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朝霞+刘叶萌
内容摘要:“种族反写”揭示帝国的边缘借用了英语书写来颠覆英国书写的历史来书写本民族文学新篇章的过程。小说《耻》的作者借用了种族反写,将黑人和白人进行置换,白人不再拥有奴役和支配黑人的权利,黑人具有支配、剥削白人的冲动和能力,体现白人压迫黑人的历史已被颠覆的主题。
关键词:《耻》 种族反写 种族隔离制度
拉什迪率先提出了“反写”概念,显示了帝国的边缘借用英语书写民族文学新篇章的过程。阿什克罗夫特的《帝国反写》在拉什迪的理论基础上有了更大的超越,反映新老殖民地文学脱离中心和谋求自立的大势。《耻》的作者库切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在反思历史的时候,颠覆了荷裔南非人作为上帝的选民创造南非历史的神话,谴责了欧洲白种人对南非的殖民占有。在创造该作品时,他采用的是种族反写的策略。库切曾说,“不管这些根是荷裔南非、印度、英国、希腊还是其他任何地方,加入了没有可识别的种族的水池,他们之间交流的语言就是英语……而且由于这个水池没有可辨别的种族身份,所以我希望当更多的有色人种跳入这个水池时,某一天它将没有支配性的肤色。然后我希望它是一个消除了差异的水池。”[1]他的这个消除了种族差异的水池就是他理想中的南非,对于这一理想南非的追寻成了他反殖民、反种族书写的创作动力。
一.欧洲中心主义的批判者和南非理想国民身份的追寻者
《耻》是南非作家库切的作品,库切并不是南非人,也不是黑人而是白人。其祖上17世纪就从欧洲来到了南非,因而他生而就是南非的入侵者,但是他在白人的世界里得不到认同,在黑人的世界里他也无法找到归属感。他反对南非的种族隔离,同情被剥削的黑人,他将南非的现实描述为“赤裸裸的剥削”。他曾在《纽约时代》杂志撰文,宣称种族隔离是“一种教条和一系列的社会实践,它在白人的精神存在里刻下伤痕,同时又消弱和降低了黑人的存在。”[2]在自传小说《青春》中,他描写道,“在他仍把那个大陆叫做他家乡的时候似乎非常正常的一切,从欧洲的角度上看却显得越来越荒谬:一小撮荷兰人竟然在伍德斯托克海滩涉水登岸,声称他们对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海外土地拥有所有权;他们的后代现在竟然将那块土地看作是生来就属于他们所有的。”[3]作者看来,这一切都是荒谬,非洲是属于黑人的,只有黑人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库切不仅从自己的意识上对欧洲人的神话传说进行了颠覆,而且在文本塑造上也身体力行。在传统小说里,白人通常都是主角、正面形象、英雄气概;黑人为了陪衬白人,被塑造成为愚昧、麻木、怯弱等反面形象。在《耻》中,教授卢里不是以一个英雄人物登场,私生活一塌糊涂,来自生活、工作各个领域的挑战都接踵而来,却无力应战,就连自己的女儿他都无力保护。这样一种种族反写策略下,表明白人神话在南非的崩塌,取代的是黑人男性气质的凸显。在黑人的庇护下,他和他女儿才能得以继续在这块土地上生存。究其根源,卢里的困境也是作者自身困境的影射。库切作为土生土长的南非白人,他强烈反对南非的种族统治,谴责欧洲人对南非的殖民占有,然而作为白人的后代,在血缘、思想以及价值观上又无法或得黑色非洲的承认。1963年,他离开南非来到英国工作,两年之后又前往美国求学,1972年他又回到南非教书,并于2002年再次离开南非,移居澳大利亚。库切的一次次迁徙都是源于他内心对于自己身份的探索。他认为南非所有种族的人都不是“英裔南非人”,“因为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包括我在内,不是英国血统。他们仅仅是南非人,他们的母语,天生的语言,是英语。”[1]作者认为南非就是一个大水池,当所有有色人种跳入当中时,其差异就消失了。这就是作者所追寻的南非国民性。南非国民性的追寻并没实现,作者试图在自己的笔下通过种族反写让人们看到,这个乌托邦的理想要实现,还需漫长的道路。这也就是作者为什么采用这样的一种书写策略来指出现实的残酷,并且作为精神上“永恒的流亡者”,他只有选择离开南非。在现实与理想之间,作者受到两者的碾压,卢里的困境最能揭示作者本身的困惑。
二.《耻》的历史背景及主题
南非很久以来就是白人的殖民地。自17世纪以来,荷兰、英国相继入侵南非,并建立殖民地统治。直到1961年5月31日,南非退出英联邦,成立南非共和国,才成立独立共和国。自白人到来以后,他们就对当地土著居民实行种族歧视和压迫政策,非洲黑种人就被作为奴隶,剥夺了一切政治和社会权利。代表阿非利卡人右翼的国民党1948年上台后,出于文化、传统、经济利益和政治等方面的考虑,白人政权把南非历史上一直存在的种族歧视推行到极致,即施行种族隔离制度,根据一个人的肤色来决定其政治、经济、社会等权利。在南非人民的不断反抗和战争之后,1990年,曼德拉政府上台执政,并废除了种族隔离制度。南非人民终于迎来了新的文明社会生活。
200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作家库切的《耻》描写教授因为和年轻女学生发生性关系被大学开除后到南非乡间女儿的住处后发生一系列事件。这个地方是以黑人为主的乡村,卢里教授完全不能适应这里黑人被民主革命解放的生活,他依然停留在白人统治、奴役黑人的思维之中,因此当他和女儿露西遭到三名黑人的洗劫,尤其是女儿露西被他们强暴时,他是无法想象和理解的。然而面对女儿的忍气吞声,他更是难以接受。但是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也不得不接受他在南非的生活,接受了白人在非洲失去主宰地位之后,黑人鄙视白人的生活。小说立足于南非的现实生活,但又超越了现实的束缚,颠覆性地描述了白人在南非生活的困难的、被黑人欺压和掠夺的生活,反映出当代白人为曾经犯下的殖民罪行所付出的代价。
在小说《耻》中作者通过反写种族历史来表达对殖民时期种族隔离制度的反对态度。虽然在南非废除了种族隔离制度,但人们并不能轻易改变种族观念,曾经作为殖民者的白人依然歧视黑人,即使在面对被迫害的“有色人”时也含糊其辞,不肯道歉认错,而只有在有了切身地体验了被奴役、压迫之后才能反思白人殖民黑人的历史,并充满愧疚感,“我请求你们的原谅”[4]。为了再现白人对黑人的殖民历史,凸显白人在南非当下所处的被殖民者的地位,《耻》刻画了黑人和白人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但是与白人殖民黑人的历史不同的是,这一次在小说中作者把黑人设定为施暴的一方,白人则为被迫害的一方,双方的地位和关系被颠覆了。作者通过种族反写深刻地表现了作品的主题——历史的颠覆。endprint
三.历史的颠覆
作者在小说中多次提到“历史”这一词汇,而历史是有所指的——白人奴役、殖民黑人的历史。当卢里一来到南非,他就发现在这里历史已经出现了反复。在自己的国家,历史还是以前的历史,白人依然奴役和压迫着有色人种,男人依然是女性的主宰。卢里教授利用白人的优势和老师的身份引诱了有色人种女学生梅妮拉,正反映出以上的事实。但不同的是他也为此受到排挤和惩罚。但是当他来到南非殖民地的时候,他发现这里的历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首先发生在女儿身上。他初见到女儿时,就“奇怪”地发现,露西变得强壮了,变得黑黝黝了。他和她的母亲都是城里人,生下的孩子却在一个黑人居住的地方返祖,成为一个年轻健壮的移民。他得出结论,是“历史” 改造这一切,改变女儿的形象和品性。露西居住的乡村里如黑人的长期劳作的历史改变了露西的体型,成为一个“健壮的移民”。同时,黑人对当地白人的欺压也同样改变了以往白人倨傲、歧视黑人的态度,变得谦虚和卑微。在遭遇黑人抢劫之后,卢里和露西对话,卢里说“他们想要你做他们的奴隶”“不是奴役。是服从。是屈从”[4]露西回答道。尽管父亲不认同,但是露西已经反思白人祖辈对黑人所犯下的罪恶,产生以露西自身的劳动以及自己的身体来偿还“历史”的债。
历史上从来是黑人接受白人的领导,并帮助白人完成殖民的事业,而现在。卢里发现却是白人接受黑人的指挥,并帮助黑人完成自己养家糊口以及重建家园的使命。所以当露西让卢里帮佩特鲁斯喂狗时,卢里说“给佩特鲁斯搭帮手,这主意我喜欢。我喜欢带点历史味的刺激。我替他干活,你觉得他会给我开工资吗?”[4]在这个地方,出现了一个词“历史”。“历史”所富含的意义是白人地位应该高于黑人的历史传统,并且这一观点深深地刻在了卢里的脑中。在女儿要自己帮一名黑人干活的时候,卢里觉得历史被颠覆了,白人帮黑人干活,于是卢里感到了“历史味的刺激”。并且问到“你觉得他会给我开工资吗?”在这里卢里是绝对不相信黑人有资格给他这个白人开工资,因为从来都是白人高黑人一等。当卢里与黑人佩特鲁斯发生矛盾纠纷时,卢里愤愤不平,“要在过去,早就可以掏出答案,大发一通火,让他可以卷铺盖滚蛋,然后重新雇个人顶替他。可是,佩特鲁斯是拿工资的,因此严格说起来,他就不属于雇佣帮工。”[4]从心里,卢里把黑人佩特鲁斯视为以前可以随时打发的雇佣工,但现在他意识到佩特鲁斯是“拿工资”的人,而不是以前的奴隶,所以他幻想着“要在过去”。面对这样的远非从前的黑人与白人之间的关系,卢里并不满意。历史已被改变,甚至被颠覆,他不得不接受现实。
历史的颠覆还表现在流浪狗与卢里身份的自喻。在农场,露西收集流浪狗,并每星期到市集上出售自己土地上的农产品来谋生。母斗牛狗凯蒂是露西的宠物和伴侣。曾经有过类似于殖民时期殖民者的辉煌和荣誉。如今成为被人收集、施以怜悯的流浪狗,在神情和脾气上都表现得低迷了、颓废了。卢里在西方国家是大学教授,写出了不少著作,并还在从事一部更为出名的著作的写作。他还能够利用他的白人权利和老师权利引诱有色女性,购买其他女性的情感和肉体,也具有凯蒂曾经具有的辉煌和荣耀。但是到了南非,他什么都不是,仅是黑人的一个手忙脚乱的帮手。作者在小说中描述了露西所收养的流浪狗,也就是卢里的自喻,都具有曾经的历史,现在都落魄被露西所收养。因此黑人的白人主子转变为黑人的白人奴役,并且卢里和露西多次提到,“像狗一样。”[4]这不得不说是种族身份和地位的反写和反思。
在卢里和露西受到三名黑人袭击时,他想到“他会说意大利语,他会说西班牙语,可无论是意大利语还是西班牙语,到了非洲这个地方,哪一个都救不了他。一个能帮帮他的人都没有,就像卡通片里的那个当传教士的萨利大妈,身披法衣……那旨在把野蛮人他高一个档次的伟大工程到底留下了什么成果?他一点也没看出来。”[4]这里表现出,卢里觉得现在的自己在白人世界也不再是以前的白人世界,占有有色人种女性也会触犯当地的社会习俗,正因为如此才被白人社会赶到了南非。同时他更感到,黑人世界也不再是以往的黑人世界,在黑人世界里已经缺失了反抗力量,现在的南非已经不是以前的南非了,不是那个以白人为主导的南非了。殖民主义已经不复存在,这就是现在的南非,现在的非洲。黑人也有对抗白人的力量。就像殖民时期的白人迫害黑人那样,现在的黑人在报复白人,只是双方的位置发生了转变,历史发生了颠覆。
后来卢里与露西也一再提到“历史”这个词汇,在谈到三名黑人的抢劫行为时,他说“他们的行为有历史原因,”此处的历史所指正是白人殖民黑人的历史,表明卢里不得不认可这样一段历史的存在,“一段充满错误的历史。就这样去想吧,也许会有点帮助。这是看起来是私怨,可实际上并不是。那是先辈传下来的。”[4]露西也说到“这就是为了在这里待下去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呢……他们觉得我欠了他们什么东西。他们觉得自己是讨债的,收税的。”[4]对话中,露西提到了“历史”两个字,正是因为这段历史,所以露西就成了那三名黑人抢劫的目标。而露西也认为自己是来“还债”的,于是她忍气吞声地接受了一切,“真正的一无所有,没有办法,没有武器,没有财产,没有权利,没有尊严…像狗一样。”[4]
历史在重复相同的东西,都是迫害和被损害的关系。在殖民时代是白人对黑人的侵害;在库切的《耻》中,是黑人对白人的报复。“历史记忆”是一个民族经过岁月汰洗以后留下的“根”。也许施暴的那三名黑人并没有如他们先辈一样,真正遭受过种族隔离制度的严重迫害,但是被白人侵害和压迫的历史却深深地印刻在他们脑海中,如“意识形态的损害”。在现实中,他们锁定了露西这名白人代表来偿还“历史”的债,对露西进行多次的抢劫和蹂躏。作品中的白人露西也认识到自己为何被他们设为目标,甘愿承受这一切作为“历史”的代价。虽为白人,作者通过白人与黑人历史的种族反写,让类似于卢里这样的心里依然存在着种族意识的白人清醒地意识到殖民的历史是如此丑陋不堪,同时也让那些心怀善良的民众意识到真正去除种族隔离制度,实现种族间的和平和民主这样一个乌托邦梦想是需要多么漫长的道路。作为精神上“永恒的流亡者”,作者最终选择离开南非,似乎也是卢里未能从困境困境中解脱的出路。
参考文献
[1]J.M.Coetzee.Doublingthe Point:Essays and Interviews [M].Cambridge,Massachusetts,London: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2][南非] J.M.Coetzee. /Tales of Afrikaners.[J].NewYorkMagazine,1986,(9)
[3][南非]J.M.库切,著.青春[M].王家湘,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04:136
[4][南非]J.M.库切,著.耻[M].张冲,郭整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作者介绍:胡朝霞,南华大学教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刘叶萌,湖南衡东县教师进修学校教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