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文化下的女性悲剧

2014-10-08 03:15陆洁琰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废都白鹿原

陆洁琰

摘要:陈忠实和贾平凹在《白鹿原》和《废都》中都塑造了一系列形象生动的女性,并且试图通过这些女性悲剧来反思男权文化对女性产生的影响。由于男权文化的强大和根深蒂固,她们不可能完全走出男权文化的樊篱,因此作品反映了强大的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压迫和侵害。同样是写男权文化下的女性悲剧,两部作品又各有其鲜明的特点。

关键词:《白鹿原》;《废都》;男权文化;女性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7.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4)09-0138-03

陈忠实与贾平凹是新时期陕西文学中两座绕不过的高山,他们代表了八九十年代以来陕西文坛的重要成就。在20世纪90年代初,两人发表了在中国文坛上引起巨大反响的长篇小说,一部是《白鹿原》,另一部则是《废都》。这两部小说都塑造了引人注目的女性形象,并试图通过这些形象反思女性的生存状态和命运。但是,由于传统文化影响的根深蒂固,强大的男权文化无意识的渗透,他们往往站在男性的角度上塑造女性,在作品中无意识地遵循着男权文化。因此,无论是“仁义白鹿村”,还是文化古都西安,都上演了一幕幕女性悲歌。

一、白鹿原上的女性悲剧

在白鹿原这个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女性更多的作为依附男性、传宗接代这样的存在,没有自己的爱情和精神追求。在这样一个男权文化主导的社会中,她们必须成为传统意识中的“贤妻良母”,否则就会成为所有人唾骂的对象。这些善良美丽的女子并不是为了自己而生存,而是为了男人、为了自己的家庭而生存。

小说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1]1,而促使白嘉轩不断地娶妻的原因就是传宗接代,就像他的母亲白赵氏所说的那样:“女人不过是糊窗子的纸,破了烂了揭掉了再糊一层新的,死了五个我准备再给你再娶五个。家产花光了值得,比没儿没女断了香火给旁人占了去心甘。”[1]10第七房妻子吴仙草为白嘉轩生了三男一女,完成了为白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因此也受到了白家上上下下的肯定。然而,吴仙草实际上是自己父亲报答白家恩情“送”给白嘉轩的,对此,她不但没有任何怨恨,反而尽职尽责的做到了妻子的责任,在她的心中,丈夫就是一切。封建思想中的男尊女卑的观念已经深深地印在了这个女人的心里,吴仙草无怨无悔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对丈夫几乎言听计从,在得了瘟疫的时候,她认为是替了自己的丈夫,这样很好;在自己因为瘟疫失明的时候,她因为无法为自己的丈夫做饭而愧疚。可以说,吴仙草自嫁到白家起就不再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了白家而活。然而,这样一位无私奉献的女性,就连自己临死前想见见自己的大儿子和女儿的愿望都被白嘉轩剥夺了。这就是一位传统女性的悲哀,她至死都没有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没有为自己真正的活过,她存在的价值也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

作为传统女性的对立面,陈忠实也塑造了一些“异类”,她们在封建传统礼教的束缚重压之下,或奋起反抗,或独自挣扎,然而无论是与命运抗争的田小娥,还是在礼教与欲望中挣扎的鹿冷氏,她们的结局都是悲惨的。田小娥是《白鹿原》中塑造的最成功的女性之一,她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也受到了诗书礼教的教育,却成为了已经年老的郭举人的妾,地位低下。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田小娥勾引了黑娃,而在被郭举人发现后,她便成为了连家人都嫌弃的声名狼藉的女人。当她与黑娃来到白鹿原时,她也同样成为了众人唾骂的对象,是一个“婊子”,被称为“烂货”,并且被一向老实的公公鹿三赶出家门,只能在村头的破窑洞里安家,既得不到村民的认可,也没有资格进入祠堂。即使这样,她盼望的稳定的生活也没有持续多久,为了生存下去,田小娥不得不与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无奈地背上“荡妇”的恶名。最终,田小娥被鹿三戳死,直到尸体腐烂发出气味才被人发现。这个为封建礼教所不容又是被封建礼教所残害的女人就这样无声地死去了,直到她的荧荧白骨化作席卷白鹿原的一场巨大瘟疫时,她的魂魄才借鹿三之口将自己一生所受的压迫冤屈侮辱统统发泄出来。但是这样的控诉和宣泄并没有引起人民的同情,田小娥最终被焚烧尸骨镇压在塔上,永世不得翻身。这个作祟的冤魂只是以卵击石般对强大的封建势力这座大山做毛发不损的最后的悲哀的反抗。田小娥不断追求者自己的幸福,却最终因为违背封建伦理纲常而成为了一个牺牲品,只有那座镇压她的六棱塔是她存在过的象征,无声地矗立在白鹿原上,似乎在诉说着她的不幸,控诉着封建礼教对她的迫害。

如果说田小娥是在用自己的行为与封建礼教抗争,那么鹿冷氏则是在沉默中爆发。作为白鹿原上富有声望的冷先生的女儿,她恪守着妇道,遵从父亲之命嫁给了鹿兆鹏。然而鹿兆鹏是一位进步青年,不满意包办婚姻,被父亲逼着与鹿冷氏结婚后就离家出走,留在鹿冷氏一人独守空房。鹿冷氏的父亲冷先生曾经说过:“我的女子从一而终这是门风。”[1]275“从一而终”这四个字将鹿冷氏牢牢地束缚在了这段形同虚设的婚姻中。表面上,她是一位好媳妇,然而在内心中她渴望得到男人的安慰,甚至连先前觉得恶心的田小娥都成为了她妒忌的对象。鹿冷氏不断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在梦中与鹿兆鹏、鹿兆海、黑娃甚至是自己的公公鹿子霖“颤抖”,也只有在梦中,她才能真正地释放自己被压抑的欲望。在受到公公一次酒后的放荡之后,她给公公吃稻草以抗议却又不自觉地勾引公公,最后被公公以稻草反击,她意识到自己永远也站不起来了。在理性与欲望的矛盾的双重折磨下,鹿冷氏疯了,得了所谓的“淫疯病”,最终被自己要体面的父亲毒死。她的死“让她的父亲、公公公都保住了颜面,保住了男性世界的自尊”[2]。白鹿原上的人们对鹿冷氏的发疯表现出了异常的冷静,仿佛没有发生一样,只有一场白雪掩埋了这件难堪的丑事。这位在理性与欲望中挣扎着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年轻女子,在对封建礼教的盲从中就这样献出了自己的生命,用自己年轻的生命诠释了“从一而终”这一男权文化的训导,却没有引起一个人的同情与反思。

二、西安城中的女性悲剧

《废都》以男主人公庄之蝶为中心塑造了一群相貌美丽、口齿伶俐而又风情万种的女人,但是她们没有自己的独立思想,仅仅是作为供男人消遣而存在的。无论出身农村还是城市,无论相貌性情如何,这些女人都是围绕着男人演绎着自己的生命。她们认同男权,并且服从男权,几乎没有真正地为自己而活着。这些女人第一次见到庄之蝶时就爱上了他,并且争先恐后地与之发生关系,甚至为这个名人能看上自己,与自己发生关系而感动。无论是恪守传统的女性,还是敢于追求爱情的女性,都从不同的角度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男人主导的社会,女人少不了男人,也摆脱不了男人。endprint

牛月青是典型的家庭妇女,整天为家室操劳,庄之蝶的成就和地位是离不开牛月青。她曾经也是美丽的,现在也可以美丽,却因为家庭而放弃了自己的美丽,因此唐宛儿等人见到她时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她配不上庄之蝶。可以说,牛月青的世界就是以庄之蝶为中心的,她牺牲了自己的事业甚至自己去做一个好家属,她的生命就是为了庄之蝶奔波劳累,但这种劳累是她心甘情愿的并且有一种满足感。因为早年为了忙事业而没有要孩子,牛月青后来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这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她不惜一切代价要表姐怀上儿子然后包养过来,即使在已经开放的西安,传宗接代仍然是女人所背负的一个重大责任。牛月青没有文化,不能理解庄之蝶的情趣,因此夫妻二人并没有什么实质的爱情,只是维系着自己的家庭。在牛月青得知丈夫与唐宛儿之间的关系时,她最先考虑到的是丈夫的名誉问题,要尽心尽力地挽救庄之蝶的事业前途和功名声誉;在牛月青决定与庄之蝶离婚时,她仍然顾虑到了丈夫的声誉,决定和平地解决,不通过法院,而是经过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手续。但就是这样一个贤妻直到婚姻失败的那一刻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她呕心沥血地为了这个家换来的却是丈夫的背叛。这样一个遵循着传统道德纲常、符合男权社会需要的女人得到的是丈夫的背叛和婚姻的失败,这是对男权文化极大的讽刺。

与牛月青的“贤”相反,唐宛儿是“色”的代表,她青春靓丽、妩媚动人,处处散发着美丽的气息,懂得如何取悦男人。她不小心散下的长发、踮起脚摘葡萄的姿势、烧菜被烫伤的脸、坐下时随意翘起的脚,许许多多都吸引着庄之蝶,并且使庄之蝶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唐宛儿是爱庄之蝶的,她说她不要庄之蝶的钱,只想向他展示自己的美;她会因为庄之蝶与牛月青闹别扭而开心,也会包容庄之蝶爱着的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唐宛儿爱庄之蝶的时候只爱着他,对真正的丈夫周敏都产生了厌恶,但是庄之蝶在爱着唐宛儿的时候还爱着其他的女人。唐宛儿说:“你是作家,你需要不停地寻找什么刺激,来激发你的艺术灵感。”[3]123她也确实激起了庄之蝶生命的激情。庄之蝶的奸情败露后,唐宛儿来到城南门外的石桥上独自一人等待着庄之蝶,仍然固执地要见庄之蝶最后一面。最终在与庄之蝶看电影的途中,唐宛儿被以前的丈夫抓走了。唐宛儿的命运可以说是最为悲惨的一个,她抛夫弃子,与周敏私奔来到西京,结识并爱上了庄之蝶,最后又被以前的丈夫抓了回去,饱受虐待,直到最后,作者也没有交代她的生死。唐宛儿是一个勇于追求爱情和自由的女人,为此,她献出自己的生命,还有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名声,但是她也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当代女性形象,她也依赖男人,她的美丽是为男人而美丽的,并没有自己的主体意识。

汪希眠老婆也是一个被男权文化迫害的女人。牛月青最初认为庄之蝶看上了汪希眠老婆,却没有想到汪希眠老婆在见到庄之蝶的第一眼就决定非他不嫁。汪希眠是乙肝携带者,夫妻二人不能亲吻,也很少有房事,因此也有说不出的苦愁。庄之蝶听到汪希眠老婆的一番表白后,向她示好,却被汪希眠老婆拒绝,因为她还要恪守着妇道。汪希眠老婆说,等到两人的配偶都死去才能结为夫妻,否则只会败坏了庄之蝶与汪希眠的名声。汪希眠老婆在一定程度上也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欲,表面的风光掩埋了她内心的苦楚。她没有成为庄之蝶的妻子,也无法像唐宛儿一样放纵自己,只能认命。这个连姓名都没有的女人,在小说中也只被提及了十余次,但是她也向世人展示了一个恪守传统纲常、相爱却不能爱的女人的悲剧。

三、男权文化塑造的女性悲剧

《白鹿原》与《废都》中都能看出作者对强大的封建男权文化的反思。作者通过塑造一系列的女性悲剧揭露者男权文化对她们的迫害。陈忠实通过田小娥、鹿冷氏的塑造,控诉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摧残和凌辱,批判了人性的丑恶和残忍。贾平凹则对贤妻良母式的牛月青持否定态度,反而赞扬了唐宛儿为代表的勇于追求自己爱情的女性。这些都表明了作者看到了封建礼教对女性的迫害以及试图冲破男权文化的枷锁。但是,作者从身体到精神都受到了男权社会的影响,以男权主义为中心的文学的局限,他们不可能完全摆脱男权文化的影响,无法摆脱男性对女性的审视。

陈忠实笔下的田小娥是一个典型的“红颜祸水”的象征,作者对她的描写也刻意地向“祸水”这一方向塑造。黑娃因为与她私奔生活而被赶出家门,后来被通缉沦为土匪;白孝文因为沾染了她变卖家产,染上大烟,彻底沦为了一个败家子,受到全族人的耻笑。陈忠实在描写田小娥与黑娃、鹿子霖、白孝文之间的关系时,将田小娥写成了一个勾引他人的荡妇。田小娥的语言和动作在不经意间都流露出对男人的诱惑,在与男人发生关系时是主动的,这都加深了读者对她的厌恶。书中白嘉轩对黑娃说:“看在咱们两三辈人交好的情义上,叔真实不忍眼睁睁看着你把一个灾星招进门。”[1]127一个“灾星”就是对田小娥之类的美丽诱人女子的代号。小说的最后,白嘉轩修塔镇压田小娥的冤魂更是男权文化的胜利。作者虽然描写了田小娥与整个男权意识的顽强对抗,但归根结底,她的理想并没有超越男权社会所制定好的“游戏规则”,最终仍是落入到“贤妻良母”式的男性对女性的审美中,单从这一点上讲,她的反抗性是不彻底的,这也是作者无法完全摆脱男权文化的表现。另外,作者虽然描写了田小娥的悲剧,但是读者更多的是厌恶这个淫乱给他人带来灾难的女人,并没有看到这个女人悲剧的原因,不得不说一部分的原因是归于陈忠实对田小娥带有男性审视的描写。

同样,贾平凹在描写以庄之蝶为中心的女性时也无法摆脱男权文化的束缚。贾平凹在作品中极力地描写了庄之蝶的名声和地位,这些女人也是围绕着庄之蝶的名声地位而存在的。牛玉清因为庄之蝶的地位而忍气吞声,汪希眠老婆因为庄之蝶的名声地位而克制自己的情感和欲望。更加具有代表性的是唐宛儿、柳月和阿灿,这些出身卑微、没有什么文化的年轻女性被庄之蝶的名声而吸引,心甘情愿地与之发生关系,并且以此为豪。一方面,贾平凹极力将她们描述得动人心魄,将她们描述得多么纯洁、痴情、痴爱,但是,另一方面,贾平凹在写作中又不能不忠实于自己的现实感觉,而将这些女性的庸俗、势力、功利进行真实的表现。这些女人表面上在追求自己的爱情,实质是追求的是庄之蝶的名声和地位,从而达到一种自我满足。所以刘慧赢认为:“《废都》沿着男权文化的功名观念滑入了一种不可救药的深渊。”[4]因此,作者在赞美这些勇于追求自己爱情的女子时,其实是对女人臣服于男人的肯定,这些女人也不可能是当代独立女性的代表,她们有自己的独立意识,最终却还是不得不沦为男人的附属品,甚至是玩物。

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女性形象,多是温婉,贞节,安分守己,相夫教子,惟夫命是从的。这种传统文化,实质上是一种男权文化,女性如果能够自觉维护这个男权社会的话,也能够得到相当的奖赏。因此,男权文化中的女性一般只分为两类:一类是被赞扬的贤妻良母式的封建传统女性形象,一类是受到唾弃的淫妇荡妇形象。在中国新时期的小说创作中,许多男性作家都看到了男权文化对女性的压迫,也试图通过塑造一系列的女性形象来表达对这种文化的质疑和反抗。但是,中国封建男权文化已经根深蒂固地存在了两千多年,作者不可能彻底地走出这种男权文化的樊篱,因此他们下意识地遵循着男性的视角对女性进行塑造。因此,要真正塑造女性形象,“需要彻底清楚几千年积淀在人们思想意识深处的、占统治地位的南权观念。”[6]站在一个理性的角度去审视女性。陈忠实和贾平凹塑造了这些被遗忘在男性世界中的女性形象,展现了她们的生活状态以及女性意识的觉醒,这对于我们深入思考如何摆脱传统文化对女性的桎梏和女性意识的发展具有积极的意义。

参考文献:

[1]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2]魏汉武.男权统治下的女性悲歌——《白鹿原》中的女性形象评析[J].济源职业技师学院学报,2009,(2).

[3]贾平凹.废都[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3:123-243.

[4]刘慧英.走出男权传统的樊篱生活[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138.

[5]张鹏飞.《废都》与《白鹿原》创作心态比较管窥[J].萍乡高等专科学校学报,1999,(1).

[6]王源.男权文化与女性形象——从《白鹿原》与《废都》中的女性形象说起[J].西安电子科技大学学报,2006,(1).2014年9月1第33卷第9期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1Journal of Heilongjiang College of EducationSep.20141Vol.33 No.9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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