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吴永熹
我的过去,即将告别朦胧
文 / 吴永熹
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迪亚诺的作品正在全球范围内被恶补。而多年前,正是在他的启发下,中国作家王小波进行过天马行空的探索。
《缓刑》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著严胜男 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7月
与去年的诺奖得主门罗不同,法国作家莫迪亚诺在中国是一个相对熟悉的名字。他的名作《暗店街》于1984年就被译成中文出版,而非常受中国读者追捧的王小波则公开在作品中向他“致敬”。
他是一个让我们倍感亲切的作家—到现在为止,《暗店街》在30年间已经有了四个译本。1984年《外国文艺》杂志上署名“小禾”的译本,1986年百花文艺出版社的薛立华译本,1992年漓江出版社的李玉民译本,最近的是1994年译林出版社的王文融译本。
据说《暗店街》光第一句就有四种写法:“我究竟是谁呢?”(小禾译,《外国文艺》);“我的过去,一片朦胧……”(薛立华,百花社);第三种译林社的,与前两种说法均不同;最有意思的是李玉民译的(漓江社):“吾飘飘无所似,似茕茕一孤影。”
衡量一个作家的地位,译本的多寡是标准之一,莫迪亚诺在30年间被翻译出版了十来种著作,《暗店街》便有四种译本之多,或许从一个侧面证明了中国读者对他的热情。与此相应的,是两位中国流行作家,王朔和王小波都曾经公开表达莫迪亚诺对自己的影响。王朔在自述《我看王朔》中甚至说:《玩的就是心跳》就是源自法国作家莫迪亚诺的《暗店街》,只是他学了个皮毛,只学会了把水搅深,却无能力再次澄清,因而到后来不能自圆其说。到底王朔怎样只学了个皮毛,怎样地“把水搅深,却无能力再次澄清”?王朔谦虚的夫子自道,倒是给读者提出了一个值得仔细思考的问题。
1978年出版的《暗店街》是莫迪亚诺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获得了当年的龚古尔文学奖。书中的主人公在偷越边境时遭遇劫难,受到刺激后丧失了记忆。主人公开始用探案技术在茫茫人海中调查自己的身世和来历。这部作品揭示了莫迪亚诺作品的重要主题:记忆、过去、身份。主人公搜集了大量片断,试图拼凑出自己的人生。而加入侦探小说的元素也是莫迪亚诺作品的一大特色。随着《暗店街》的成功,1987年,世界知识出版社推出莫迪亚诺的《青春狂想曲》。就像莫迪亚诺的大多数作品一样,《青春狂想曲》篇幅也不长,算是中篇小说。在这部作品中,莫迪亚诺再一次发掘了记忆的主题,他让年近中年、生活安乐的主人公回到他20岁的人生经历,回到占领时期的巴黎,召回阴郁悲哀的青春时光。1993年,漓江出版社推出《一度青春》一书,其中收录了《一度青春》(即《青春狂想曲》)、《往事如烟》和《凄凉别墅》三部小说。1992年,花城出版社推出莫迪亚诺的《八月的周日·缓刑》一书中收录两个中篇,《八月的周日》及《缓刑》。
上世纪90年代早期以后,对莫迪亚诺作品的译介有过相当一段时间的沉寂,直到200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他的新作《夜半撞车》。《夜半撞车》法语版原著于2003年推出,国内仅隔两年就推出了译本,动作可谓相当迅速。不仅如此,莫迪亚诺还因为这部小说在中国获得了一项文学奖—21世纪年度最佳外国小说奖。在这本书里,记忆依然有着幽灵一般的朦胧的品质。
莫迪亚诺在中国最著名的崇拜者非王小波莫属。王小波的中篇小说《万寿寺》是这样开头的:莫迪阿诺在《暗店街》里写道:“我的过去一片艨胧……”在《万寿寺》中,王小波对莫迪亚诺不仅仅作了引用,而且直接借用了其作品的主题及结构。就像莫迪亚诺一样,王小波也是一个对记忆有深刻兴趣的作家,他的大量作品都是从一个较晚近的时点,追忆自己青春时代的故事,并将我们带往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时期—文化大革命与知青下乡。而阅读莫迪亚诺的作品无疑给中国作家王小波带来了新的启发,他让王小波发现,通过一种略带神秘与寓言色彩的设定,记忆将会给文学带来无尽的可能性。和《暗店街》的主人公一样,《万寿寺》的主人公也失去了记忆,而作为一个失忆之人,他接下来的行为动机便是去寻找自己的过去。
《万寿寺》中“我”的神秘失忆,与莫迪亚诺作品中大量解释不充分的、颇具神秘色彩的失忆有着相同的性质,它将主人公抛入一团迷雾之中,陷入一种极大的不稳定性与不确定性,让主人公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对存在加以探询的空间。王小波写道:“在我眼前的,既可以是这层白内障似的、磨砂灯泡似的空气,也可以是黑色透明的、像鬼火一样流动着的空气。人可以迈开腿走路,也可以乘风而去。”正是在莫迪亚诺的启发之下,王小波在他的作品中进行更为自由和天马行空的探索—在一个不稳定的、寓言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可能的。由此,我们也收获了中国当代文学中最为丰美与奇诡的一批作品。
来源 / 《新京报》2014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