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副市长的“官场备忘录”
李沪生是西南某地级市副市长。在他担任副市长不足三年的时间里,他经历了不少考验。2014年初,李沪生与本刊记者长谈,讲述了他的故事。
我的父母是上海知青,我随父母在西南长大。1991年,我考上了上海大学。毕业后,我义无反顾地回到了西南某地级市,在市政府工作。2010年,我当选为副市长。
走马上任后,我给自己约法三章:不吃请,不收礼,不近女色。
但很快我就发现,要完全做到约法三章,几乎不可能。每天都有人请客吃饭,名目繁多。推辞几次后,众人觉得你孤高自傲,反倒不合群,有些宴请实在无法推辞,只好勉为其难。有的宴请,对方会请来一些小姐作陪。在酒席上,她们极尽奉承之能事。几番不动声色的较量下来,我毫发无伤。
2011年底,我到中央党校学习半年。从中央党校学习回来,我就被领导班子委以重任,担任了市里一条高速公路的工程总指挥。谁都知道这是个“肥差”,
一天,妻子打电话来说,父亲被确诊为癌症晚期,要动手术。妻子抱怨说,儿子明年考大学需要钱,家里刚刚分配的住房也等着钱装修。挂了电话,我的心情很烦躁。
2013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父亲的手术很成功,但依然要持续化疗,费用已渐成问题。看着母亲和妻子焦虑不堪,我也心情烦闷。
大年初一,家里突然来了一位客人,是这次高速公路竞标单位的老板。临行前,他把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我本能地推开了他的手:“不行,我不能要。”他硬把信封塞进我的口袋,扭头就走。我愣了一会儿,想要追出去。可那厚厚的一沓钱在我的口袋里像是个活物,它跳动着,叫嚣着,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停住了脚步。我想,也就万把块钱,没什么大不了的。下午,又有一个工程公司的老总来拜年,他照例也留下了一个厚厚的信封,我客气了一下,也就“笑纳”了。三天过后,我书桌抽屉里多了十几个信封,我已经无法估算那里面究竟有多少钱。
我过了一个最心神不宁的春节。每天白天,我魂不守舍、心事重重,晚上,我根本无法入睡,满脑子里都是那一个个厚厚的信封。我是多么的需要这些钱啊。有了这些钱,父亲的治疗有了保障,儿子上大学的费用也不成问题了。还有我们早已拿到了钥匙的新房,也有钱装修了。但我明白,这些钱不是属于我的。我决定把这些钱退回去。奇怪的是,一想到要把这些信封退回原主,我的心竟痛苦不堪,好几次我把信封拿了出来,又犹豫着把它锁进了书桌抽屉。
七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去上班时,特意把这些钱留在了家里。我以为,这些钱不跟着我,我就没有痛苦和烦恼。可是不行,每天晚上,我都被恶梦折磨着,在梦里,我不是被罢官撤职,就是被绳之以法。午夜惊魂醒来,总是一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睡。
而更可怕的是,我不敢再面对那些工程公司的老总。从前,他们给我打电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错话得罪了我。我却是气定神闲,不卑不亢。而现在,他们的电话我根本不敢接,我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些什么。拿人手软,这一回我刻骨铭心地体会到了。
2013年3月13日,在度过又一个不眠之夜后,我终于打通了妻子的电话,让她把我书桌抽屉里的那沓信封原封不动地送来。
妻子带着那些信封来了。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也把我近一个月来的痛苦告诉了她。妻子哭了:“老李,这些钱,要了就是死路一条啊!”
周一,我上班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打电话给那些曾到我家里拜年的老总,让他们到我的办公室来。他们来了,无一缺席。我拿出那一沓信封放在桌上说:“这些钱是你们的,请你们把它拿回去。如果将来我们真的有缘,可以在工程上合作。”
看着我坚定的神情,老总们知道坚持是没有结果的。他们一一认领,拿走了自己送的信封。
那天晚上,我头一挨枕头就入睡了,一夜无梦。
(张立新摘自《知音》综合版2014年第3期 作者周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