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削减、多产品企业与中国进口的扩展边际

逯 宇 铎， 陈 阵， 陈 思 思

（大连理工大学经济学院，辽宁大连116024）

一、引 言

在经济全球化时代，世界各国政府普遍通过削减关税的方式开放本国市场，以达到促进贸易自由化并融入世界经济体系的目标。我国政府早在1986年便开启了“复关”谈判，并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逐步削减货物进口关税。在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之后，我国政府为履行“入世”承诺，在5年过渡期内进一步下调了进口关税。根据《2011中国财政年鉴》中的统计数据，2000～2006年，我国进口关税平均水平已从16.4%下降到9.9%。在关税削减的同时，我国进口额呈现高速增长态势。根据中国海关的相关统计数据，2000～2006年，中国进口总额由2250.9亿美元激增至7916.1亿美元，7年间进口平均增长率高达23.3%。

关税削减会引致进口增长，早已是传统国际贸易理论的共识。然而，传统贸易理论忽视了贸易产生的微观主体，只能分析关税削减对一国总体进口的影响程度，无法进一步探究对进口内部不同结构的作用途径。新近发展的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为我们认识贸易产生的微观机制提供了新的视角。Melitz认为，同一产业内的企业在生产率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当贸易成本下降时，高生产率企业生存并扩大贸易，而低生产率企业减少贸易甚至出市场［1］；Chaney认为，由于存在着固定成本，一国贸易流量可以分解为在位企业（incumbent firms）贸易额变动的集约边际（intensive margin）以及新企业进入（退出）市场贸易额变动的扩展边际（extensive margin）［2］，扩展边际的内涵及其影响成为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关注的焦点；Bernard在贸易流量二元边际理论的基础上，纳入多产品企业内部产品与市场维度的扩展边际，在内生化企业生产率的同时进一步拓展了扩展边际的内涵［3］。依据多产品企业理论框架，除集约边际之外，税削减通过企业、产品、市场3个维度影响中国企业进口的扩展边际：首先，关税削减降低了企业进入中国市场的固定成本，使处于门槛生产率之下的企业可以克服固定成本，从而进入进口市场，这是通过企业维度增加进口的扩展边际；其次，关税削减会降低在位企业进口产品的价格和成本，比如企业原本仅进口汽车发动机，在关税削减之后又进口了汽车轮胎，促使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从而通过产品维度增加扩展边际；最后，削减关税降低使在位企业增加了进口来源市场的选择，比如企业原本仅从美国进口汽车零部件，在关税削减后可以从日韩等新市场进口同款产品，从而通过市场维度增加进口扩展边际。

随着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研究的不断深入，国内外越来越多的文献关注关税削减对贸易二元边际的影响问题。国外方面，Cole对Chaney的理论模型提出了质疑，在贸易成本中纳入关税变量，发现关税和冰山运输成本的下降均有助于扩大出口的扩展边际［4］；Molina在多产品企业框架下分析了多米尼加加入中美洲自由贸易协定对企业出口行为的影响，发现关税削减对出口扩展边际呈现正向显著且微弱的影响［5］；Debaere和Mostashari运用美国产品层面的进口数据研究发现，关税改变对美国新产品进口的扩展边际有非常显著影响，但国家和行业要素对美国进口新产品和停止进口的影响比关税削减的作用更重要［6］；Yi和Biesebroeck运用中国进口数据分析发现，关税削减对企业进入退出市场扩展边际的弹性随着产品差异化程度的增加而提高，同时验证了Coloe的理论预期［7］。国内方面，钱学锋、熊平及陈勇兵等分别运用产品层面与企业层面的微观数据，分析发现中国出口增长主要源自集约边际而非扩展边际［8］［9］；施炳展进一步将中国出口分解为数量、广度与价格的三元边际，发现数量、广度的增长是中国出口增长的主要原因，而价格几乎没有贡献［10］；马涛和刘仕国基于产品与市场维度研究发现，中国进口主要沿着集约边际增长［11］；钱学锋首次分析了中国多产品企业出口行为，发现中国出口增长约44%源自企业内的扩展边际［12］；陈阵和隋岩在多产品企业视角下运用扩展引力模型分析发现，贸易成本主要通过影响出口企业数量作用中国出口的扩展边际［13］。

综上所述，现有文献大多集中分析出口的二元边际及其影响因素，关于进口二元边际的研究仍不够深入；同时，在二元边际的影响因素中，关税削减的作用往往被忽视。为此，本文运用2000～2006年中国海关统计数据以及高度细化的产品层面关税数据，从多产品企业视角分解中国进口的二元边际，并实证分析关税削减对中国进口企业内扩展边际的影响机制，以期为深入理解中国进口增长提供新的思路，同时为政府制定差异化的进口政策并推动进口结构调整提供建议参考。

二、中国进口的二元边际分解与现状分析

1.多产品企业视角下分解二元边际

本文从企业、产品和市场3个维度定义进口的二元边际：企业层面，在t-1年不进口而在t年进口的企业为新企业，在t-1年和t年都进口的企业为在位企业；产品层面，在t-1年不进口而在t年进口的产品为新产品，在t-1年和t年都进口的产品为既有产品；市场层面，在t-1年不进口而在t年进口的市场为新市场，在t-1年和t年都进口的市场为既有市场。借鉴Bernard的分解方法［3］，集约边际为在位企业t年从既有市场进口既有产品Eijpt，其数学表达式为：

其中，i为企业，j为市场，p为产品，t为年份。多产品企业视角的扩展边际主要包括四个部分：一是新企业进口；二是在位企业从新市场进口新产品；三是在位企业从既有市场进口新产品；四是在位企业从新市场进口既有产品。由此得到扩展边际的数学表达式：

2.中国进口的企业-产品-市场结构分析

根据中国海关数据库中企业层面的贸易数据，本文分别从进口企业、产品和市场层面对数据进行加总。从总体上看，2000～2006年，中国进口的企业、产品和市场数量均保持增长趋势。其中，进口企业数的上升幅度最高，从62 671个增至120 838个，7年间平均增长11.6%；与企业数量相比，进口产品与进口市场数增幅相对稳定。进口产品数从6787个增至7104个，平均增长0.7%；进口市场数从193个增至215个，年均增长1.8%。进一步对进口企业分析来看，多产品企业在中国进口中占有重要地位，2000～2006年平均每年多产品企业数约占进口企业总数的80%，多产品企业的进口额约占总进口额的95%。

图1 2001～2006年中国进口二元边际分解

3.中国进口增长扩展边际的现状分析

根据式（1）与式（2）的分解方法，我们从多产品企业视角分解中国进口的二元边际。如图1所示，集约边际与扩展边际各约占当年中国进口总额的50%；进口额的扩展边际由2001年的1457亿美元增至2006年的4236亿美元，年均增长率达到23.8%。

如图2所示，2001～2006年中国进口扩展边际内部结构中，新企业进口额年均为275亿美元，占扩展边际的份额为9.8%；在位企业自新市场进口新产品约为523亿美元，份额为18.7%；在位企业自既有市场进口新产品年均为1527亿美元，所占份额为54%；在位企业自新市场进口既有产品年均为476亿美元，占扩展边际的比重为17.5%。由此可见，在位企业自既有市场进口新产品对中国进口的扩展边际的作用最为重要。

三、实证分析

1.数据处理

本文共采用3组数据分析关税削减对中国进口扩展边际的影响，分别为中国海关数据库企业进口HS-8位产品数据、WTO关税数据库的HS-8位码中国进口产品关税数据以及CEPII提供的GDP与距离等引力模型数据。其中，中国海关数据库提供了2000～2006年中国所有进口企业从每个市场进口每种HS-8位码产品的进口额数据。在对海关数据库的处理时，本文借鉴孙晓华和王昀的数据处理思路，删除了数据库中进口来源地不详的样本［14］；在对关税数据处理时，根据产品编码将海关数据与关税数据进行了合并；随后根据国家名称代码和产品HS代码将海关的贸易数据、关税数据与引力模型数据进行了合并，形成了本文实证分析中的变量。最后，将市场和产品两个变量合并作为截面变量，并把2001～2006年的样本数据整理成为6年的非平衡面板数据。

2.计量模型设定与变量描述

根据异质性企业贸易理论，关税作为可变贸易成本影响着企业进口的扩展边际。本文分别分析关税削减对新企业、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以及在位企业进入新市场的影响，由此建立如下计量模型：

其中，左侧的被解释变量Newjpt分别表示3个扩展边际变量：一是企业维度的新企业数，指t年从市场j进口产品p的新企业的数量；二是产品维度的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的企业数，指在位企业中在t年从市场j进口新产品p的企业数量；三是市场维度的在位企业进入新市场的企业数，指在位企业中在t年从新市场j进口产品p的企业数量。

等式右侧的解释变量中，关税削减（dtariffjpt）是方程的核心解释变量，表示t年对市场j进口产品p实施的从价关税的削减幅度，即为t年自市场j进口产品p实施从价关税与t-1年自市场j进口产品p的从价关税之差，该变量预期符号为正，即关税削减幅度越高，进口扩展边际增加越多；firmnumpt-1是t-1期进口同种产品p的企业数，firmnumctyjpt-1是t-1期从相同市场j进口相同产品p的企业数，由于在进口市场中有可能存在信息溢出效应，潜在的进口企业通过观察当前进口企业的盈利情况来决策自己的进口行为，因此我们在模型中加入这两个滞后一期变量，预期符号为正；再次，本国及进口市场的经济规模也是影响企业进口的因素，我们用GDPct与GDPjt分别代表中国与进口来源国在t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并对其取对数代表经济规模的变量；此外，我们在模型中加入两国人均GDP对数值之差的绝对值dln（PGDP）cjt及其平方项（dln（PGDP）cjt）2代表两国间经济相似程度，两国要素禀赋相对差异越大，市场需求的异质性程度越高，则双边贸易越不容易发生；最后，进口市场的制度也会影响中国企业的进口成本，从而作用于进口的扩展边际，方程中lnDcj为中国与进口国人口集中度最大的城市直线距离的对数，模型中并未加入距离的独立项，是由于我们选择双向固定效应的计量分析方法，为此用lnDcj与进口市场是否为WTO成员的虚拟变量WTOj的交叉项作为贸易制度的代理变量。主要解释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如表1所示。

3.计量实证分析

由于市场以及产品种类方面一些不随时间变化的因素也会对企业的进口有所影响，如关税削减程度更高的国家在进出口方面的限制会更少，一些易于运输的产品有可能运输成本会相对较低。因此，为了固定市场、产品和时间效应，本文采用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实证分析。此外，为了控制异方差本文采用了聚类稳健的估计方法。关税削减对扩展边际影响的面板数据回归结果见表2。

在只考虑关税削减因素时，dtariffjpt的符号都是显著的，这说明关税削减可以通过企业、产品与市场3个维度对进口扩展边际产生影响。对于新企业而言，关税削减幅度每增加约8%，会新增1个企业进口该产品；对于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而言，关税削减幅度每增加约3%，会新增1个在位企业开始进口该产品。关税削减对扩展边际中新产品进口的影响远大于对新企业的影响，即关税削减相对于企业维度，进口扩展边际的产品维度对于关税削减更加敏感。这有可能是因为进口产品p的成本下降是该种产品关税削减所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该产品进口成本的下降使得原来无法进口该产品的企业可以承担该种产品的进口成本。此外，对于在位企业进入新市场而言，关税削减变量的符号是负的，与预期并不相符。关税削减降低了在位企业进口的市场多元化程度，即企业更加集中从现有市场中进口而非从新市场进口，使得关税削减幅度对于新市场的影响并非是正向的。

两个信息溢出变量firmnumpt-1和firmnumctyjpt-1的系数都为正且是显著的。企业在决定从既有市场进口某种产品时，会同时受到国际市场上其他进口该产品的企业，以及从该特定市场进口该产品企业的影响，但是特定市场的企业对新企业进口、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和进入新市场的决策的影响力比国际市场的企业影响大。企业在决定是否从这个市场进口某种产品时，会更加注重从该市场进口这种产品的其他企业的影响。经济规模的系数为正，说明经济规模对于进口扩展边际有着正向的影响。两国的经济结构相似程度dInPGDP这一变量的一次项和二次项皆为显著的且符号相反，说明经济结构相似度对新企业进口以及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和进入新市场均产生了非线性的影响。

表1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2 关税削减对扩展边际影响的面板数据回归结果

4.稳健性检验

由于关税反映的是关税水平对于进口扩展边际的长期影响，为了检验结果的稳健性以及更全面反映关税削减对进口二元边际的影响，本文运用关税变量（tariffjpt）代替关税削减变量（dtariffjpt）进行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关税对扩展边际影响的面板数据回归结果

如表3所示，在只考虑关税因素时，dtariffjpt的符号皆为负并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表明关税与进口扩展边际均存在反向关系，说明本文的实证回归结果具有稳健性。更低的关税能够吸引更多的企业进入到进口市场，同时促使在位企业从既有市场进口新产品或者从新市场进口既有产品。在加入控制变量后，关税变量仍然显著为负。与表2中市场维度的回归结果相比，虽然关税削减幅度与在位企业进入新市场呈现反向关系，但从长期来看，关税下降有助于企业通过市场维度增加中国进口的扩展边际，关税水平越低，中国企业越容易寻求从新市场进口产品。

四、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以中国在2000～2006年的进口关税削减进程为背景，基于高度细化的企业产品与关税的微观数据，从多产品企业视角分解了中国进口的二元边际，并分析了贸易自由化对于中国进口扩展边际的影响。研究发现，中国的进口企业主要由多产品企业构成，多产品企业视角下的扩展边际约占中国进口的50%，而扩展边际中的大部分是由在位企业进口新产品所贡献。分别对中国进口扩展边际中的企业维度、产品维度和市场维度进行回归分析发现，关税削减对企业和产品维度均有正向的显著影响，而对于市场维度的影响显著为负，表明关税削减虽然在短期内促进了中国进口企业数和产品数的增加，但却使进口市场更加集中。关税水平与扩展边际的3个维度之间均存在反向关系，表明从长期来看，削减关税有助于从企业、产品和市场维度提升中国进口的扩展边际。

本文的研究结论具有丰富的政策涵义。首先，推动中国进口多元化增长需要努力提高进口的扩展边际，而多产品企业作为中国企业进口的主体，成为中国多元化进口政策的重要实施对象，政府在进口政策制定过程中应注重培育多产品企业的发展；其次，由于扩展边际占据了中国进口的重要部分，因此在贸易结构调整时不仅要关注企业间的扩展边际，更要关注企业内部产品市场转换所带来的扩展边际；最后，关税削减对中国进口的扩展边际产生了显著的正向影响，有助于中国进口结构的调整，在WTO主导的多边贸易谈判陷入困境的情势下，中国应在区域与双边贸易自由化谈判中寻求突破，以进一步促进中国进口扩展边际的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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