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昌炯
在遭受长期病痛折磨后,赵燕玲的身体奇迹般好转了。她早年出生于富商之家,曾是一名助产士,如今已80岁,承担了所有家务,并负责照顾茅于轼——她85岁的丈夫,中国最著名的自由派经济学家之一。
赵燕玲只有0.1的视力,茅于轼的听力则严重下降。有时候,赵燕玲会跟外人一样,称呼茅于轼为“茅老”,但更多时候,她视茅于轼为一个固执、丢三落四、需要照顾的男人。她看护茅于轼的起居,处理他的文书和信件,辅助他接受采访。在此过程中,身材矮小、生性温和的江南女子赵燕玲不得不反复面对外界掷向茅于轼的语言暴力,这些话经常用词肮脏,不堪入耳。
但在59年的婚姻历程中,温婉、隐忍的大家闺秀赵燕玲不曾在茅于轼遭受困境时转身离去。1958年,茅于轼因为发表对凭票供应的计划经济的意见被打为右派。之后,赵燕玲被要求与丈夫脱离婚姻关系,她拒绝了。
赵燕玲宁愿违背组织,也不愿违背自己的内心。她说:“夫妻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岁月带给他们动荡、病苦与衰老,也赠予他们幸福、优雅、智识,以及漫长而稳固的婚姻。
赵燕玲的选择,早在嫁给茅于轼的时候就已做出。她算不上一位心怀天下的知识分子,很少谈论家国大事,有时候会认为“这些社会上的事,爱怎么弄怎么弄去吧”。她所做的事情不像茅于轼那样为了群众和国家,而是遵照夫妻和生活的法则,细致耐心地支持和照顾丈夫。
但她的生活逻辑,支撑、保护着茅于轼的家国逻辑。
赵燕玲觉得茅于轼是个事业上的强人,生活中却是一个弱者。“让他在家里拿一样东西也拿不到,每次出去,总是丢三落四。”说起茅于轼出门丢过的东西,赵燕玲一口气举出钱包、身份证、衣服、领带,甚至牙膏、牙刷、拖鞋这样的例子。
茅于轼出门很讲究,很少用酒店提供的东西,能自己带的他都尽量自己带。
最让赵燕玲担心的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茅于轼走路不那么稳了,“他是低血压,有时候脑供血不足”。她清楚地记得几年前偶然陪同茅于轼参加一个活动时,他上台之前突然说:头晕,要倒。“那太危险了,后来所有亲戚朋友包括大夫都说,那么大年纪,你怎么放心让他一个人出门。”
从那以后,赵燕玲开始寸步不离茅于轼——出门帮他收拾行李,坐车帮他开车门,扶他上下台阶,帮忙拿他脱下的外套,饭桌上为他夹菜,大声转述别人对他的问候……她在扮演之前的那个赵燕玲的同时,还得扮演近半个茅于轼,做他的手,当他的耳朵。
“总觉得我在他旁边对自己是一种安慰,对他也是一种保护。”赵燕玲说。她所说的保护不只是防备茅于轼突然头晕或走路跌倒,还包括防范来自极端反对者的人身伤害。“他们认识茅老,但我们不认识他们,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他们要伤害他很容易。”
大约五年前,在上海的一次会议上,茅于轼被人扔过一只鞋子;2011年4月,茅于轼在北京理工大学作报告时,几名中年男女突然打断他的演讲,冲上讲台;2012年5月,有人半夜给他家打骚扰电话,进行谩骂和人身威胁。这些时候,赵燕玲都陪在他身边。
赵燕玲并不完全赞同茅于轼的观点,但她从未停止支持他。有时她会劝茅于轼少说点,说过就算了,“但他还是坚持他的原则,那是他的自由,我也干涉不了。”
她不得不经常成为指向茅于轼的攻击的最初承受者。如今,家里的电话机还留存着骚扰者的电话录音,里面充斥着粗粝的脏话。赵艳玲负责接听家里的所有电话,她一听到这样的电话内容就挂掉。
“那是他的自由,他的水平,他的人品,不理他。”听完赵燕玲转述后,茅于轼这样评价。但赵燕玲说:“你别理他,电话我接,我替你挨骂。”
相对而言,茅于轼对外界攻击的免疫力要比赵燕玲强。赵燕玲说她一听到别人骂脏话,“舌头整个都发干,嘴里面好像一种生病的感觉。”茅于轼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反而说赵燕玲心态不好。
赵燕玲极少关注网上对茅于轼的评价:“会被气死,还不如不看,我主要照顾好他的生活,关注他的健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