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快跑

文|葛佳男 编辑|张薇

摄影|王海森 图片统筹|于千

妹子快跑

文|葛佳男 编辑|张薇

摄影|王海森 图片统筹|于千

22岁的艾小玛小姐最初发现有一大群对大叔怀有莫名爱恋的同龄女孩，是通过自己的舅舅。舅舅是个典型的“嘴炮”，能说会道之外没多少其他本事，年近50的男人，混在一家幼儿园当司机，大把空闲时间，就借别人的名车在街上乱晃。他的副驾驶座上总是坐着各种年轻妹子，常换常新。汽车开过当地的标志性建筑，手往窗外一指，有鼻子有眼地告诉姑娘这楼是自己盖的，后来“受到迫害”，失去了所有的财产云云。

有一回艾小玛去给舅舅送年货，一个漂亮的90后女孩正为他洗衣做饭。她至今记得女孩一脸崇拜地对自己形容舅舅是个“特别成熟，特别懂得照顾人的男人”——根本就是她所了解的舅舅的反义词。

“我还蛮想了解这个女生群体的，她们折射了很多社会现象。”艾小玛对《人物》记者说。2013年国庆开始，她通过访谈和问卷做了一系列调查，试图了解40多岁大叔为什么喜欢萝莉，18到23岁妹子们又出于什么原因成为“大叔控”。“我是不太相信说，一个女生是因为贪财、爱慕虚荣，跟这些人在一起，这个判断实在是太过于简单粗暴。”参与调查的大叔和妹子大多来自豆瓣的各个“找大叔”小组，她把调查结果写成日志，发在自己拥有超过2万名粉丝的豆瓣主页上。

接受调查的650个大叔，大部分来自同龄人的中下层，对自己的生活境况感到不满。只有3%的人表示会跟妹子发展成稳定的恋人关系，其他人则是持续寻觅性伴侣，排解寂寞，以长者的姿态教导入世未深的少女，攫取并享受她们的崇拜。一个电视台编制外的不得志摄像师跟艾小玛讲起对年轻女孩的迷恋：他开一辆浪荡汉子型的吉普，跟每个能把到手的22岁女孩交往，等对方到25岁、“已经被社会污染”的年纪后立即分手。艾小玛把手里的奶茶重重往桌上一蹾，“我觉得这个有没有污染，应该是说崇不崇拜他了。”

女孩们则永远在豆邮里问大叔不愿意跟自己认真交往该怎么办。参与调查的将近100个妹子，80%都心心念念想跟大叔修成正果，走入婚姻。她们大多来自二三线城市，教育水准欠佳，眼界有限，在家庭中长期被忽略，艾小玛遇到过很极端的情况，父母宁愿把钱用来买鱼吃也不愿意带生病的女儿去医院。她跟一个来自西北小镇的姑娘见过面，姑娘在讲述了童年之后冷着脸说，我知道大叔不好，但是跟我所有的家人、老师相比，大叔是最智慧、最成熟、懂得最多的一个。原本是抱着想劝她的心坐在对面，艾小玛忽然觉得无法反驳。

更多的时候，调查中遇到的妹子让艾小玛感到“生气”、“心塞”。她们用夸张的口吻描述大叔有多美好：带自己看电影、教导人生经验、买“一生只能送一人”的玫瑰，第一次见面就声称要在房产证上加上自己的名字。她们又郁结于大叔的忽冷忽热：为什么常常不接电话？为什么不跟我结婚？艾小玛心急火燎地把大叔调查的结果给女孩看，结果一百个妹子，有一百个都笃定地认为自己遇到的是那3%——尽管她们认识的男人来自各种“约炮神器”，微信附近的人、陌陌、花田、宠爱。

在被数不清的妹子普及之后，艾小玛对马云夫妇的创业故事从一无所知到了若指掌。她们把马云的太太视作人生偶像，对男人画的大饼坚信不移，认为他总有一天会像马云一样出人头地，而自己就是那个“糟糠之妻”。有人不声不响搬进大叔家里，男人吓坏了，成天躲着，急起来甚至打她。她痛苦，问艾小玛该怎么办。

艾小玛的回答就三个字：赶紧跑。

但妹子回应，“不，他没有骗我，我们是相爱的，他只是害怕受到伤害。”

艾小玛渐渐不再劝她们了，她知道骂不醒。“有时候我觉得她们爱的是自己所构想的对象，所以再糟糕的大叔，她们也会去美化。大部分这种女生在现实生活中比较挣扎，与其说渴望大叔，倒不如说期待另外一种生活的可能性。”她们痛苦，又对男人“逗猫逗狗式”的偶尔宠爱甘之如饴，获取最极致的情感体验，找不到对方就开始连环夺命Call，“作天作地”。安稳老实的公务员对姑娘死心塌地，她看不上，固执地追求一个天天把创业雄心挂在嘴边的程序员大叔。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艾小玛甚至开始怀疑“对于这些萝莉来说，她们人生中最高潮的就是这段感情”。

她问过那些跟已婚老男人交往的女孩，是否觉得对不起对方的太太。有个姑娘非常认真地反问，如果有个人被杀掉了，那你真的觉得杀人的那个就是坏人吗？不是的，他也许有苦衷，也许被杀的那个才是很坏的人。“她们其实并不在乎，并不在乎伤害了别人，或者说伤害了自己。”

在微博上，艾小玛给三四十个这样的妹子建了一个单独的分组，不时刷新跟踪她们的动态。她发现这些总是用“柔软、安稳”描述自己的女孩有时残酷得令人讶异。虽然在食物链中处于弱势，但她们完全认同丛林法则，在转发心灵鸡汤时写，你过得惨就是自己的错，跟社会没有关系，跟体制没有关系。有个女孩直截了当地跟艾小玛说，漂亮女人被富豪包养是无比正确的事情，“因为强者就应该活着，弱者就应该死掉，弱的男生就不配繁殖后代”。很多人标榜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在微博上喧嚣，女人每个月要来一次例假，还要生孩子，你们男人就应该给我们买房子买车，做家务也应该明码标价获得报酬。但事实却是，她们把自己的工资卡密码交到大叔手上，坚信这将是一次精诚所至的长线投资，可以依靠男人完成人生的大逆转，变身成为田朴珺或邓文迪。

读法律的男朋友看了艾小玛的调查结果之后对她说，这些女生需要改变的不是对男人的看法，而是对社会的看法。她于是开始在妹子们的群里分享书单和古典音乐。女孩们兴致很淡。一天收十几封豆邮，说的还是跟大叔的起伏痛苦。很偶尔的，比如在她分享托福考试经验的日志下面，会有参与调查的妹子留言问她，怎么办啊，都大三大四了四级还没考过，请姐姐教我学英语。

调查结束之后，艾小玛有时会想起自己小学时代误打误撞参加过的一个社区读书会。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所住的地区正大兴土木，附近打工的男青年、不得志的大叔和穿着旗袍的姑娘聚在一起，边读地摊文学边划重点，紧接着每个人朗诵自己写的文章。一个大叔念了一篇歌颂大海的诗歌，旗袍妹子含着点泪光迎上去跟他说，你是我见过的最伟大的诗人。“这样的女性是一直存在的，可能现在到网上表达的形式产生了不同……每个时代展现的表达方式不一样吧。”她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回到了现在所处的、看起来没什么进步的21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