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刻骨（外二篇）

田 静

佛经说“见心见性”，眼睛看到的都是心里的映像，心中有，眼里才有。我用另外一双眼睛去看外在世界，写内心的世界，是挑战，也是证明——在这里，文字和照片充当了一种介质和桥梁，让两个世界更深入了解对方、印证自己。如果能通过几篇短文实现这个幻想，那一定是我这一生能遇到的最浪漫的事情。

这样的念头可能会超出对方的想象，也可以说是自作多情的无奈。然而这些影像在记录下来的时刻，一定不会想到还有这样一天被另外一双眼睛审视、探究。那虽然代表的只是过去了的刹那，却是真实存在的片刻。我们一生，其实不也就是那么一刻吗？在写下所有这些文字的这一刻，我是真实的。

在温哥华

作为多次被评选为全球最宜居城市的温哥华，三面环山一面傍海，覆盖冰川的山脚下是众岛点缀的海湾，绿树成荫、风景如画，我会联想到“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诗句，可大温究竟宏伟许多。

2010年8月，他在温哥华看美景。他返回一周后，我站在温哥华街头，迎着明亮的阳光用力嗅着，试图感受到他的气息。我不要街头偶遇，知道他曾经站在这里，已足够让我感觉暖和。

温哥华往西北，出了BC省到阿尔伯塔省西南边界，是著名的班夫国家公园，守着落基山的东大门。其间拥有数量众多的大型冰川和冰原，有不少可以通过冰原公路到达，是中外游人爱去的地方。

加拿大有过四次主要的冰河期，最近的一次冰河期也是在一万年前了。冰川就形成于地球表面一次次高寒环境下，山顶的积雪厚到100呎以上时，底层受压，形成冰块，并由于重力的挤压从冰原底部向坡地滑动。冰川是流动着的河，可它载流的是冰雪、石块等较为沉重的物质，流速很慢，一年也就移动几米。

这样亿万年的沉积，带着沉重得几乎迈不开的步子缓缓走着，同时形成了壮观的冰川美景。湛蓝的天空、巍峨的雪山、灰蓝色的冰岩、晶莹的积雪……我即使不在现场也可以想象，一大车里的长短镜头，都在贪婪地捕捉眼前的奇观。

作为世界上主要的高山冰川之一，班夫的冰川在逐渐消融。有不少照片证据表明这种趋势越来越惊人，据说20世纪加拿大落基山脉的冰川总计减少了25%，环保组织也经常以此做文章，反对开奥运、反对度假区等等。我们经常感慨青春易逝、年华渐老，其实大自然的风情也是类似，所以越来越随缘吧——管它什么时候呢，能彼此遇到就是最好的。

一缕阳光从云层中穿透，有那么一刹那，不知道是冰雪的反光还是你的微笑晃了眼，我的心，被什么微微扎了一下。

生如春花之灿烂

天气一天天变暖，耳边传来婉转的鸟鸣，眼前越来越多姹紫嫣红的花朵，江边散步闻到甜美的芬芳，于是我们由衷地感叹：春天来了，多么美好的季节！

因为有了万物的复苏，春天给人予希望。有了那许多怒放的花儿，清晨含着晶莹的露珠、阳光下半透着纤柔的脉络、微风里浮动沁人的幽香，春天被人描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清新的羞涩、娇媚的浅笑、流离的眼波……写不尽的美好和期盼。于是，春天成了四季轮回的开始，成了一年工作的首领，成了创造丰收的源泉。

可春天也是短暂的，所有美好似乎都稍纵即逝，又给文人墨客添加了一丝伤感的情愫，萌发了珍重、悲壮的情怀。大部分的花儿从含苞待放到凋零散落，不过几天时间。一树的花骨朵儿，开始几天矜持地星星点点开放，待风和日丽、天气暖和，一夜之间就缀了满枝满桠，无比灿烂辉煌。然而风起了，又或者雨打下，花瓣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像粉蝶乱舞，满地散落的花瓣，那么均匀轻盈，散发出静静的、银色的光辉。原来热闹的树冠上干净得只剩下光溜溜的枝条和几片新嫩的绿叶，清清爽爽无牵无挂，地上花瓣零落破碎遭人践踏，于是凄惨悲壮之心顿起，让人感伤、催人泪下。

泰戈尔在写下“生如春花之灿烂”时，紧接着写下了“死若秋叶之静美”，灿烂和静美、生和死其实正如花瓣的两面，唇齿相依、无可分离。不管当下是哪一季，四季不都照旧按自己的节奏轮回着么，憧憬期盼也好、悲伤凄凉也罢，灿烂是静美的表达、静美是灿烂的高潮，斑斓绚丽或许会褪色，辗转起伏的历程却经久常在。那代表春天的花朵，为人欣赏的不仅有短暂却绚丽的生命，也有离去时的宁静与素洁。“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的，又何止梅花呢！

严冬封杀了生命，却带来新春的希望；风雨打落了虚浮的色彩，却浇灌了蓬勃的生机；花朵离开树枝，是要留下果实的位置；少年脱离父母的怀抱，是为获得更广阔的世界和舞台。人世的起伏变迁和四季的更迭交替，既无需欢喜，也无需悲伤，就安静淡然地享受眼下的这一瓣花香吧——灿烂怒放和悄然零落，都是生命的爱的表达。

约定三千年

胡杨总被人称作一个神奇的树种。它色彩多变，春夏绿、深秋黄、冬天红……不管什么季节、如何拍摄，在蓝天黄土衬托下，它总是格外引人注目。太多的文章礼赞它的坚强，活着三千年不死、死后三千年不倒、倒后三千年不朽……其热烈饱满的色彩、遒劲的风姿、倔强的性格、多舛的命运激发人类太多的诗情与哲思。

我见过很多类似的照片，这张说不上最美。可唯有它一直静静陪伴我身旁，因它专门为我看见。本来，我不是一定要对着这张照片，只是它已经送到我的眼前，我就看不见更美的了。它来到的一刻，是完全属于“我的”。

我既不能从时间、亦不能从空间完全地拥有世界，但在见它那一刻，它的世界全部给了我。英国诗人布莱克（William Blake）在《天真的预言》里写道：

To see a world in a grain of sand

And a heaven in a wild flower，

Hold infinity in the palm of your hand

And eternity in an hour.

A robin redbreast in a cage

Puts all heaven in a rage.

……

这样的意境，和《金刚经正解》里“恒河沙等之恒河沙。一沙一世界国土中。所有众生。各具一心。则其心有若干种。如来以清净五眼。皆尽见而知之”、《大方广圆觉修多罗了义经要解上》“诸佛世界者。百千万亿僧只等数之河。河中一砂一世界者。显世界之多矣”所说类似，所谓小中见大，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皆有道。那么，我还奢求什么呢？

布莱克的另一首诗《Love’s Secret》也颇受小女生小男生欢迎——

Never seek to tell thy love，

Love that never told can be；

For the gentle wind does move？

Silently，invisibly.

Itold my love，Itold my love？

Itold her all my heart；

Termbling， cold， in ghastly fears，

Ah！She doth depart.

Soon as she was gone from me，

A traveller came by，

Silently，invisibly；

He took her with a sign.

我可以把这些统统忘记，甚至这张照片。但是它的低语总回荡在黑夜的那一头：勿忘记、我们的约定，三千年、三千年、三千年……

链接：威廉·布莱克的两首诗长风译1.《天真的预言》英译汉：“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双手握无限，刹那是永恒。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一树一菩提，一叶一如来。天真的预言，参悟千年的偈语。”

2.《爱的秘密》永远不要告诉你的爱人，那不可言说的爱是如何；你的爱应如微风吹动，无声，无形。我曾向爱人倾述，我对她的爱，我曾向她表露心迹，在颤抖，冰冷，和惊惧中，唉！她离开了我！她离去不久，一个过客出现，无声，无形：在轻叹中他赢得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