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剑
那些鱼一直在逃命
那些逃过千条网的鱼
最终,没能赶上河流的速度
像子弹的洞穿
像一把刀砍向另一把刀
像一棵树倒向另一棵树
像你的左手,伤残了你的右手
我看到一些鸟不见了
一些原本的水草也不见了
记忆如干涸的河道
原本绿树环绕的村庄
一片断垣残壁
那些挖渠引水的人呢
那些排污放毒的人呢
那些被自己丢下的垃圾
越赶越远的人呢
一条断流的河所带走了的
不只是
你和我的世界
一扇机械的铁门
一张一合地重复着
一些人和东西被吞进去
另一些东西和人被吐出来
许多时候
人,还真不如东西
可以相互叠压在一起
还可以免票捎带上车
这是习以为常的情景
宽阔的马路像一条湍急的河流
各式的小轿车
一群又一群抢食的小鱼
如龟的班车游走在河道中央
在雨水一次又一次漂洗后
依然灰尘满面的站台
我挤上去,你挤下来
所有人背对着背,脸贴着脸
相互交换着身体的废气
捏着一张皱巴巴的车票
每个人都表情凝重
如此,沉默是最好的交流
看似同一方向的人
却有着各自不同的目的
这样的许多时刻
我都有一种破窗跳下的冲动
像流星的自然滑落
更像飞鸟自残的——撞死
不能说硬化那条土路是一种错误
不能说,那些高高矗立的
都是违章建筑
但总不该将那些良田征了多年
还一直荒着。好端端一个水塘填了
却被垃圾——一直占着
一个农户的责任田建了厂房
整个村庄的土地被划归厂区
几辈子靠地为生的农民外出打工
千百代赖以生存的村庄
从此,被浇铸在钢铁和混凝土里
卖地的那些钱能花多少日子
只会侍弄庄稼的一双手
还能够印出钞票吗
那些青山说着爱护就给炸没了
那些绿水说着保护就给污染了
那些良田说着管护就给占用了
一面开发的旗帜下
该开发的开发了
不该开发的也开发了。利益
在建设的幌子下,像一条贪婪的蚕
一星一点地吞噬了原本的一切
上溯三代
没有几个不是农家的孩子
我们可以不要土地、不要祖坟
但至少,要给自己
留下一条灵魂回归的路吧?
或是一种猎奇
或是八卦心理
或是一种喜欢热闹的现象
抑或是纯粹充当一名看客
习惯了人多就挤
打探、惊问、热播和扯淡
与自己有关,与自己无关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挤进去
人,越多越玩命地挤
一些好奇的、一些麻木的
一些热心关注的
一些无奈、盲目跟风的
一些事故的现场
一些争吵的画面
一些灾难的场景
有时,仅是一些
人为专门制造的热点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
喜欢扎堆的动物
《药》中的围观多了些麻木的看客
《变色龙》中的围观,最终
把可悲可怜的别里诃夫送上绝路
围观原本无错
如果面对车祸还无动于衷
如果有人遇劫而不施救
如果老妇跌倒却无人敢扶
如果与歹徒搏斗的警察连中数刀
围观的路人还没人挺身而出
天的公理,人的底线
——又在何处?
一个因水而生的小村,又因水荒弃
就像另一些依山开矿的山民
最终,又弃山而去
只是一个过程,一个长远利益
和眼前利益的竞争或冲突
就像一个刚下的鸡蛋,将其制作成
炒蛋、煎蛋、咸煮蛋和臭蛋的过程
不要说二十年前或十年之前
你小时候的红枣如何甜美鲜亮
那一丛丛的花簇拥着,静谧而安详
那牧笛、羊群、牛背上驮着的夕阳
苇草的鲜美、鱼虾的跳跃
清澈的河水倒映着你年少的轻狂
就像你的青春不再,一个癌症患者
即将攀爬烟筒的模样
一直说,遍地的花朵将与秋天相遇
让世界恒守着春天的湿度和温情
让纸币开花,混凝土结出丰硕的麦子
让废气长成空中的绿树,漫天的黄沙
开成大街小巷到处摇摆的油菜花
就像多少年、多少年前你年少的影子
你当年的离家出走,你青春的步伐
也像你最终忘记了的
当初——为什么出发?
事实上,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下的河水早不能用了
地下很深的水也污染了
到处堆积着垃圾、弥漫着废气和尘沙的世界
我们活着
——还能多久地努力活着?
那些旧的房屋,拆了就拆了吧
一些本该推倒的院墙,还有一些
有碍观瞻的篱笆,拆就拆了吧
人总需要长大,就像这个城市的成长
一直,都在向着美和完善发展
每一个乡村抑或城市
都有一处或多处属于自己的标志
犹如一个人的胎记,一个人与生俱
来的
只属于自己的印痕
城市也一样。一个城市活着
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岁月
总有一种暗香的花朵
一路灿烂着绽放过来
这独一无二的美丽和厚重
不属于哪一个,甚至哪一代人
只属于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某一点
某一不可替代的位置
没有什么理由改变它
就像这片土地的厚重
事实就是这样,一些可以改变的
被改变了,一些原本不可改变的
也给改变了。像岁月深处的烟花
飘落的灰烬也带着时光的余温
就像一个人抽去了脊骨
一棵树铲断了主根
一个抽掉了灵魂的城市
洋溢的,只是一片虚饰的繁华
那棵树,说倒就倒了
那棵要让位给高速公路的树
最终,还是被砍倒了
一些村民还在上访路上
另一些村民正在医院里疗伤
还有一些属于村民,也不属于
村民的人,躲在小屋的一角
偷偷地数着带血的钞票
许多人都在吵闹
只有倒下的大树一声不吭
上千年了
从来一声不吭的老树
见证的不只是一个小村
一个家族的兴衰
还有——
天地良心和世俗风雨
像一只千年陶罐的失手滑落
像一块玉石的破碎
像一支曲的断弦
那一刻,整个小村的天空塌了
一个家族的男儿全都热血沸腾
一个原本鲜绿的世界
从此,开始空洞
抑或久远的空白
复 苏版画/王洪峰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