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兰雪滢 编辑|刘鹏 插画|程老湿
朱建军 宅在家里的人和达尔文主义者找不到灵魂伴侣
文|兰雪滢 编辑|刘鹏 插画|程老湿
小龙女不弃杨过的生理残疾,死守谷底;林黛玉不惧贾宝玉的多情花心,焚稿葬花;高贵的安妮公主情系潦倒的记者布莱德利;风流的潘金莲暗许倜傥的西门庆。所有的故事激发起我们一个相同的疑问:“灵魂伴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当“灵魂伴侣”在我们的时代被越来越多地提及并且泛滥,这个词原本的指代变得越发模糊和廉价。人们饥渴地盼望着它,却又在自顾自地解构它。什么样才算得上“灵魂伴侣”?心理学家朱建军给我们的解释是:“伴侣”虽好找,“灵魂”太难得。朱建军,北京林业大学应用心理学研究所所长,心理学教授,意象对话心理疗法创始人。
人物 PORTRAIT = P
朱建军 = Z
P:关于“灵魂伴侣”有很多种解释,有人说它是一种柏拉图式的恋爱,也有人说是在寻找另一个自己。您怎样解释灵魂伴侣这个概念?
Z:灵魂伴侣并不是一个学术概念,而是在文化中,大家设定的概念。你提到的柏拉图式的恋爱,特别强调这种关系是精神层面的,好像跟性没有关系,也跟日常交往没有关系。但其实,灵魂伴侣只是强调在很美好的爱情中,一定要有超越于一般的性的需要,超越于一般的人际依赖的部分,也就是在两个人精神的更高层次,所谓灵魂层面的交流。有了这种交流,我们就可以说他们之间是灵魂伴侣。
P:“灵魂伴侣”这个词只能形容爱情关系吗?
Z:因为这个词其实在中国过去不太用的,这是一个西方人用的词。我们在用这个词的时候,比较多是用在恋爱中的,用来表示特别美好的爱情关系中所具备的那种特殊的特质。
P:灵魂伴侣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呢?
Z:我们对灵魂伴侣的需要,其实是一种高层次的需要。
人在内心非常非常深处的地方,其实有一种存在性孤独。就是说,在表面上大家相互理解很容易,但是内心越深处、越根本的地方,越能体现出自己最个性化的地方,其实大家相互理解起来就越困难。因为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叶子,所以人就会渴望寻求一种在这方面跟自己比较像的人,能够和我们相互理解。
灵魂伴侣就是他能理解我的灵魂,他能理解我最深处那种精神层面的那些东西,这样就缓解了我们的存在性孤独。其实这个层面的灵魂伴侣,就是中国传统话语中的“知己”或者“知音”。在恋爱关系中的这种感觉就是灵魂伴侣。
P:你觉得闺蜜和恋人,哪种更接近于灵魂伴侣?
Z:要从广义来讲都可以。更何况,从广义上而言,人的性别也有很多层次。从生理这个层次,性别是很清楚的,要么是男的要么是女的。但从心理层面就没这么简单。
我自己的心理学方法叫“意象对话”,我去引导一个人在想象中观察自己,他可能会发现自己有很多不同的性格侧面,每个侧面都会有一个相应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有男有女。从我的角度上来看,就会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纯粹的男人或者纯粹的女人,它好像都是一个比例问题。
P:灵魂伴侣在灵魂层面上主要是相似性还是互补性?
Z:既有互补,又有相似。一定要先有相似性,然后他们才能成为知己,但他们又要有互补,他们才能够成为两性之间的契合的伴侣。就是既要有相同,又要有不同。基本价值观、基本的性格特点、基本的东西是一致的,但是同时在某些方面是不同的,互补的 。
P: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东西是必需的,比如水、食物等。灵魂伴侣是如这些事物一样,不可缺少的吗?
Z:不是,灵魂伴侣是奢侈品。因为我觉得,虽然这个词用得很多,但真的有灵魂伴侣的人其实是很少的,大多数这辈子可能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灵魂伴侣。
你要有灵魂伴侣,首先你要有灵魂。如果你没有Soul(灵魂),就谈不上什么Soul Mate(灵魂伴侣)。所以灵魂伴侣其实对人的心理上是有要求的:首先你的心理问题要解决了一些,不阻碍你成长;其次,你对精神世界要有敏感性。我觉得灵魂更像是一种苏醒,就是在某些契机的刺激下,有些人突然地,有些人渐渐地,他(她)会有那种灵魂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之后,才可能需要灵魂伴侣。
其实人的身体独特性很差,肉体的区别很小。越到灵魂层面,才越有独特性。所以真正的灵魂伴侣,会有一种很自发的排他性,就像《诗经》里面所描绘的:“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就很自然的,只会对一个人有这样的爱。
P:当人们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后,却可能会因为寻找灵魂伴侣的困难而增加他的痛苦?
Z:不是有可能,而是很常见这种情况。很多人受到触动,灵魂苏醒了,但是又完全没有能力去让你的灵魂得到满足的时候,就会有那样一种莫名的痛苦。你会发现一个现象,就是西方哲学家特喜欢自杀。这是我们大部分人,灵魂没有那么敏感,所以我们理解不了的一种情感或感受。
我们阅读18、19世纪西方的爱情故事,你会觉得“好苦啊”。其实,这恰恰因为他们是有灵魂的。当然,虽然好苦,他们还是会追求。
P:为什么“虽然好苦,他们还是会追求”?
Z:这是人的一个心理特点。应该说,越低层次的需要是越容易满足的,所以如果一个人只有低层次需要,而没有高层次需要的时候,他满足起来是更容易的,然后满足感也更容易得到,他也会获得一定的幸福感。高层次需要会更难满足,满足的过程中可能也会更艰难,也会需要付出很多,这是事实,但是当他得到了满足之后,他的幸福感也是要远远大于低层次的满足的。
P:当我们喜欢甚至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同于朋友之间的生理和心理反应。那当我们找到灵魂伴侣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些类似的反应?
Z:当你遇到灵魂伴侣的时候,你必定会有爱,所以爱的那些所有的反应都会有的。至于比单纯的爱更多的部分,那就是“知音”一样的相互理解,一种深深的“我懂他(她)的”那种感觉。我觉得这个可能是它最明显的一个特点。这所带来的内心感觉,是一种释然。甚至会感觉“哎呀,我这辈子没白活,因为能有一个人这样地懂我”——
就是一种释然性的满足感。
P:你觉得追求灵魂伴侣有没有什么条件?比如绝对的达尔文主义者是不是不可能有灵魂伴侣?
Z:是的。绝对达尔文主义者认为人就是生物的一种,所以人的精神生活,他们也会把它解释成在进化过程中,有利于进化的某种生物功能。这个解释会很通,其实我觉得在生物学层面可能也是真实的,但是他就没有看到除了生物学这些层面之外,还是有一些是非生物学层面的。那严格地来说,纯达尔文主义者是看不到这一层面的,所以他就没有办法有真正的灵魂伴侣。
P:在寻找恋爱对象的过程中,可能会有单恋的状况,“剃头挑子一头热”。在寻找灵魂伴侣的时候会不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Z:这种情况是可能的。在100年前的好的文艺作品中,灵魂这种东西还比较常见,所以那个时候的好多作品,里面会有这种情况,就是一方真的很懂另一方,看到了对方的灵魂,而且知道那个灵魂是跟自己一样的,但是对方没看到。这种情况是有的,这种情况很可惜。
P:那你觉得这个灵魂伴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吗?
Z:“不可求”并不意味着完全没有方法。就像我们想去峨嵋山金顶看佛光,有没有步骤呢?有的。必须得到达四川,必须得去金顶。但是你不能保证跟着旅行团在几点坐上什么车就一定看见佛光,这是不一定的,因为你不知道佛光什么时候出现。
灵魂伴侣也是这个意思。首先,你要有灵魂,你的灵魂苏醒了,而且你会有一种想要找灵魂伴侣的愿望;其次,这些都满足了,你还要跟人打交道,你天天躲在家里宅着,你肯定找不着。但是当你这些都做了之后,最后你会不会找到灵魂伴侣,那就是可遇不可求了。
P:有的人他的灵魂觉醒了,然后他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灵魂伴侣却没找到。灵魂岂不是让他痛苦一生?
Z:我们大部分人会觉得这种人惨透了,但其实也不是,他痛苦中也有幸福。我觉得灵魂一旦苏醒之后,他有一种灵魂的幸福。就像徐志摩说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得之他会有一种更大的幸福,但即使得不到,他也有追求的幸福感。就是“我这辈子都在追求”,他会有这样一种幸福感。就像金岳霖追林徽因,虽然始终没有得到,但他也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