自由主义的基本理论预设、挖掘契约背后的伦理支撑、弥补自由主义过分注重制度规范性可能带来的不足具有重要的价值和意义。尽管他们中的有些人并不以西方共同体主义者自居甚至对这样一种划归表示反感,但他们在以下方面确实表现出了相对稳定的思想倾向:一是反对原子主义封闭自足的自我观,批判极端自私而又狭隘的自我关注,强调自我生成的情境预定性、自我存在的交互共融性和自我发展的协调促进性,崇尚由和谐共同体承载和孕育的具有积极他者意识的完满自我观念;二是反对简单的权利优先善的基本论调,批判权利话语序列主导的带有机械性和僵化倾向的政治生活,强调彼此对话和有机互动在社会政治生活中的积极构成作用,主张文化传统和社会公共生活孕育的共同善是个体价值判断和实践行动的前提;三是反对纯粹的消极自由观,对视社会制度规范为完全异在的洪水猛兽并追求彻底退居内心城堡的不动心境界的观点和做法展开批判,主张自由存在于个体对社会规则与政治控制的适应和调整之中,崇尚积极主动的社会行动和政治参与以化解社会与政治碎片化所造成的困局;四是反对政治的碎片化,从存在论的意义上对政治概念做出了“共同体生活的实践智慧”的阐释,对政治冷漠感以及由此导致的“温和专制主义”保持了高度警惕,关注非政府组织在弥合个体自由与政府权力的裂痕方面的积极作为,重视公共领域对现代政治生活中的规治作用,强调政治实践中公民主动参与的价值与意义;五是反对基于价值中立而形成的所谓普世主义原则,重视文化积淀、历史传统、社会习俗基础上形成的多元价值论,尊重特定生活方式和交往方式以及由此而形成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观念,努力发掘一般性政治原则、制度背后隐含的信念支撑和意义背景。
尽管西方共同体主义作为一个思想流派而存在的时间并不长,但其思想传统却悠远而绵长。“政治上不同的哲学家如亚里士多德、大卫·休谟、埃德蒙·柏克和卡尔·马克思都可以被认为,至少在回顾历史的意义上,推动了这种共同体主义传统。”[1]西方共同体主义者大都拥有一种较为浓重的古希腊情结,因为古希腊的城邦生活很好地诠释了“共同体”的本源意义。在古希腊的城邦生活,尽管自然地排除了包括奴隶、外邦人等群体的公民资格(按照现代政治的基本原则来看,这是极其不平等和不公正的,其中某些做法甚至是非常不人道的),但在其中公民个体都认可各自政治地位、生活方式和价值信念并在将自我完全融入城邦共同体中形成了彼此之间的相互承认关系。这是一种靠共同的精神信仰、一致的价值诉求和接近的伦理取向而维系的稳定而有序的共同体生活的基本架构,由此而塑造的是一种休戚与共的家园归宿感。在此种境域中,“被放逐”将不仅仅意味着本城邦公民资格的丧失,更是描述了一种可悲的无家可归的流浪生活;肉体的放逐背后隐藏的是精神上的排斥和观念上的的不接纳,来自他者的不承认将最终让自我迷失于流离失所的彷徨之中。我们在查尔斯·泰勒、迈克尔·沃尔泽等西方共同体主义者对现代“少数人群体的承认权”论述中似乎看到了古希腊共同体生活中被放逐者的焦虑与不安,这不是对一个古典历史问题的简单回声而是对一个困扰人类发展的永恒问题的根本关注。
近现代以来的宗教改革和现代科学技术作为巨大的解放力量使遭到封建幽禁的个体获得无限发展空间的同时也为其注入了一支原子主义的强心剂让自我在个体化的道路上健步如飞,把异己的他者和我们原本赖以凭借的群体远远抛在身后,我们在日渐祛魅的世界上张扬着作为个体自我的强大力量同时似乎也在陷入一个由自我精心设计好的“铁笼”之中,于是“纠结”无可避免地成为了对现代性原子化个体生活的关键词。值得庆幸的是,在现代性的张牙舞爪面前,依然有那么多敏感而深刻的思想家在对我们进行的警醒和告诫,他们所传递出来的正是由古希腊城邦生活延续下来的这种的共同体情怀:卢梭执着于“公意”的政治浪漫主义、赫尔德语言哲学背后的生命关注、黑格尔主奴辩证法包含的承认理论、托克维尔对民主理智而冷静的深刻剖析、马克思对资本世界的忧虑与批判等等都在对抗着现代性极端的自我关注并构思了一种和谐有序的公共生活状态。我们在西方共同体主义者的著述言说和实践行动中时时能够感受到上述先贤哲人的思想穿透力和巨大感召力,可以说,西方共同体主义正是这一共同体思想传统在现时代的延续与发展。
二
综观西方共同体主义的形成背景、基本观点、理论旨趣和思想传统,我们发现,西方共同体主义能够成为我国社会和谐转型与现代化发展的重要外生资源。尽管同样作为思想他者,但共同体主义远比西方主流自由主义话语更能走近同样注重共同体意识的中华文化体系,并能够在学术交流和思想共振中为日益融入全球化浪潮的当代中国提供了多方面的借鉴和启示。作为一个学习大国,在开放与交流日益频繁的全球化进程中,积极对待作为他者意识的西方共同体主义,剖析其对于我们的提醒与启发,将有助于我们实现自我超越与未来发展的理性与自觉。
西方共同体主义对普世主义的批判可以佐证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西方共同体主义质疑了以普世主义为名的意识形态灌输及其背后隐藏的文化霸权主义观念。“普世主义在今天已不仅仅是一种道德的渴望,亦不单纯地是一种宗教信仰或认识论原则,毋宁说,它是我们时代支配性的意识形态。”[2]在西方共同体主义者看来,原初状态的虚构性、缺乏道德支撑的权利概念的空洞性、消极自由的虚无主义倾向等等都是自由主义普适性追求所无法摆脱的。西方共同体主义者对承认的政治的捍卫与追求内涵着对特定文化模式的社会根基的尊重和对具体国情孕育的社会价值体系的包容,但是这种尊重与包容并非一种盲目的相对主义偏向和狂热的文化情绪化表达,而是在对话与交流的开放性语境中不断发展的积极自我意识及其外显为对民族本土文化的认同感。由是观之,共同体主义作为一种土生土长的西方思想放弃了普世主义掩盖下的西方文化中心的偏见,从一个积极他者的角度佐证了我们正在积极建设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植根于中华本土的民族性特征展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的共同体生活根基,执着于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的坚守是对人类社会发展科学规律性的尊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共同理想的主题追求体现了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社会和谐的价值旨归,“八荣八耻”的荣辱观念是在社会主义法律体系日益完善的情况下对道德自律意识的积极培养,与时俱进的品格与开放包容的气度彰显了坚持与发展、主导性与包容性、发扬传统与立足当代之间的自然张力。
西方共同体主义对公共领域的构思丰富了我国社会管理创新探索的思路。公共领域是现代西方政治哲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领域,西方共同体主义者与阿伦特、哈贝马斯等一起成为了现代公共领域的积极构思者,并在公众舆论的准确界定、民主政治的理性规治、民众自治能力的培养和公共领域对商业化和意识形态化的规避等方面展开有益探索。作为民主政治时代公共话语理性表达的公共领域不仅对西方政治进步和社会发展起到了重要作用,而且具有非常重要的中国意义。“公共领域虽然是一个完全西方的社会话语,但它作为介于政治国家与市民社会之间的一个由私人集合而成的公众领域,在促成国家与社会的间距的同时又沟通了二者,并以公共交往和公众舆论的形式制衡国家权力并为之提供着合法性基础。因而,它对促进国家与社会的间距和良性互动、推动中国民主政治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3]基于我国由传统伦理社会向现代市民社会过渡的社会转型现实,我们正在积极探索与我国特殊国情相适用的社会管理创新的方式与途径,在这一进程中深入研究和借鉴西方共同体主义公共领域理论中的有益方面将有助于我们培育生动活泼、形式多样的非政府公共组织并发挥其在政治权力监督、政府行政行为约束、公民个体权利维护与保障、公共意愿和利益诉求表达等方面的积极作用。
西方共同体主义对历史叙事意识的强调有利于提振我国民族传统文化复兴的信心。不管是在麦金泰尔的《追寻美德:伦理理论研究》、《三种对立的道德探究观》,抑或是在泰勒的《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现代社会想象》、《世俗时代》等著作中,我们都能从中感受到其中渗透的历史叙事意识。这种历史叙事意识并非一种简单的复古怀旧情绪的自然流露,亦非一种抱残守缺的保守主义政治情怀,而是立足于现实生存处境对过去、当下和未来的文化勾连——这种文化勾连是千百年来共同体生活样态虽历经风雨但依然保持本色并不断向前的根源所在。面对汹涌澎湃的全球化浪潮,我们需要一种开放的态度和行动,但开放仍需坚守自我的本真而并非要放弃民族文化的历史传承,“毫无节制、不加思索地追求开放,无视开放作为一种自然目标所固有的政治、社会和文化问题,使开放变得毫无意义。”[4]我们在西方共同体主义者的历史叙事中看到,保持民族独立意识、维系民族固有品格、促成民族文化繁荣是世界多样化和谐发展的前提和根据。在促进社会主义文化大繁荣大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实现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复兴与繁荣势在必行。目前在神州大地弥漫的传统文化热已经让我们感受到了民族传统文化的魅力和整个民族在经历了困顿与曲折后文化寻根的巨大渴望,我们需要走向历史的深处去发掘并滋养我们民族的文化命脉,我们需要理智与冷静的心态在日趋开放的语境中去维护我们民族文化的本真并据此融入世界的多样性之中。
西方共同体主义对现代性观念的重构警示了我国现代化建设道路的复杂性。尽管不同的西方共同体主义者对现代性的具体态度不同,但批判性重构无疑是其共同选择。在西方共同体主义者看来,现代性不是规范性的简单展开而是对多样性的承认与尊重,作为现代性之具体体现的市场经济、民主政治和公民社会必须要有特定的文化生态样式予以支持才能得以真正实现。因而,在现代化建设实践问题上,果断放弃追求齐一化、标准化的现代化发展模式,积极探索与本国国情相适用的发展道路是后发展国家的明智之举。当代中国“早已从现代化思维转向了现代性思维。后者相对于前者的进步是,它对于我们追求已久的现代化有了一种自觉的反思与反省,而不是一味地赞成,不再主张不计一切后果(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后果意识)地去追求。”[5]现代性思维包含了对现代化社会发展的批判性反思,体现了一种面向未来的积极态度。现代化进程并无任何现成的模式可以直接套用,因为“现代化是一个多层面的进程,它涉及人类思想与行为所有领域里的变革。”[6]我国在经历了长期探索之后现代化发展的基本方向已然明了,“中国模式”的提法尽管尚存在争议,但毫无疑问的是在现代化发展的道路上我们较以往更加自觉而有信心,因为我们在社会发展问题上已经从盲目自发进阶到了理性自觉。当然,面对日益复杂的国内外发展形势,我们仍需要有充分的耐心和足够的冷静来应对未来发展道路上可能面临的困难和挑战,这本身也是我们应该有的现代性态度。
总之,西方共同体主义告诉我们,我们生活于其中的共同体不是一个简单的、靠人为建构就可以完成的、用以满足彼此需要的利益体系,而是在漫长的社会历史进程中形成的、融入了厚重的文化积淀、渗透着积极自我认同的命运共在状态。拥有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中华民族,就是这样一种休戚与共的文化共同体,尽管在面向未来的社会转型发展中面临着诸多挑战,但基于共同文化血脉的传承与延展将是我们在实现民族复兴中国梦的征程上阔步前进的根基与保障。
参考文献:
[1]Ruth Abbey,Charles Taylor,Acumen Publishing Limited,2000:120.
[2]斯蒂芬·乔森.普世主义的意识形态[J].孙海洋,译.国外理论动态,2012(6):49-54.
[3]杨仁忠.公共领域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36.
[4]艾伦·布卢姆.美国精神的封闭[M].战旭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7:13.
[5]刘森林.物与无[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3:1.
[6]亨廷顿.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M].王冠华,等,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25.
责任编辑 任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