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

2014-09-27 05:36吕淼
满族文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师姐宿舍石头

吕淼

我进入宿舍,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石头。

那是我进入大学的第一天,这所大学是一所末流的二本院校,也是本市唯一一所本科高校,它百分之九十的生源来自于省内,而百分之八十的学生属于调剂生,我便是其中一个。虽然学校的定位不高,但建筑还算别致,虽说是北方的学校,校园里却种了近百种南方植物。尤其值得一赞的是学校的宿舍区,并排近二十栋宿舍楼全是公寓式的,安有智能保险门,门外还有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高清摄像头。一进入宿舍区就像进入豪华住宅小区,这是很令我欣慰的一点。因为从小学习成绩优异的我,立志要走出省内,奔向首都,结果高于一本成绩分数线的我在填报高考志愿时因为心太高,直接滑档到了二流本科院校。但我始终坚信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我拒绝选择走过的路,命运交给我什么我便接受什么。

入校第一天,是我自己去的学校,从宿舍管理处领了钥匙我便去了宿舍。当天是一个师姐为我领的路,我问师姐我住几号楼,师姐说住一号楼。我感觉她笑得很有内容,但我也没有过多揣测,脑子里只幻想自己小窝的样子。我打小练习书法,我在高考志愿滑档后便挥手写了幅“永不言弃”。我把字裱好也一同带到了学校,我想让它激励自己,永远向北京努力。我就这样想着,师姐领我的方向却改变了。我问师姐这是要去哪里,她心不在焉地说跟着走就行。走了大约半小时,我们突然停住了,师姐说到了。

我抬头一看,一栋三层的小楼,红砖裸露,岌岌可危的样子。这个地方早已远离了宿舍区,甚至可以说远离了大学。我绕着小楼转了一圈,楼后是一片荒草,草上乱七八糟的都是垃圾,有方便面桶,有塑料袋,白色的、红色的、绿色的…..我艰难地从荒草地踏过,回到楼前,才注意到这栋宿舍楼没有阳台,学生都把衣服晾在窗户外面的钢筋铁架上,这种古老的晾衣方式真是弊端十足:二楼的裤子本来已经干了,三楼的湿裤子却滴滴嗒嗒往二楼的裤子上滴水。有的阳台上还晾着一只鞋,另一只却在楼前的地上躺着。楼前的这片空地真是热闹,袜子,裤头,内衣,鞋带子……有的是成对出现,有的则是胡乱配对。

我对眼前的一切失望极了,我问师姐:“你确定我们住在这里吗?”

这位姐姐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干部,说话一股子官腔:“学校今年的招生工作比较顺利,宿舍区的宿舍楼都不够住,你们还算不错的,学校都把男生安排到校外去住了。不过,你们放心,你们也就先委屈一年,咱们市就这一所本科高校,政府肯定会出资建新宿舍区的,明年就可以不住这里了。”

这位师姐把话说得那么官方,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只能用小百姓的口气说:“谢谢师姐了,那么远还要麻烦你带我来一趟。”

“没事儿,我陪你进去吧。”很明显,我的话满足了她的虚荣心。我没有让她进宿舍楼,我怕里面更为惊心动魄的场景让我失望到对官姐姐大不敬。

我自己拖着重重的行李,拿着钥匙寻找自己的宿舍。我的钥匙上写着202,还好是在二楼阳面,不会像一楼那样潮湿,更不会像三楼那样燥热。我不是第一个来202的人,虽然我的夜车是五点到的本市,可是还是有人比我早,因为宿舍的门没有上锁。我没有卸下行李,只觉得那样太过麻烦。我一脚踹开了宿舍门,一进门,看见一个胖姑娘坐在靠近窗户的那张床上。此刻,我心里很不爽,因为那个床位是我最心仪的,那个床位头靠暖气管道,暖和,床旁边就是电源插座,最关键的是那个床位靠着窗户又很隐蔽。不像对面的那张床,无底线暴露。202在宿舍楼的东半边,那张床也在我们宿舍的东边,宿舍大门口聚集的人可以清晰地看到宿舍东面的床上的一切。

当然,先下手为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也不能说什么。初次见面我也得表示友好,我收起了刚刚不快的表情,强迫自己微笑。

“你好。”

“好。”这姐妹儿可不像友好的样儿。简明扼要、冷言冷语的一句“好”让我搞不清楚到底是我好还是她好。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觉得这姐妹儿不像是好说话的主儿,不过她的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她身穿一件超肥大的黑色T恤,颜色和版型都不是亮点,亮点在于图案。T恤上印着一个洋妞,洋妞的重点在于她红红的烈唇和半隐半漏的胸脯。我感觉这姐妹儿挺性感的,宽松性感的上衣下我似乎也看见了她丰满的胸脯。她下身穿着一件紧身皮裤,都说胖子不爱穿紧衣服,我想这妞挺大胆的,敢于暴露缺点。其实她的整体打扮还是很简单的,没有任何首饰,也没有任何头饰,她的头发是散开的,颜色或红或黄,或居于其中。头发不是很长,齐肩,但是刘海是又厚又长的那种,低下头,她的刘海可以遮住她半张脸。

她就这样低着头,坐在床上玩手机,半张脸被刘海遮住,我看不到她的表情。看得出,她家里挺有钱的,她拿的手机是那年的钻石款,价值不菲。

我不再看她,我把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开始擦属于自己的储物空间。我边擦边想,这姐妹儿够沉得住气啊,从我进来她的屁股就没挪开床沿儿一下,不是让你真帮忙,你也意思一下嘛。

我准备选个次心仪的床位,整理下被褥。我喜欢阳光,向往住在窗户旁边,可是东边的床位太不安全了,而西边,却被眼前这位胖姐儿抢去了,至于她上面那张床,我连想都没敢想,我可不想住在这样的人物上面。我想我还是去门口住吧,我正要把被褥往上面扔,谁知道这姐妹儿竟然说话了。

“你到我上面睡吧,门口冬天会有风的,来的那么早找个好点的床位吧。你要是不想在我上床睡,你去对面也行,只是那边,外面可以看见,不太方便。”

这又是个说话滴水不漏的姐妹儿,“你要是不想在我上床睡……”,天呢,我能拒绝吗?我真是不愿意。“好啊,那咱俩以后就是住在上下铺的姐妹了。”我嘴里的话背叛了我的心。我们又寒暄了几句,不多,只是知道,她叫石英花,甘肃人。

我不知道自己入学的第一天是顺利还是不顺利,遇到奇葩的宿舍,遇见奇葩的师姐,还遇见奇葩的舍友。不过,我很感恩我经历的一切都可以向一个人倾诉,他就是秦权。秦权是我才刚刚确立男女朋友关系的小男友,他是我高三的同学,比我小八个月,所以我给别人介绍他时,都称他是我的小男友。我们俩的关系从高三开始渐好,从无话不说的知心朋友变为男女朋友。这种关系的确立是突然的,事情就发生在高考信息确认的那天晚上。

秦权的爸爸是个老股民,秦权有个哥哥还有个姐姐,他们一家五口的经济收入来自股票。秦权从小就跟着他爸爸学习炒股,耳濡目染。他告诉我他在这方面是很有天赋的,就在半年之前他拿着两千多块钱的压岁钱赚到了一万多。他说他不是因为赚钱,而是真的喜欢。他告诉我他高考的志愿要填报证券期货之类的专业。我一直很欣赏秦权,觉得他很有思想,很有个性。但是他说他很苦恼,因为他爸爸不让他从事这行。投资是有风险的,虽然他家因炒股发财,也确实也因股票潦倒过。他爸爸说选专业选个稳当的,这样也好找对象,没有姑娘愿意和老公冒险过日子。其实那晚秦权给我说了很多,但我恍恍惚惚记不得太多,只记得他的最后一句。就是那句话,我们变成了恋人。

“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成了秦权的女朋友,我们想象以后进京的日子。可是,我却被调剂了,与北京无缘。但是我们的关系仍在继续,像柏拉图式的爱情,简单而单纯。

学校开始抢选修课,我百无聊赖、不慌不忙地打开电脑的时候,剩下的课都是一些再晚也能选得上的课了。我被落单了,舍友选课时间都与我不同。那天晚上,宿舍的姐妹儿全都去上选修课去了,我一个人在宿舍的小床上躺着看小说。床很矮,很旧,身子底下的床板子颤颤悠悠。我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短信,看完,我没有回复,关掉手机,我把头埋在被窝里哭泣。我的眼泪流的很凶猛,任其沾湿被褥,但是我没有发出声音,我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宿舍的门打开了,我当时没有把头钻出来看是谁回来了,也没有理会,我仍然把头埋在被子里。床颤了一下,我知道是石英花回来了。只有她肥胖的屁股一坐下,上下的床才会跟着强烈的颤动。这也是我住在她上面半年之久,仍然与她关系不冷不热的一个重要原因。她的肥胖和力气确实给我带来很多烦恼。我蜷缩在被子里面,她以为我睡着了,也没理我,她走出宿舍,在宿舍门口打了个电话,我没听清楚她打给的谁,不过我猜一定是她爸爸,因为她只和她爸爸打电话。

我憋在被子里实在是受不了了,鼻涕和眼泪把床单弄得潮乎乎一片,我赶紧爬下床去撕卫生纸。我红着眼睛,狠狠地抽扯卫生纸。石英花诧异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我当时不知道自己想什么了,一听她问我,我眼泪哗啦一下就掉下来了。我现在仍然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告诉她我的事情,我是那么讨厌她。

“我失恋了,小男友给我发短信,要和我分手。”我把手机递过去,短信是这样的:“既然你没来北京,我们就分手吧,我不想异地恋。”

石英花嗓门高了起来,“操他妈的,什么小男友,姐弟恋就是靠不住,小男生哪里知道疼人。”

石英花是西北人,嗓门本身就高,而且出口就是脏话我们也习惯了,但是这次我着实被她吓住了。我没敢再说什么,我本来是想把委屈诉说出来的,可我怕她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于是我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我只是哭,泪水流得更快更多。她望着我哭,好像很无奈,然后语气和缓了许多。

“分就分了吧,他就是个小男生。”

我感觉我的失恋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好像从来都不看好我的这段异地恋或者说姐弟恋。不过那晚,她一直陪着我,默默地,什么也没说。我们之间出现了微妙的关系。我开始称呼她为石头。

很快,大一的生活过去了,在过去的一年里,我和石头的关系明显好于别人。她经常给我讲西北的人和事。谈论最多的莫过于她的爸爸。石头经常给他爸爸打电话,从打电话的频率和口气,我能想象他的爸爸很爱她也很宠她。石头告诉我,开学的时候她是和她爸爸一路从西北旅游来的东部,她给我讲莫高窟,讲呼和浩特大草原……我觉得石头对他爸爸的爱都有些盲目了,她说以后她找对象的标准就是她爸爸。石头如此爱他的爸爸,但是却很少提她的妈妈,只是偶尔告诉我们她身上的哪些衣服是她妈妈买给她的。很长时间我都一直以为石头是独生女,后来才偶然在电话里知道石头还有个弟弟。我问石头为什么没有给我们提过她弟弟,她告诉我,她弟弟在新疆当兵,部队不让带手机,联系不上。那个电话之后石头去了趟银行,是寄钱还是取钱我不知道。

对于朋友,我是个很讲原则的人,我认为朋友之间可以存在秘密,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不容许任何人践踏。当然,秘密一旦被暴露,一定要守口如瓶。石头不愿意告诉我,也许是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就像我对她,很多事也只是忍耐,还达不到包容。比如石头住在我下铺给我带来的种种痛苦。石头有一个大毛病,就是每晚睡觉她都会说梦话,梦话的内容也很简单,一般也就“操”或“他妈的”之类。其实仅仅是梦话我也就无所谓了,关键是她的梦话总夹杂着动作。她猛烈踢打床板,我每夜都会从颤动中醒来。不过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些,我知道就算告诉了她,她也没有办法控制。我只是偶尔告诉她她说梦话了,每次我一说她总是表现出很紧张的样子,问我她都说了什么。

“操,他妈的。”

我们相视而笑。

人和人的关系总是微妙的。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石头的关系变得不如从前亲密了。我自己分析原因有很多,一是石头喜欢逃课,而我不爱逃课,随着她逃课频率增多,我们在一起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二是为了逃避失恋带来的痛苦,我努力使自己忙碌起来,我交际的圈子逐渐扩大,可能她在我的圈子里的位置也就越来越小。当然,这只是我最初的想法,后来我才想通,原因不在于一二,而在于三。三是因为石头有了新的闺蜜。

我们宿舍有八个人,除了我和石头,还有六个。这六个舍友各有特性,尤其是与我对面的千叶和与石头对面的罗一。开学的时候,班里竞选班干部,千叶和罗一分别竞选上了学习委员和团支书。本来是好事,二位干部确实也给202带来了不少实惠,但是虚荣永远是女人致命的弱点。大二班干部改选,罗一落选了,和她一起竞选的不是别人,就是千叶。罗一始终认为是千叶抢走了她的团支书。

此后,宿舍里便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谁都没有说穿,但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平时,我们确实不太喜欢千叶,因为她总争强好胜,团结了外面的同学却忽视了自己宿舍的姐妹。但是不喜欢归不喜欢,我们也不至于到冷落别人的地步。对于我们而言,肥水不流外人田,谁当团支书都一样,反正不是自己。当然这里的我们绝不包括罗一。

罗一开始不理千叶,并故意拉拢石头。我不知道罗一到底用什么方法拉拢了石头,反正从此以后,石头最好的朋友不再是我,而是罗一。

千叶当上了团支书,但她在工作上面临了巨大的挑战。因为班里大部分的事情还是要听班长安排,而班长正是罗一的男朋友。班长一再给千叶施加压力,把班里所有的工作都交给千叶。千叶代替班长打理了班里所有的事情,最后荣誉却都归在了班长头上。而班长把省下来的时间多半也用于与罗一约会。

我性格平和,不喜欢与人为敌,“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是我为人处事的原则。一天晚上,我一个人从宿舍往教室走,看见了千叶,我问她干什么去。她说去打点滴,她有些发烧。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千叶好孤单,便陪同她一起去。我没有想到,这一去却给我带来了那么多麻烦。我陪千叶打完了两小瓶点滴,只用了一个小时。我想回宿舍了,她拉住我,说逛逛校园吧。其实已经大二了,在这个学校,只有石头和我逛过校园。真心不想去逛,天很冷,她发着烧,我的鼻子红红的流清鼻水,再者两个女的也没有什么好逛的。不过当脑子里闪现出石头和罗一亲密的样子的时候,我答应了。既然你已经有了“新欢”,我何必死守“旧爱”。我们逛了有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千叶给我说了很多话,确切的说,她向我倾诉了许多委屈。她说罗一和班长谈恋爱,系里的领导都知道,她俩谈恋爱耽误了班级里的工作,一个消失另一个也跟着不见了。“系领导已经决定不让罗一当团支书了,即使现在的团支书不是我,也不会再是她。可是班长现在……”她没有再说下去,她似乎能感觉得到我并不是很关心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也或者她开始怀疑我的诚心。如果我把这些话回去告诉了罗一,那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其实千叶还是不了解我的,我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喜欢嚼舌根,而且以和为贵。在她的一番话后我有些关心她了,在宿舍里与她搭讪,但是不多,毕竟有些关系还处在僵硬的状态。

人和人的关系就是那么微妙。我也被她们之间的“恩怨”孤立了,我很无辜。但是我觉得我做得对,所以我也没有觉得很难过。不过我确实有段时间开始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友情。想不明白的时候,也会很烦躁,尤其是我所受的折磨越来越多。石头做噩梦的频率提高了好多,宿舍里的其他人也在背后抱怨,可是她们都是被石头的梦话吵醒的,谁也无法体会我在她上铺的痛苦。我一忍再忍,因为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我想她是控制不住自己,总不会为了报复我三更半夜没事踢床板吧。而且我能明显感觉到梦里的她很痛苦,有时一夜一次,有时一夜两次甚至三次。她说梦话的声音很吓人,像在哭。以前她的梦话内容只有“妈的”“操”。后来内容也开始多样化,在梦里她嘴里发出的是大西北的方言,我也听不懂,但是好像在叫谁的名字。

自从我和石头关系疏远,我便不太关心她干什么去了。她上不上课我也不想问她。有班长的关系在,什么事情都为她罩着,她也不需要我为她通风报信。不过最近一些日子确实有些奇怪,石头开始整天不在宿舍,她根本不是个学习的人,也不可能去泡图书馆啊。

我问舍长:“石头去哪里啊?”我感觉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但是却问了。

“她说她在外面找了个兼职,赚钱不少”,舍长也没当我是真心问。

“兼职?什么兼职?还赚钱很多?”

我一连三个声调让舍长觉出我的认真,“在一个饭店里,端盘子。”

“端盘子能赚很多钱?”我的语气暴露我了我的想法,是的,我就是那样想的,我怀疑它是否正当。

“她说主要是卖酒,卖出一瓶好酒就能赚好几百”,舍长想解释点什么,尽量把我从那里拉回了。

“卖一瓶酒就能提成那么多,看样子酒店档次不低哟”,我的口气有些讽刺了。

“你不要管那么多,你俩又不是从前了”,舍长是好心,我也明白。可是身上还是像泼了盆冷水,感觉很冰。

好多天过去了,我还是有些担心。她开始夜不归宿了,并且回来的时候满身的烟酒味儿。她一般是早上六点多回宿舍,而那个点是没有回学校的车的。我们的学校在郊区,最早的公交车到学校也得八点。我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她一晚上到底做了什么。每次她回来扎头就睡,头发蓬乱,眼神黯淡,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我每次都想鼓起勇气问问她到底从事的什么工作,可是一看见她那个样子,话到嘴边我又咽了回去。

寒假过后,大家都换了样子。黑发变成了五颜六色,直发变成了卷发,卷发变成直发。个头也有的高了不少,脚下伴着铁与地撞击的声音。但在千变万化之中,石头的变化是最大的。如果不是还有骨骼在,我是真认不出她来的。她竟然在短短四十天的时间里,从胖姑娘变成了个瘦姑娘。据我目测,她至少瘦了三十斤。她穿着一双性感的高跟鞋,但是鞋子与地面没有相互碰撞的声音。她涂着重重的眼影,发出闪眼的亮光。睫毛长得有点夸张,以至于闭眼间,睫毛都不能快速地跟着眼皮闭合。我着实被她吓到了,眼前的这个人与我第一次见到的石英花判若两人。

之后的日子里,石头像只夜猫,昼伏夜出。早上我们去上课的时候她就回来了。但是罗一好像知道她在做什么似的,因为她经常给石头打电话,一口一个宝贝,让我浑身掉鸡皮疙瘩。其实不是我不关心石头,只是觉得既然有人关心她了,我也就不用再操那份闲心。宿舍的姑娘们,当然也包括我,敏感地感觉到石头的工作不正当。我们经常在罗一、石头不在的时候讨论石头。小四说她发现石头在卫生间吸烟;小七说石头每次回来都去洗澡;小八说石头现在不光和她爸爸打电话,还和另一个人打电话,语气暧昧。

人的关系真是微妙,石头和罗一闹翻了。原因很简单,石头和千叶说话了。一次石头回宿舍,到了宿舍门口发现自己没有带钥匙,她只能打电话向舍友求助,当然她首先想到的人是罗一,其次是我,然后才是宿舍里的其他人。说来也巧,所有的电话都没有打通,有的没人接,有的通话中。她应该不想打最后一个电话的,但是她还是打了。她打给了千叶,结果千叶接了,并且二话没说就去给石头送钥匙。从教室到宿舍要走三十多分钟。就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一个冰封的世界融化了,另一个世界又结冰了。

最近石头在宿舍了,但她仍然不去上课,整日窝在床上也不出宿舍吃饭。一天三顿饭都是喝酸奶,也不知道她储存了多少酸奶。那次大姨妈来了,我躺在宿舍床上,也没有和石头说一句话。她把镜子摆在桌子上,一整天都在那里盘头发,我从镜子里看见她的脸,在我看来,她的打扮一点也不好看,就像妖精一样。她起身递给我了个暖手宝,我这才发现她脚边连着充电器是在给我加热暖手宝。我接过来,放在肚子上想问问她工作的事情。我还没有问,她就开口了,但她说的话没边没捞。

“笑笑,你知道吗?我只想找个愿意吃我剩饭的男人。”

我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说:“希望你尽快找到。”她笑了声,什么也没有说。

时间又过去了半年,人的关系依然在微妙的变化着。只是我不知道会变得那么快,那么剧烈。我不再是石头的好朋友,罗一也不是。

没有人为石头抵挡外来的袭击时,她不得不在学校多待会。夏天燥热的天气使人也跟着躁动,而每年的期末考试都安排在这糟糕的天气里。为了拿奖学金,大家都早早地起来趁凉快去看书。我在床上还没有醒,夜里的觉太过难熬。我想多睡会,效率也可以高一点。不知道谁一大清早把窗户猛地推了一下,一声巨响把我吵醒了。我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的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宿舍里有三个人,石头、罗一、千叶。我也不知道刚才的巨响是谁弄出来的,这一刻,千叶在套垃圾袋,石头在窗户旁,罗一也在窗户旁,只是她们站在窗户的两边。窗户在石头这边是开着的,很明显刚刚的声音是石头弄出来的。我赶紧起床,就在我迷迷糊糊往下爬的时候,罗一又把窗户推到了石头那边,这一下比刚刚那下子声音还大。这一下子之后,又是来来回回好几次。施动者并没有说话,就任凭手里的窗户成为了她们发泄的武器。

罗一先退出了战争,她可能要去学习了。我以为战争结束了,谁知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罗一拿着书走了,就在她跨出宿舍门的那一瞬间,从她的嘴里蹦出两个粗俗的字眼。石头像弓上发出的箭,一下子冲上去把门踢闭了。

“你骂谁婊子?”

“我骂的就是你,婊子。”

罗一是个很瘦弱的女生,她的外表与她的话极不相称。其实不相称的还不仅仅这些。她不甘示弱地接受石头的质问。

“你再说一句…..”

“再说你也是婊子,和老男人上床,不要脸,你是婊子,你妈也是婊子,你们一家都是婊子。”这些话从罗一嘴里出来的时候我简直呆掉了。

宿舍的门口迅速被围了起来,有人试图推开我们的门听得更清楚一点。我赶紧过去把人群散开,并努力让她们停止讨论。当然这无济于事。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可是宿舍里还有一个人。千叶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最好不是我想得那样龌龊。

我也没有时间考虑千叶在想什么,因为罗一和石头已经动起手来了。我没有看清楚是谁先出的手,我用尽力气去拉她们。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把她们分开,罗一捉住了石头的头发,石头扯掉了罗一的眼镜。她们打得越来越厉害,虽然石头已经减肥减得很成功,但是比起罗一还算强壮。然而罗一的力气大得可怕,这让我对罗一另眼相看。

她们从舍长的床上打到地上,嘴里还有一些不堪入耳的脏话。也正是从这些脏话里,我才知道石头的亲妈是个小三,破坏了别人的家庭,然后与石头的爸爸离婚了。石头的亲妈嫁了人,石头的爸爸娶了她现在的妈妈,就是她的弟弟的亲妈。

战争是舍长回来之后才结束的,胜利方是罗一。石头已经处于崩溃状态,她坐在地上,倚着衣柜,面色苍白,头发垢乱,嘴里低语:“我是婊子,我妈也是婊子,我是婊子,我们家都是婊子……”其实再继续攻击这样的对手就没有意义了,而是谁都没有想到罗一会那样。她跑到石头面前,一把搂过石头,说:“我都是为了你好。”石头什么也没有说,她挣开罗一,迅速跑出宿舍,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一天,我没有学习。我在宿舍等石头回来。我有预感她会回来。果然过了两个多小时,石头回来了。两年多,我第一次真正与石头谈心。

“笑笑,你知道我是怎样和罗一走近的吗?”

“不知道,她对你挺好的。”

“那今天之后你还这样认为?”

“不知道。”

“她知道我的秘密,我以为她会为我保密,可是我没有想到她会为我暴露的那么赤裸”,她看了看罗一的床,然后说“她第一次叫我出去玩,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两个人关上灯,像两个小闺蜜一样聊天,她说她很羡慕我。”

“然后呢?”

“罗一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她说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她羡慕我有个那么爱我的爸爸”她继续,“可是她不知道我没有爱我的妈妈,我便告诉了她我的一切。”

“什么?”

“你当时不是问我为什么不爱提妈妈和弟弟吗?其实我现在的妈妈不是我的亲妈,但是是我弟弟的亲妈,我的亲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别人好了,那个人有老婆,这就是为什么罗一说我妈是个婊子。”

“你后妈好吗?”

“我的后妈和我的亲妈是好朋友,说实话,她对我不错,她允许我亲妈来看我,允许我妈和我爸见面,对我想要的一切也从不说不。但是我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她不爱我,她从来不吃我吃剩下的饭。每次我和弟弟同时剩下饭,她就会吃掉弟弟的,却把我的倒到池子里。她不爱我,我也不爱她,我曾离家出走,可是最终只是爸爸寻找我,只有爸爸爱我。”

“那罗一说的老男人……”我没有继续问,我怕我像罗一一样赤裸裸地暴露石头的秘密,让她难堪。

“是的,我认识了一个男人,比我爸爸都大,我们发生了关系。”她回答的很淡定。

“你爱她?”

“我只爱我爸爸。”

“那你…..”

“他吃我的剩饭。”

这是个让人无法理解的理由,但是我却认为她做的一切似乎合理。

人的关系真是微妙到让人难以置信。石头竟然和罗一和好如初,甚至比从前更亲密。那一口一个的“宝贝”里有双方怎样的心情?若是我,我会恨罗一,很恨。

我问石头,“你不恨罗一?”

“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原谅,但要接受。”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只希望她幸福,如果那个老男人真的爱她,我会祝福她。但是她爱不爱,我不知道。

石头是突然消失在我们的世界里的。当时她收到了家里一通电话,她的爸爸脑溢血病危了,想见她。

之后,石头就没再回来,我们谁都不能联系上她,也许老男人也不能。

〔责任编辑 廉 梦〕

猜你喜欢
师姐宿舍石头
青春才几年,师姐占四年祝我四周年生日快乐!
热得快炸了
师姐的一周
别小瞧了石头
师姐的一周
石头里的鱼
电脑报最会省的师姐教你们6·18该怎么买!
学校到底是谁的
吃货的世界
热得快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