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季良+刘洋
1939年,为支持太行的兵工建设,我同郑汉涛等人一起,经过3个月时间到达太行山第十八集团军总部,受到朱德的欢迎。我们被分到各个厂,加入到太行山原来有一点儿基础的兵工厂里。到1949年解放战争胜利结束,太行兵工不负众望,在恶劣的条件下,创建制造枪、炮、弹药等基本配套的初级工业体系,可以说是一个奇迹。战争年代培养的这支打不垮、拖不散的太行兵工队伍,新中国成立后成为各条工业战线的骨干力量。
1953年新中国的第一个五年计划,苏联援建项目有156个,王铮当时是第四机械工业部部长。在第一个五年计划中,从苏联引进援助的电子工业项目有9项,其中4个项目建在大后方,即四川成都东郊。这4个项目有雷达厂(784厂)、通讯器厂(719厂)和电阻电容工厂(715厂)。当时还准备建设探照灯厂(733厂),后考虑到探照灯比较落后,没有引进。为了使成都的电子工业企业配套,一些企业逐渐从北京移到成都,譬如554厂包建745厂,就是从原来北京电子管厂的一个车间移到了成都建厂,还有半导体企业也由北京逐渐转移到成都,再加上重庆的716厂,使后方的电子工业基本成套。
当然,当时还没有明确的三线建设这种提法。三线建设是1964年党中央、毛主席根据当时的国际国内形势提出的一项伟大的战略决策,按照当时地域的划分,三线地区包括属于内地的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宁夏、青海7个省区及山西、河北、河南、湖南、湖北、广西等省靠内地的一部分,共涉及13个省区。
在这个形势下,电子工业的三线建设也开展起来。1965年,第四机械工业部提出要力争在7年内,建成一个基本独立完整的无线电工业体系。按照大、中、小结合,以中、小为主以及专业化的方针开展三线建设。在建设布局上,发挥老企业的作用,从北京、南京、天津等城市选择一批重点骨干企业、研究所分迁并包建三线企业,实行老基地带新基地、老厂带新厂、老工人带新工人的“三老带三新”的办法。另外,在三线地区新建一批急需补缺配套的骨干企业,改变电子工业布局。
当时张挺是计划司司长,我是计划司下面远景规划处处长。三线建设方面的事情和远景规划的关系非常密切,所以我非常关注三线建设,也尽量想把这件事情做好。为给电子工业企业在三线地区选址,第四机械工业部副部长王宗金带我去各地考察。当时是按照靠山、分散、隐蔽的方针进行选址的。大三线主要是西南、西北和中原的一部分地区,主要在湖北和湖南两省,于是我们先到湖北、湖南考察。我陪王宗金一起从武汉到襄樊地区,和当地的领导交换意见之后,最初认为在二龙山选址最好。按照靠山、分散、隐蔽的原则,二龙山确实很隐蔽、很好,但是把一个大型雷达厂建在二龙山困难很大。我们带着方案回去向党组汇报之后,都觉得不算理想,于是放弃了这一选址方案。我们从鄂西又到了湖南长沙,当时第四机械工业部有一个长沙电子管厂,我们一方面去检查工作,另一方面同时为三线工厂选址。到益阳调查后没有理想的选址地点,又进入湘西。路上经过一座大山,我记得叫雪峰山,山路弯弯曲曲,非常险要。翻过大山后就到了邵阳,是湘西的一个市。邵阳市的领导听说我们要来搞三线建设,建设工厂,非常欢迎,到处引着我们去看。考察后,我们都认为当地缺少工业基础,不利于三线企业建设。
回到部里后,我们向部党组作了汇报,认为在湖南、湖北建厂不合适。这说明第四机械工业部三线建设按照先调查研究、慎重考虑的原则进行选址,不盲目。
为了进一步选好三线建设地址,国务院国防工办组织了10个部,由航空工业部范铭牵头的考察活动,我代表四机部参加了此次考察。考察重点是在四川,当时西南局国防工办派生产处处长张书贵与我们联系,带领我们到四川符合选址条件的地方去考察。考察中我对川南的逐宁印象很深,那里有一个大山洞,大概有两三千米长,是国民党时期留下的。对四川符合选址条件的地区考察后,各部都将准备选址的地区的多方面材料整理出来,回北京汇报,再由国务院国防工办统一平衡,决定各个厂建在哪儿适合。
电子工业的三线建设是在边规划、边选址、边调整、边准备的情况下进行的,从1965年开始逐步在四川广元、青川、隆昌、灌县、彭县,贵州都匀、凯里,陕西洛南、铜川,甘肃平凉,山西襄垣、太原,江西景德镇、吉安,湖南新邵、长沙等16个地区建设20多个项目。
第四机械工业部确定把川北作为三线电子工业基地,即广元、永川、青川,就是现在的081基地。鉴于越南战争的影响,中央决定要在广元这个基地建设一个低空雷达工厂。 究竟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建设081基地,当时部里有两种意见,一种意见是要按原来建雷达厂的模式,建一个大而全的厂,所有配套都是完整的。另一种意见以王铮为代表,王铮部长不同意这种意见,他认为这种大而全、全部配套的做法是浪费的。他主张采用专业化协作的体系。最后,081基地的建设采纳了王诤部长的意见。专业化就是小高炮雷达,建设8个协作厂。这8个协作厂的作用不仅是跟这个小高炮雷达配套,还可以面向全国接受任务。按照王铮的意见,建立一个中心总装厂(787厂),8个协作厂(长胜机器厂、华昌机械厂、力源无线电厂、建平工具厂、天源机械厂、红轮机械厂、大明仪器厂和广平机械厂),例如417厂是大的伺服系统,41厂、31厂生产显示器, 4961厂生产变压器,885厂生产高频波导管,4520专门生产工具,青川的789厂生产指挥仪。
这些企业在条件极其艰苦的情况下,在“文化大革命”“左”倾错误的干扰,坚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三线建设逐步展开。
广元基地建设期间,“文化大革命”爆发。工厂建设受到 “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建一建,停一停。由于8个协作厂是784厂包建的,而中心总装厂(787厂)是由甘肃的781厂包建,所以造成两边内部矛盾比较大。中心总装厂厂长是从西安来的,“文化大革命”的派性斗争让他待不下去,坚决要回西安。支持他的人把他藏起来,另一派就给部里施加压力,让部里一定要派一个厂长。部里最后决定要我到那儿当厂长。endprint
多数人劝我不要去,前几任厂长都待不下去,“文化大革命”闹得那么厉害,去不得。思来想去,我决定赴任。第二天厂里就派了人来接我。我没有跟家里告别,说走就走了。一到厂,造反派马上给我一个下马威,还没进办公室就叫我到大食堂排队吃饭。我看到由于部里的两派斗争,王铮部长受到迫害,心里很难受,就抱定一个决心,不参加两派。
到广元后,第一件事是稳定群众的情绪。群众吃饭有问题,没有蔬菜吃、没有柴火烧,这些问题关系到人心的稳定非解决不可。我组织人员采购蔬菜,到附近山区采购柴火。把采购的蔬菜和柴火分给职工,群众欢欣鼓舞。后来铺设了自来水水管,各家的用水问题解决了,群众的思想渐渐稳定下来。第二件事是稳定生产。厂里职工来自四面八方,到这里不是为了受苦,是来生产。我们的工厂在乔家沟,没有通往外边的路,我们就在工厂和东坝之间修了一条路。另外,当时住的房子是“干打垒”,屋顶非常薄,晒到房顶室内温度就很高,根本待不住人。厂里把所有屋顶加盖了一层,解决了这个问题。有的厂房也是这样,外面附着石灰经不起压,后来经过改进得以解决。
职工的生活问题得到一定的解决,但正常开展生产还有许多难题。总装厂没有吊车和横梁等设备,也没有任何机加工能力,无法让工厂正常运转。于是我给部里写了个报告,提出工厂遇到的困难,总装厂当时的条件还不能进行大生产,需要补充设备,部里批准了这个计划,执行得很顺利。所缺设备逐步增添,这时,部里批准了建设二号厂房(在总装厂房旁边),主要生产收发报机。这样,总装厂除了组装雷达外,也可以生产收发报机。另外还建设了一个机加车间,配备好几十台设备。为了开展科研,把设计所也争取建到787厂,把各地方来的大学生包括总装厂厂长武强等都调到设计所,这样,我们就有了设计力量。后来中央为了扩大生产要设利器站,经过努力也争取到了787厂。这样,我们总装厂才确实像一个中心,有点儿力量了。
当时的生活很艰苦。我们住在工棚里,晚上飞沙落在被子上没办法睡觉。只好把头埋在被窝里,呼吸又困难,还是睡不着觉。1966年3月,第四机械工业部分管基建的高峻副部长,在秘书陈国志陪同下,与西南局国防工办基建规划处处长田栋梁、科长王春才在081基地蹲点,同住一个席棚,和职工同生活,同劳动,同排队就餐。部长同大家一样,在食堂里边排队边背毛主席语录,背完了再吃饭。吃饭要用餐券,一天多少饭是定量的,用完就没有了,部长和大家一样吃不饱。
三线职工那种艰苦奋斗的精神让人难忘。为了调试雷达,必须要在山坡顶上架设一个铁塔,当时没有运输设备,完全靠职工人力扛上去。那么高的山,爬上去非常困难。同时要克服技术难关,我记得当时雷达的频带展不开,频带很窄,展开频带是技术上的难题。从甘肃来的一个技术人员叫陈日鲁,他自己架设了一个棚子,在那儿进行研究、调试,蚊子、苍蝇很多,条件十分艰苦。他写过一副对联:深居山沟怀天下,苦练技术为人民。最后终于把这个雷达的频带展开了,这是一个技术上的突破,否则雷达就既不能传送也不能接收了。后来,我们仪器、设备都具备了,因此要搞一个地下工程。上面派了0092部队的一个工兵营,在417厂打一个800米深的洞,称为覆盖工程。把山上的土拿来覆盖作为掩体,开辟的山洞就是总装厂的雷达调试厂。
当时广元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社会动荡,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坚持了军工企业不介入社会,没有参加社会两派斗争,始终坚持了生产。我们生产的高炮雷达参加了甘肃组织的一次联试,青川的789厂、重庆497厂都来一起参加。最后联试成功。1984年在国庆天安门阅兵时还展出了我们的产品。
虽然三线建设取得了一些成绩,许多工厂投入生产,但三线企业的建设过于强调分散隐蔽,仓促上马,工厂建成后处境困难,造成不小的浪费,付出的代价是昂贵的,这些经验教训值得反思。
(编辑 王 雪)
(本文在原国家计委三线建设调整办公室主任王春才的安排下,由王春才、刘洋共同采访,刘洋整理成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