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词义演变探析

周玉娟

摘 要：2013年9月，“土豪”这一旧词以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众人眼前，成为2013年下半年至今最热的网络流行语。“土豪”一词的词义演变与社会的演化变迁、新事物新现象的产生以及人们思想观念的改变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土豪”都是在贫富差距的基础上产生的。

关键词：土豪；词义；演变

中图分类号：H1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2596（2014）06-0191-02

进入21世纪以来，科学技术迅猛发展，互联网使用率不断创新高，一大批集合网民智慧和幽默的网络新词也在不断被创造和使用，比如：囧、女汉子、叫兽、绳命、酿紫、高富帅、矮戳穷等。而从2013年9月起，“土豪”这一旧词，却以旧瓶换新酒的方式，以全新的含义重新走入人们的视野，并用它来定义一种特殊的社会群体。同时该词在大众媒体中也被广泛使用，实现了网络流行语从“网上”到“网下”的迅速蔓延。

词义演变是指词的形式不变而意义发生了变化。语言是社会文明的一面镜子。在语言系统内部各个要素中，词汇是对社会现象变化最敏感的要素。社会的发展需要词汇作出适时的反应，而旧词的复出则是词汇发展变化的一个方面，由于社会变迁、思想观念转变使得人们对旧词有了新的理解。如今网络盛行的“土豪”便是一个典型的旧词新义例子。

本文主要以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语料库、新浪微博（http://weibo.com/）、百度搜索（www.baidu.com）作为语料数据来源。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和归纳，认为“土豪”一词从出现至今共经历了5次词义演变。在北大语料库中，查到的有“土豪”这一词的古代汉语语料有352条，现代汉语语料则有261条。其中不包含作为现今网络流行语的“土豪”含义语料。

一、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者个人

“土豪”一词并非网民新创的网络新词，古已有之。有文字记载的“土豪”最早出现在我国的六朝时期，最初指的是某一个地方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六朝的《全刘宋文》中：自恃吴兴土豪，比门义故，胁说士庶，告索无已。北宋的话本《太平广记》中：有前诸暨县尉包君者，秩满，居于县界，与一土豪百姓来往。其家甚富，每有新味及果实，必送包君。清代的小说《乾隆南巡记》中：却说扬州府城外同安里，有一土豪，姓黄名仁字得明，家财有数万，广有田庄，婢仆亦无算。

被称作“土豪”的家族或者个人，大多是来自于秦汉时期的地方世族、豪族，他们经过朝代变迁后，依然靠着原始积累持续发家，他们在当地有巨大财富值，并主持着地方秩序，逐渐形成了封建社会中重要的乡绅阶层。他们是中央集权势力与地方自治势力的过渡，既与政治大一统站在同一阵营上，又保留着当地的区域传统。由此可见，以该义项定义的“土豪”一词，没有明确的褒贬义之分，仍是一个中性词。在北大语料库中的古代汉语语料部分，这类“土豪”占了1/3数目。

二、特指旧时乡里作恶多端的地主或恶霸

最初“土豪”产生之时，本只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但随着朝代发展，以及“人有了钱就变坏”的一般规律使然，人们发现，大多乡里有钱有势的个人或家族慢慢变成了无恶不作的恶霸或地主，他们欺压百姓，奸淫掳掠，为所欲为，甚至为了扩充个人势力与官府抗衡，是封建统治王朝想解决却又难以打压的毒瘤，也是老百姓们无比憎恶却又无可奈何的对象。

从北大语料库的语料来看，“土豪”具有“乡里作恶多端的地主或恶霸”这一含义起始于明代，那时明代已有部分记载。明代小说《水浒全传》中：地方恨土豪欺压，乡村喜义士济施。众虎有情，为救偷鸡钓狗；独龙无助，难留飞虎扑雕。明代小说《今古奇观》中：汪知县见他不跪，仔细看了一看，冷笑道：“是一个土豪！见了官府，犹恁般无状，在外安得不肆行无忌！我且不与你计较，暂请到监里去坐一坐。”虽然明代“土豪”已出现贬义含义，但仍为少数场合下。而“土豪”以贬义的“恶霸”作为基本义项出现，则是从清代开始，清代、民国时期的“土豪”一词，大部分表示贬义，特指有钱有势的恶霸，仅在鲜少场合下作为中性词出现。如清代小说《七剑十三侠》中：第二等是势恶土豪。他交通官吏，攘田夺地，横暴奸淫；或是假造伪券，霸占产业，或是强抢妇女，任意宣淫，吞侵钱粮。清代小说《三侠剑》中：派喽卒下山踩探，如有赃官、劣绅、土豪、恶霸，即当除之。民国小说《清朝秘史》中：铁良道：“我还有一个疑团，现在地方官所严惩的，共有四等人，是劣绅、劣衿、土豪、讼棍。”这一类“土豪”往往与“恶棍”、“恶霸”、“恶徒”连用，在古代汉语语料库中占了很大比例。这表明了他们是行事恶劣的有钱有势之徒，也表现了普通老百姓对他们的无比憎恶。

三、土地革命时期特殊标签

1927年至1937年，中国大地搞起了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当时的“土豪”常跟“劣绅”并列，构成了“土豪劣绅”的固定词组，被无产阶级定义为“大地主阶级剥削者”，他们往往拥有众多土地，靠霸占土地、剥削农民发家致富。当革命话语权取得优势、革命实践取得胜利后，“土豪”自然成为人人喊打的负面形象。当代史传《中共十大元帅》中：学校虽然办起来了，但土豪劣绅反对新思想、压制教育，社会的黑暗，民众的痛苦，统治阶级的腐朽，使朱德认识到教育无力救国。当代应用文《中国儿童百科全书》中写到：在革命根据地，共产党领导开展了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斗争。土地革命开始后，各地人民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开展“打土豪，分田地”的活动，废除封建剥削和债务，消灭地主阶级，满足农民的土地要求。而土地革命中专政与斗争的对象就是土豪，人们为他们贴上了“为富不仁、无恶不作、盘剥农民、破坏革命”等标签，是一个绝对的贬义词。而在土地革命结束后，这一传统的中国地方治理机构开始被强大的国家权力所摧毁，“土豪”终于被消灭了。

四、社会主义新时期特指无脑消费、爱炫耀、财大气粗的人

当年的革命者在好不容易打了土豪、分得田地之后，大概难以想到，几十年之后，“土豪”竟然披着一身耀眼的“土豪金”归来了。不过，他们不再是指乡绅群体，也不是指恶霸，就如同“小姐”一词，等它再被世人翻出来使用，它的意味早已全变。

（一）网络游戏中的“土豪”

据考察，“土豪”这一词重现在人们的视野中，最先源自一个叫《地下城与勇士》的网络游戏，游戏中有一个职业叫剑魂，装备越好，伤害输出越大。而想要拥有好的装备，就必须要拿人民币去买，于是这个职业就被称为土豪（此“土豪”也可简化为“壕）职业，顶级的装备被称为土豪装备，烧人民币烧得厉害的玩家也就被称为土豪玩家。用烧钱来提高游戏等级和技能的行为，大多遭到其他玩家的鄙视，他们认为那些土豪玩家用金钱堆砌成功，用人民币获得更快晋级，是个人无能的体现，是低级的炫耀，更是一种无脑消费。总的来说，网络游戏里的“土豪”代表着花钱无脑、无能力。

（二）网络流行语中的“土豪”

虽然“土豪”在此之前已被游戏玩家旧词新用，但真正促进“土豪”成为新一代网络流行语的事件则源自2013年9月的“土豪和我做朋友”这一网络热议小段子：青年问禅师：“大师，我现在很富有，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快乐，您能指点我该怎么做吗？”禅师问到：“何谓富有？”青年回道：“银行卡里8位数，五道口有3套房不算富有吗？”禅师没说话，只伸出了一只手，青年恍然大悟：“禅师是让我懂得感恩与回报？”禅师回答：“不，土豪……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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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该段子在网络上盛传后，加之新浪微博发起“我为土豪作首诗”话题、美国苹果公司推出“土豪金”系列iphone5s以及全国各地富豪大排场式消费行为的推波助澜，把“土豪”一词推向了网络流行语的巅峰。直至2014年3月7日，新浪微博上“土豪”一词已被网友和各个媒体提及4，1755万次，可见其火热程度。

现代中国，经济快速增长，人们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涌现出了越来越多的大富豪。其中有些富豪在取得巨大财富之后，极力想向世人炫耀，他们乱花钱，花大钱，“不求最好但求最贵”的消费观念令普通民众费解甚至厌恶。于是“土豪”便被人们再次翻出，用来定义那些具有扭曲消费观的富豪们，他们被网友戏谑地理解为“土气的富豪”。这类“土豪”可以由“土”和“豪”两个字分开来解释：土，指的是他们粗鄙、土气、爱炫耀；豪，说明他们有钱、奢侈、爱挥霍。发展到如今，“土豪”二字也不再可以用简单的“褒义”或“贬义”来界定，人们对“土豪”的态度，已不再像对“乡绅恶霸”等群体一样，进行简单的否定与鄙夷。现如今，人们对“土豪”是一种又爱又恨的暧昧态度。从“两个黄鹂鸣翠柳，土豪我们做朋友”、“路见不平一声吼，抱住土豪不要走”、“衣带渐宽终不悔，想和土豪亲亲嘴”这些网友作的诗句中，以及网民热议的土豪式婚礼、土豪大妈买金块、疯狂抢购土豪金iphone等等土豪式消费。由此我们可以猜测，“土豪”一词在网络上的流行则与社会转型时期人们的心理失衡有关。人们对于土豪是既欣羡又嘲讽，既戏谑他们却又渴望与他们成为一类人。这体现了当代社会的普通民众对于贫富差距、社会不公的无奈，以及对土豪们无脑消费、享乐主义的嘲讽。

（三）日常对话中的“土豪”

“土豪”自被旧词新用后，经过8个多月的发展，如今的“土豪”似乎又产生了一个新的义项。“土豪”在被网民和大众媒体竞相模仿和使用后，实现了网络流行语从网上走入网下现实生活的重要发展。如今，在日常生活中，“土豪”一词也常常被年轻人使用。比如，看到某位好朋友买了几件新衣服，我们可能会羡慕地对她说：“哇，土豪的世界真精彩”；或者某人打算请朋友去餐厅吃饭，他的朋友可能会开玩笑对他说：“好幸福，跟着土豪有饭吃”……这样的对话在现在的年轻人当中比比皆是，而这类对话中“土豪”的含义却不再是“土气的富豪”，这些人不一定土气，同时他们连富豪都称不上，他们只是在规规矩矩的日常生活当中，有一两次消费变得尤为慷慨，花的钱稍微超出了自己平时的消费水平，这种时候就被戏称为“土豪”。此时的“土豪”不再是指无脑消费的富豪，不是简单的自我解嘲和对他人的嘲讽，只是表示芸芸众生中普通老百姓偶尔作出的对他们来说“有点奢侈”的消费行为，而说话者对这类“土豪”的态度往往都是善意的调侃和开玩笑，并无其他所指。

“土豪”一词的词义演变与社会的演化变迁、新事物新现象的产生以及人们思想观念的改变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土豪”都是在贫富差距的基础上产生的。而如今社会，攀比之风盛起，网络流行语中所指的“土豪”式消费方式愈演愈烈，希望正在发展的新一代，努力修正发展目标，重塑奋斗意义，鄙弃拜金思想、享乐主义，让财富成为受人尊重的创造性力量，让“土豪”变成不再“土”的社会精英。至于，“土豪”一词未来是否会再次消失，或者是会有新的发展，这就需要广大语言研究爱好者的持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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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王清杰.网络流行语的文化生态与社会心理[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2011,（4）.

〔2〕徐兆勋.“土豪”的前世今生[J].社会科学报，2013-11-14（008）.

〔3〕张天潘.“土豪”的社会与文化隐喻[J].新华每日电讯，2013-10-15（003）.

〔4〕叶蜚声，徐通锵.语言学纲要[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责任编辑 姜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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