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胜
《论语·乡党》中有这样一句话:“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关于这段话,一直有三种句读,各有其解。我还是接受最流行的这种标注。简单的解释就是,马棚着火了,孔子先问问是否伤了人,至于马是否被烧烤,没提。因为这种解释,更接近孔子“仁者,爱人”的思想内核。
我们通常内心的外相是,内心看重什么,就会注意什么,有时候是肯定的注意,有时候是恰恰相反的注意——比如一个吝啬的人,恰恰总注意别人是否慷慨。总之,注意的,都是内心觉得重要的。
我的熟人里,总有人问我,靠写文章,每年赚多少稿费?这个数字我还没统计过。稿费来了,随手就花掉了,变成了鱼虾贝蟹、烟酒糖茶;而几乎没人问我,写作给我带来了多少内心的充实和快乐。这种经历,也属于经济社会里“不问马”的浮躁诠释吧。
常遇到有人自夸买了一件多少多少钱的衣服,至于衣服的得体、美观,反而变得次要了,这也是“不问马”的一种内心流露。恃贵而骄,以奢为荣。
偶尔和一些书家、画家在一起,大家谈论的,也多是某某多少万元一平尺了,某一张作品,成交价多少,云云。至于其作品的内在价值,立意深浅,继承和创新如何,很少有人论及。这是我在艺术圈里遇到的“不问马”现象。
参加一些文学活动,有的人被介绍时,一般都要主动装作不经意地提到一些刊物名字,“上过啥啥刊物”,以给自己壮行色。不然,好像没有底气。也许他觉得,别人在意的是刊物的名头,至于作品的水平究竟如何,无所谓了。就好像真茅台的瓶子,装进了一般的酒,只要善于防伪,也会显得尊贵。
偶遇吃货大谈美食时,他们会以吃过什么名贵、珍稀的食材为荣耀,很少探究真正的美食境界。也许,就是一盘家常豆腐,也能展示品位。
自然而然,喝茶时,大家都注意茶叶的价格,价高者优,价廉者卑。少有人注意自己的体质,以及时令,喝哪款茶更合适。
一直很尊崇弘一法师。他的散尽家资、了断尘缘的魄力,敝衣芒鞋、孤灯陋榻的淡定,负席曳屣、广播佛法的清苦,以及圆寂前,不忍伤及蝼蚁的慈悲,让我从震撼到敬仰,心中也真正懂得了“不问马”。法师看重的,早已不是婆娑世界之“马”或非马。
法师的临终偈子,尤其喜欢: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与天地智慧交融的内心,怎么会执着于各种梦幻物象之“马”呢?去除名利,务求本真,这才是学文、学画、学书的无径之径吧。以此,也更理解了庄子的“至人无我,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逍遥心境。
心中无马,何须问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