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芳+张霞
从贫家渔船上的孤女到上海新新公司的少年明星,从梅兰芳的小弟子到红嫂扮演者。与其说张春秋在梨园生活里漂浮80年,不如说是一个传奇伶人在中国近代历史的潮汐里跌宕起伏80年。
直面张春秋:89岁的“贵妃”
懂艺术的人常说不怕得罪明星,就怕得罪名角儿——讲究,处处是规矩。
第一次面对面采访张春秋是在2013年11月初,上午九点致电,张春秋定在下午四点,在她的眼中无论登台亮相还是出门见客都是要梳洗换装打扮的,而这非要两个小时不可;其次,张春秋把见面地点约到楼下的咖啡馆里,理由是家中居住环境太小,有失待客之道。
第二次因需要索取旧照片,本刊记者捧着大束粉红玫瑰前往张春秋家中。敲响家门,88岁的张春秋一件鸢色团锦纹样的中式夹袄,颈上系淡色丝巾,银发梳得一丝不乱——早在书桌前等了半小时。见面后还不忘举起手臂看一下腕间的女士坤表核对一下时间。
见到记者手里的花,张春秋示意放下,家中却找不到合适的角落——鲜花早就满室——不大的两居室里处处是绿茵茵的花草植物,墙上挂满早年在舞台上的大幅照片以及欧阳中石和梅兰芳先生等人的名人字画,就连沙发旁的空隙里也见缝插针的放着两个鱼缸。
未曾开口提及采访问题,张春秋先指着自己眼眶上的淤青解释:“半夜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接电话磕的。从年轻就吃安眠药,刚吃药睡下电话一响头重脚轻就栽了,这个样子就不用拍照。”
就如同梅兰芳爱穿白西装,尚小楼爱穿白色麂皮鞋。“旧时的名伶处处讲究,过门锣鼓敲得震天响如若眉毛没画好也是不肯登台的。”张春秋说。
坐下之后,张春秋的眼睛是要左右扫射一遍的,采访时记者和同事分别坐在张春秋两侧,张春秋总能恰时让每个人都看到她的眼风。翻阅相册,张春秋则独家揭秘:因年近耄耋头发有些稀少,每每登台张春秋都要戴上台湾师弟送给自己的银色假发。
讲究之外,张春秋的另一个标签是:耀眼!
2011年《齐鲁周刊》“齐鲁精英人物颁奖”的现场张春秋曾前往表演,当时记者负责现场接待。张春秋孤身一人打车前来,寒冷的冬天一席亮片旗袍外罩黑呢大衣,整套翡翠耳环、项链配饰,高跟鞋响着清脆的韵律,好像告诉所有的看客:“我来了”——周围的人全部侧目,现场签到的嘉宾纷纷询问记者:“这是谁?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当时,85岁的张春秋唱起“醉酒”身段一低,腰折到地上:“唱起戏来我就是贵妃,忘了自己是八十多岁的张春秋。”
水袖里的时代记忆
在济南,张春秋曾经创造过一部《醉酒》连演两个月的纪录,演出季一票难求。有一次她在剧院门口遇到戏迷,戏迷小心翼翼地问:“张老板,我排了三天队都没买到票,您能不能帮着买一张?”
她是戏迷眼中最重要的梨园坐标之一。与其说张春秋在梨园生活里漂浮80年,不如说是一个传奇伶人在中国近代历史的潮汐里跌宕起伏80年。
1930年代,她做过上海新新公司的少年明星,玉照在橱窗里展出,“五陵年少争缠头”,也曾做过相夫教子的阔太。她以一曲清唱的《穆柯寨》成为江苏京剧团的旦角主演,拜在梅兰芳门下唱“贵妃”,也变身为“玲珑剔透”的红嫂,有周恩来总理亲自颁发优秀奖,还推荐到北戴河给中央领导演出。
张春秋从山东京剧院正式退休后,将很大的精力投入在京剧普及上,经常找老友聚聚,聊戏、侃戏。有段时间,张春秋每周数次去上海老干部京剧团说戏,也经常到上海大舞台剧场演出。在北京,许多重要的演出场合,张春秋能够跟师弟梅葆玖在后台相遇。
今年春天,我跟同事去看望张春秋。老人家的腰疾未愈,精神却好。她谈到朱镕基的伴奏,谈到弟子小白,谈到往日行当里一两则八卦,兴之所至,还清唱了两句《醉酒》。
我们告辞时,张春秋突然问我身边第一次见面的同事:“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照片?”她指了指客厅里一整面照片墙,最显眼的是1954年她与恩师梅兰芳的合影:尺寸不大,镶在乌木相框里,照片中端坐的梅先生着浅色西服打领带,年轻的张春秋站在先生侧后,留着学生头,穿一件短袖团花斜襟上衣,黑色长裤,表情虔诚恭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