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华
近年来,“80后”作家如蒋峰、甫跃辉、文珍、颜歌、马金莲、霍艳等的出现,不仅改变了这个代际作家的创作格局,更重要的是改变了“80后”作家的形象。或者说,“80后”作家不仅仅是早些年在江湖上已暴得大名的几位。上述提到的这些“80后”作家,与“70后”作家一样,已经是各大重要文学期刊中、短篇小说创作的主体阵容。双雪涛也是这样的“80后”作家。此前我读双雪涛的作品不多,但知道他已经出版了长篇小说《翅鬼》,2014年的《上海文学》发表了他的短篇小说《大路》。当然,这样的有限阅读还难以对双雪涛的创作形成完整的印象。
最近,吴玄让我集中看看双雪涛的《大师》和《长眠》两个短篇小说。应该说,这两个短篇小说让我看到了一个非常不同的双雪涛。《大师》应该是个“中规中矩”的小说,其情节和讲述都在预设的范畴之内:父亲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人,只因为热爱下棋,老婆都不辞而别没了消息。儿子与父亲学棋也终于身手不凡。其间的讲述波澜不惊,但预设了最后以求一逞的结局——只因父亲在警察与囚徒下棋时为警察解了围,与囚徒结了梁子——多年后,这个失去双腿的囚徒出狱成了和尚,他找上门来,结果遇到了儿子,而儿子连输三盘;未露面却在场的父亲出现了,两个冤家终于不得不再次对弈——
看到中盘,我知道我远远算不上个会下棋的人,关于棋,关于好多东西我都懂得太少了。到了残局,我看不懂了,两个人都好像瘦了一圈,汗从衣服里渗出来,和尚的秃头上都是汗珠,父亲一手扶着脖子上的牌子,一手挪着子,手上的静脉如同青色的棋盘。终于到了棋局的最末,两人都剩下一只单兵在对方的半岸,兵只能走一格,不能回头,于是两只颜色不同的兵卒便你一步我一步地向对方的心脏走去。相仕都已经没有,只有孤零零的老帅坐在九宫格的正中,看着敌人向自己走来。这时我懂了,是个和棋。
父亲要赢了。
但最后父亲输了。小说的奇崛处就在结尾父亲的输棋。那本来赢定了的棋父亲却要下输——这就是双雪涛要写的“大师”:孤苦伶仃的“和尚”一生赌棋没有家小,他赢了棋只要这个与他对弈的“黑毛”的儿子小“黑毛”喊他一声“爸”。父亲满足了和尚的愿望。因此“大师”与输赢无关。阿城、储福金、吴玄等都写过下棋,要超越这些成熟作家其困难可想而知。但双雪涛功夫在棋外,他以棋写人,写人性。不计一时得失的胸怀和格局,才堪称“大师”。小说行文沧桑凄苦,一如从没有忘记老婆的父亲的一生。
《长眠》在虚实之间,既有扎实的写实功底,又有对魔幻超验的驾轻就熟。故事荒诞不经,却在本质意义上写出了人生的无常和不确定性,这一点与《大师》又有气质上的联系。小说从朋友老萧的死写起。老萧是诗人,也是讲述者“我”的朋友,这个诗人朋友夺走了我的女朋友。但他在弥留之际却一定让小米通知“我”,“我”经历无数困难来到了一个叫玻璃城子的地方。然后讲述者换成司机,他讲了玻璃城子匪夷所思的变化:玻璃城子正在塌陷,整个镇子很快就会被正在融化的冰水淹没,曾有一家人陷在水里,捞出来时已经成了冰棍儿。所以镇子上的人大多都搬走了。司机的车开走后,小米出现了,然后就是来抢老萧尸体的村长,长枪短炮地互相对射。村长抢老萧的尸体是要火化他,把那个神奇的玉石苹果炼出来。“我”最后逃了出来,重新回到了现实中。这个故事极端奇异,如梦如幻虚实相间。但是,它整体的感伤情绪与怀旧,与不测,与人生的无常和难以把握有关。小说最后结尾的诗歌《长眠》,或许道出了作家隐秘的诉求:
让我们就此长眠,
醒着,
长眠。
双雪涛的小说看似简单,事实上它的内涵或可解读的空间复杂又广阔。有人间冷暖,有是非曲直,也有宿命甚至因果报应。特别是他小说中感伤主义的情调,对超验无常事物的想象能力,都是我非常喜欢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可以相信的是,双雪涛的小说将会有广阔的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