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邓恩死亡书写的生态意蕴

2014-09-26 23:05张敏亚白陈英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4年9期
关键词:邓恩死亡约翰

张敏亚+白陈英

摘 要:约翰·邓恩的诗歌、散文和布道文等都蕴涵着深刻的死亡主题。他坦然接受死亡,肯定死亡,并试图以死亡的广泛性和必然性呼吁人们与他人、与世界和谐共处,因为丧钟是为每个人而鸣响的。本文拟从生态主义视角,解读邓恩作品中的“死亡”意象,总结其死亡观,探讨他对生存与死亡、人死之于我死两大关系阐释的深刻内涵,揭示其生死一体和人我互爱、患难与共的思想其实蕴含了当今整体的、和谐的生态理念,并分析其成因,以期为当今生态和谐发展提供参考价值。

关键词:约翰·邓恩 死亡 生态整体观

死亡是文学作品永恒的主题,而约翰·邓恩(John Donne,1572-1631)擅长用自己独特的艺术手法表现死亡。仅其《歌和十四行诗》55首爱情诗中就有一半以上跟死亡有关,更不用说他在宗教诗、祷告和布道文中对死亡进行的深刻阐释了。乔·纳特在《约翰·邓恩:诗歌》一书中曾说:“没有任何其他的英国文人在这方面比邓恩更甚。即便是常在诗歌中流露抑郁情感的托马斯·哈代也没有邓恩那么对死亡着迷。”[1](P96)邓恩的死亡书写脱离了死亡的悲苦和宿命的无奈之藩篱,深切认识到了死亡是完整生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的《紧急时刻的祷告》把人类比作上帝所创造的书,每个人都是书里的一章。人死了,不等于从书里扯掉了一章,而是被翻译成了更好的语言。死亡成了生存的另一种状态。其中著名感念“没有人是与世隔绝的孤岛;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别问丧钟为谁而鸣,它也为你鸣响”[2](P142)将“小我”融入“大我”,思考着人类社会的生存状态,其视野扩展至整个世界。邓恩对死亡的坦然接受、对自然规律的尊崇、对整个人类社会的普世情怀映照了当今时代倡导的生态整体观和生态和谐理念。下文将从死亡与再生、人死之于我死的两大关系来探讨邓恩死亡书写之生态意蕴如何呈现,并挖掘其成因。

一、死生一体、循环往复

死亡是邓恩作品的常用意象。在《赠别:莫伤悲》一诗中,它被称作“上路”;在《花朵》中,被比作“凋零”;在《世界解剖》中被喻为世界的解体;在《冥想》之十八中则被认为是永久的休息、欢乐和荣耀,等等。基督教的死亡和永生意识使邓恩能够坦然面对死亡。在其作品中,死更多地意味着生,它超越了灵魂与肉体,驾驭了时间和空间,是邓恩审视人生意义的重要视角,也是其生态意识的显要标识。邓恩明确大胆地宣泄了自己对死亡的蔑视:“死神,别得意,虽然有些人曾称道你/强大而可怕/因为你其实并非如此,/那些你以为打倒的人们并不死。”[3](P215)他直呼高高在上的死神之名;指出死神即使作为人也是命运、机遇、帝王和亡命之徒的奴隶,有着与毒药、战争和疾病同样德性;他质问死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因为鸦片和幻药也能让人睡去,而且入睡过程极其轻松愉悦。死神的威力被这一呼一问彻底击破。辩论以叙述者的胜利结束:每个人都会死去,而人类经过短暂睡眠般的死亡之后,醒来即为永生。生死循环往复;人类生生不息,延续不断。诗中“we wake eternally”来源于基督教之“复活”、“永生”等教义。该句在当今读来,可理解为人死后化为泥土,以另外一种形态进入生态系统,实乃对因信仰而复活之“永生”意义的超越。[4]

除了明确态度,邓恩还用“地图”意象和“世界是海”的比喻深刻阐释了死亡与再生的紧密联系。由于太阳东升西落,因此,东方常被看作新生的象征,而西方则是死亡的代名词。《病中赞颂上帝,我的上帝》一诗中,地图的西方和东方分别代表了死亡和重生。“一如西方和东方/在所有平面地图(我即其中之一)上都是一体,/死亡与复活也相衔接联系。”[3](P247)叙述者通过“海峡”——重病这一难关看到了他的西方即他将死的命运。他毫不惧怕反而大胆地发问“我的西方又将伤害我什么?”因为,西方和东方在地图上紧密联系,构成了完整的地图;同样,死亡与重生也紧密联系,生命源自死亡,死亡是为了再生,于是死生一体。

“世界是海”这一比喻出自邓恩1619年12月19日出使德国途经海牙时所作散文。在文中,邓恩特别强调世界之所以是海主要因为:“海底是不能住人的,海只能通往一个住人的地方。”[5](P138)那么,“住人的地方”该是哪里呢?他继而引用《新约》中使徒的话指出这个“住人的地方”即是“未来的永恒的城”。在邓恩看来,世界与海一样,都是通向人生最终的归宿——天国必不可少的途径。此世并非人们的最终归属,无论人们有多强壮、聪明、美丽、幸福,其生命定有限度,不可能超越上帝的安排。而只有在这个世界上获得了神恩,百年之后,他们才能在另一个世界里获得荣光而复活,亦即获得再生、永生。因此,只有死亡,才能永生。

“死亡是此在的最本己的可能性。向这种可能性存在,就为此在开展出它的最本己的能在,而在这种能在中,一切都为的是此在的存在。”[6](P315)邓恩的死亡书写不仅具有如海德格尔式“向死而生”的存在主义的哲学精神,而且跨越时空,体现了我国古代庄子的哲学思想,实现了东西方哲思的共通与融合。庄子深刻地认识到死亡的必然性,从而寻求对死亡的超越。“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此事物之生于彼事物看来即为死,此事物之死于彼事物看来则是生。彼此是非二元的对立消失于无形。“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7](P79)在人生这一整体范畴中,死与生同样重要。两者互相依存、紧密联系。这种联系的、系统的整体观念提前实践了当今生态整体观倡导的整体和联系的基本思想,与林奈(Carl Linnaeus,1707-1778)提出的“自然共同体” (nature community) 学说的实质有相通之处。该学说实质为整体中的各个部分高度依存、不可或缺的理念。在死亡与再生循环体系中,死亡的价值就在于生命,不管是生还是死,个体只有在与整体的紧密联系中才能实现自身的价值。透过这种“反向的”个体与整体之有机联系,邓恩生死循环思维模式和对生死的坦然态度彰显出深刻的生态内涵。

二、人我互爱、患难与共

邓恩是著名玄学派诗人,更是伦敦圣保罗大教堂主教。他以牧师的博大胸怀和开阔视野,书写并思考着整个人类社会的生存状态。其《紧急时刻的祷告》对人类处境、人与上帝的关系、生与死等作了深刻的反省。当时,身患重疾的他在听到丧钟敲响时,想到的竟是整个人类的苦难:“没有人是与世隔绝的孤岛;每个人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如果海流冲走一团泥土,大陆就失去了一块,如同失去一个海岬,如同朋友或自己失去家园:任何人的死都让我受损,因为我与人类息息相关;因此,别去打听钟声为谁鸣响,它为你鸣响。”[2](P142)endprint

邓恩所处的16和17世纪英国曾发生多起重大自然灾害,包括大型风暴、洪灾和地震等。如1607年1月30日由风暴引发的英格兰布里斯托大洪灾,淹没土地190平方英里(500km2),造成人员伤亡2000人[8]。这些灾难在与邓恩同时代的莎士比亚(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及稍后的柯尔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等作品中皆有体现。强大的自然灾害常导致大规模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并使人类感到脆弱不堪、无能为力;这就促使他们寻求更高层次的力量以求得心理安慰,并为生命的消逝作出合理解释,从而探索出生命的真谛。于是,身为牧师的邓恩试图从宗教信仰角度对其进行阐释,他以诗意的表达将个体的灾难和痛苦化为具有普世价值的思考,以仁静、悲悯的情怀传递着上帝的爱。上帝的爱是人们直面苦难的信心和力量之源。生态神学家莫尔特曼(Jurgen Moltmann,1926- )认为:上帝是出于爱才创造世界,创造是为了传递爱,显明他的美善和荣耀。而作为仿似上帝形象的人应该以爱为旗,关照其他生命,并承担起保护自然的责任和义务。邓恩之所以能有如此广博胸襟和普世情怀,就是因为“爱”。爱是上帝最重要的属性之一[9]。上帝的爱具体表现为三个范畴,一是上帝对人的普世的怜悯,二是人对上帝之仁爱的回应即对上帝的虔敬,三是人对于同类乃至上帝所有造物的伦理关怀。因为人无法直接回应上帝,于是产生了回报上帝的间接途径,即人们之间的互爱。《创世纪》一开始就描述了上帝与造物、人与上帝其他造物的和谐共存的美好景象,只有这样的和谐、美善和爱才是创世者创世之真正目的。正确理解上帝爱的属性也为当代人克服迷茫浮躁等精神灾难提供了重要启示。当今社会节奏快、消费高,且事故频发。不断发生的悲剧本该使世人得到警醒,让人反思自己生存状态,从而加以改善。然而麻木的人们已然麻木,认为别人的死亡与己无关。他们盲目扩大城市规模,寄希望于对物质的占有来彰显自己的个人价值;他们纵情声色以求超越生命的限制和摆脱死亡的恐惧,结果得到的却是更大的痛苦、更深的迷茫。邓恩将个体生命与整体人类命运紧密联系的博爱情怀不仅给17世纪的人们带来思想的光芒,也无疑给迷茫的当代人敲响了警钟,启迪着我们走向整体建构的高度并将其作为思维范式。

另外,邓恩普世情怀还表现为他通过拟人和拟兽对动植物所作的灵性摹写以及对人与动植物间和谐相处的热切期盼。其作品充满了大量自然意象。它们上至太阳、月亮等星体,下至花草、跳蚤、飞蛾等,且皆被赋予“知恨知爱”[3](P18)的情感和人格魅力。邓恩还从动植物的视角来观察评析人类,化作羊、狮子,或变形为植物和石头,以批判世界的混沌与无序,也为花园沦为废墟而饮泣;他为人类得不到鸟儿们自由的爱情而悲叹,为马、牛和野猪忍受人的奴役而鸣不平;他把人“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所爬行的一切昆虫”之使命理解为人应管好自己内心的野兽等等。如此“变形”摹写使读者不免对动物产生惺惺相惜的感情,也使他们更为关注人不及动物的一面,进而从人的“软肋”处攻破了人是万物之灵长的神话,解构了人类自视高动物一等的虚妄,以强调人与其他造物之间的平等。正如生态整体观所强调的,“大自然是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从日月、星辰、风雨、雷电、山川、河流、森林、土地,到包括人类在内的一切有生之物:动物、植物、微生物,都是这个整体中合理存在的一部分,都拥有自己的价值和意义……”[10](P235)人类须从动植物身上汲取生命的养分,惟其如此,才能求得本性的复归,以修复和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邓恩视动植物为人类世界的有机组成部分,尊重他们的存在价值,其对上帝的虔敬、对人和其他被造物的博爱情怀以及对人与动植物间相通相融的美好夙愿无不体现了整体的、和谐的生态理念,因而有着重要的生态意义。

三、动荡不安、内外交困

邓恩历经伊丽莎白一世、詹姆斯一世与查理一世三朝,亲历了当时的政治纷争、信仰矛盾和社会动荡,一生坎坷,命运多劫。死亡已不仅仅是其作品中的一个常用意象,更是贯穿其创作和坎坷人生之始终的重要主题。

在十六、七世纪之交,英国对外扩张,与西班牙争夺殖民霸权,战争频仍;对内政局不稳,教派斗争尖锐,瘟疫横行,社会动荡,民不聊生。邓恩来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当时天主教徒所受迫害令人发指。根据法令,天主教徒如拒绝出席英国国教仪式,将被判罚金每月20英镑。如无力偿付罚金,其所有财产及三分之二的田地将要被没收。法令还规定,留在英国国内的天主教神父或耶稣会士都将被判叛国罪,任何帮助或收留他们的世俗人都将被判重罪。这使得天主教家庭常遭突然搜查,并往往成为敲诈和恐吓的对象[11](P2)。邓恩传记作者凯瑞(John Carey)还记载道,从1585年反天主教法通过到伊丽莎白统治结束的18年间,竟有100名神父和53名世俗人士被处死,其中包括2名妇女[11](P3)。邓恩家族中就有多位亲人受到迫害:其外祖父约翰·希伍德因拒绝接受英国国教于1564年逃亡国外;其舅父杰斯帕尔·希伍德因加入天主教的极端组织耶稣会于1583年被捕并处绞刑和肢刑;其弟因窝藏天主教神父威廉·哈灵顿于1593年被捕,不久卒于狱中。邓恩虽然迫于情势转信了英国国教,并有幸得到詹姆斯一世的赏识,取得了伦敦圣保罗大教堂教长一职,但其生活并不顺利,患难之妻过早离世,近半数儿女夭折,他本人也与死神多次擦肩而过,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因此,死亡对他来说将成为痛苦的解脱和灵魂的慰藉[12](P49)。邓恩临终前,还请人用裹尸布裹住自己的身体,站在瓮上,叫人按他的身体尺寸画下来,并把画像竖在床头,供他时刻瞻视。他常用“疾病”来喻指自己的生活状态,并不懈地探索“我的西方(死亡)又将伤害我什么”。

动荡的成长环境和起伏不定的人生际遇构成了邓恩死亡主题创作的原动力,是他内心矛盾的反映,也是其痛苦灵魂的挣扎。他以死亡意象和死亡主题来表达自己的人生观、宗教观以及他对生命本质和人类命运的思索:人死后到底去往何处?上帝救赎与重生是否能实现?又将如何实现?邓恩疑虑重重,在对救赎的热切期盼与对自身叛教的深深忏悔之间苦苦挣扎。邓恩死亡书写充满着智慧,启发着古今读者认识到死生本一体,共同构成完整的生命。尤其是他将个体生命与整个人类命运紧密关联,突破狭隘的“小我”,融入到整体的“大我”,更赋予了死亡无限丰富的内涵和永久的生命力。作为个体,生命必将消亡;但作为整体,它将分解并滋养着其中任何一个个体生命,使之成为一方循环往复永不消竭的“活的壤土”。消亡的个体必将在与整体的紧密联系中,依托整体生命的循环而再次获得新生甚至永生。物我合一,才能“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是为不灭。这一和谐生态理念成就了邓恩死亡书写的生态意义和不朽价值。

(本文为浙江省教育厅一般项目[Y201225625]和浙江农林大学科研发展基金预研项目[2012FK005]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注释:

[1]Joe Nutt.John Donne:The Poems.The USA:St.Martins Press Inc.1999.

[2]约翰·多恩著,林和生译:《丧钟为谁而鸣——生死边缘的沉思录》,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

[3]约翰·但恩著,傅浩译:《艳情诗与神学诗》,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7年版。

[4]曹利亚:《对死亡的思考和辩论——从<哈姆雷特>到<圣十四行诗之10>》,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12年,第3期。

[5]杨周翰:《十七世纪英国文学》,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6]海德格尔著,陈嘉映,王庆节译:《存在与时间》,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315页。

[7]王博:《庄子哲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79页。

[8]A Huge Tsunami Hit Britain 400 Years Ago;A Mega-Tsunami Will Do it Soon.(2007-5-9).http://news.softpedia.com/news/A-Huge-Tsunami-Hit-Britain-400-Years-Ago-A-Mega-Tsunami-Will-Do-it-Soon-54237.shtml.

[9]吴立斌:《爱·创造·和谐——从<创世记>1至3章谈基督徒的生态伦理观》,天风,2010年,第1期。.

[10]鲁枢元:《生态批评的空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

[11]Carey,John. John Donne:Life,Mind and Art.London: Faber and Faber,1990.

[12]胡家峦:《天体、黄金和圆规——读约翰·邓恩<告别辞:莫伤悲>》,名作欣赏,1991年,第1期。

(张敏亚,白陈英 浙江临安 浙江农林大学外国语学院 311300)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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