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盛夏微凉

清忽轻兮

■ 一■

亲爱的，再见。

飞机划过我的头顶，有泪水轻轻地滴落指间，微微，这个盛夏有点凉。

忘记了是在哪一天与你相逢，我只记得在拥挤的人潮中，你绽放你最明亮的笑容，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用生涩的中文问我：“请问江南一中怎么走？”

我回过头，你灿烂清澈的笑容划过我的眼角，心跳忽然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

我指了指胸前的校牌：“我就是江南一中的哦，你跟着我走吧。”

阳光毫不吝惜地铺洒在你的脸上、身上，你金黄色的头发在微风中轻扬，碧色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显白皙。交谈中我知道了你来自美国，有一个好听的中文名字叫许致远，因为热爱中国文化，所以随着爸爸来到中国体验中国的高中教育。你说自己特别崇拜诸葛亮，连名字都取自于他的那句名言：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彼时我看着你认真的神情，不由“噗”地笑出了声。你满脸通红，局促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着急地解释：“我很……I love Chinese culture， I love China very much.”

我笑弯了腰，做了一个“了解”的手势，指了指前方：“喏，江南一中到了。”

看了看时间，心里暗暗叫苦：快迟到了。我拔腿便向教室的方向冲去，连一声再见都没和你说，你的声音随着微风传进我的耳朵：“哎？你叫什么名字？”“林艾乔。”

■ 二■

我偷偷从后门溜到座位上，班主任正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左沐用手臂碰了碰我：“怎么迟到了？”

“哦，没什么。”我朝他吐了吐舌头问：“老师没发现吧？”

左沐伸了伸懒腰：“没有，正讲事儿呢，好像要来一个新同学。”

“新同学？不是吧？男的女的？”我睁大眼睛问左沐。

“男——生。”左沐拖长了声音回答我，随即我的脑袋上开出一记爆拳：“林艾乔，你想干嘛？”我吃痛地揉了揉脑袋，对着左沐猛翻白眼儿，正在心里狠狠地慰问他的祖宗十八代的时候，教室的门被推开了，你披着一身暖阳笑意盈盈地站在教室门口。

“许致远？是你？”我脱口而出，班上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我。我抱歉地对老师笑笑，把头埋到了课本底下。

“你认识他？”左沐不解地看着我。

“嗯，来学校的路上碰到的。”我点点头回答左沐。

“这样也行？真有你的。”左沐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我。

说话间你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在同学们啪啪的掌声中来到我的跟前：“我可以和你一起坐吗？林……艾乔？”

“好啊好啊……”我笑得一脸阳光，使劲地拍打着左沐的肩膀：“你搬走吧，走吧走吧。”

左沐看着我一脸谄媚和得意的样子无奈地耸耸肩，把课桌搬到了教室的角落。我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终于摆脱了他的魔掌。

随着放学铃声的脆响，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正要跨出教室，你叫住了我：“林艾乔，我们一起走吧？”

我看着你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我对学校还不是很熟悉。”

我恍然大悟：“好啊！”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江南一中是那么的大，在我带着你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才把学校所有地方给你介绍完。校门口，左沐斜挎着书包坐在单车上，见到我和你一起出来，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后哈哈大笑着问我：“林艾乔，怎么现在才出来啊？你可真够热心的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我投给他一记白眼向你介绍：“这是左沐，我以前的同桌。”我特意加重了“以前”两个字，得意洋洋地看着一脸猪肝色的左沐。你友好地伸出手，对着左沐微笑，左沐却假装没看见，踩着单车扬长而去。我看着你略显尴尬的脸，对你解释：“他这人就这样，你别介意。”你好脾气地点点头。

夕阳斜斜地打在你额前的碎发上，我看着你站在夕阳的金黄色里，那一瞬间我竟然有“岁月静好”的错觉。

■ 三■

因为我是班长，又和你同桌，所以带你熟悉学校的环境和生活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每天和你一起上下学，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食堂……

心里的欢喜和甜蜜也日益增长，喜欢在无聊的时候看你好看的侧脸，喜欢看你因为搞不懂一些成语的含义而皱紧的眉头，喜欢看你收到女生写给你的情书时不知所措的样子，喜欢你用并不标准的中文叫我的名字，林艾乔。

许致远，你就那么一寸一寸温柔地占据我的整个心房。

周末的时间，你在学校附近的蛋糕店里打工，于是我总是在周末的时候到你打工的店里做作业，透过巨大的玻璃我看到你系着围裙忙碌的身影，在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男生戴着围裙的样子也可以那么好看。你的鼻尖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奶油，我悄悄地来到你的身边替你擦掉，你抬起头看着我，露出洁白的牙齿对我微笑，在我还来不及离开的时候，你突然附在我的耳边轻轻地对我说：“I Like you.”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你，眉眼之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你用中文接着说：“我妈妈告诉我，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一定要用自己的母语告诉她，所以，林艾乔，I Like You.”

于是，那个美丽的周末，我和你手牵着手走啊走，将大街走成了细细的小巷，将耀眼的日光走成了漫天的星光，仿佛就要这样和你一直走到地老天荒。

■ 四■

初次遇见纪茉的时候，是在一条逼仄的小巷。确切点说不是“遇见”，而是她刻意在等我。纪茉化着夸张的深蓝色眼影，脚踩高跟鞋，十足一个小太妹的样子，她嘴里嚼着口香糖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要你离开许致远。”

我捂着发热的脸颊：“为什么？”

纪茉轻描淡写地说道：“因为我喜欢他。”

我紧咬着唇，倔强地仰起头，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不。可。能。”endprint

纪茉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被察觉的惊讶，用力地吐掉嘴里的口香糖，她招一招手，身后突然围上来一大群女生。在我还剩下最后一点意识的时候，隔着包围的人群我看到了左沐熟悉的身影，他的脸因为愤怒和焦急而通红，他和纪茉大声地说着什么，纪茉满脸得意，左沐痛苦地摇着头……

■ 五■

当我醒来的时候，左沐正站在窗边望着天空发呆，不知为什么我看着他忧伤的背影心里突然很难过。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喂，我渴了。”

左沐转过身，满脸笑容：“你醒啦？担心死我了。”说着急忙去倒水。

我没好气地说：“你还会担心我啊？心里指不定正狠狠地诅咒我呢吧？”

左沐破天荒地没有跟我抬杠，递过水杯，只轻轻地说：“别说了，快喝水吧。”

突然温柔的语调让我不知所措，我喝着水，脑子里却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说：“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呢？”

你的适时出现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左沐笑着说：“你们说吧，我……我先走了。”

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白色衬衣，我的心里忽然变得很荒凉，一种难以言说的疼痛爬满了心脏。

你坐在病床前，微微蹙着眉头跟我说，对不起，没有保护好我。我细细地笑：“许致远，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任何人任何事都改变不了我的这种决心，除非，是你不要我了。”

你的眼眶微红，坐在病床前紧握了我的手，用你好听的声音低低地说：“最近又学了一句话，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所有的疼痛和难过都不复存在，我的脑海里只反复地回荡着那句美到了极致的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六■

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左沐把他的笔记借给我，抬起头看到他关切的目光，可是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淡淡的一句：“这是你缺课的笔记。好好看看吧。”说完急忙转身离去。看着他孤独的身影，我的心里莫名地难过。我指了指左沐，问坐在身边的你：“有没有觉得他变了？”

“嗯，是的，在你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整天都心事重重的。”你顿了顿，叫了我的名字：“艾乔？”

“嗯？怎么了？”

“其实我觉得，左沐他喜欢你。”你对我说。

我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你。你接着说：“所以，他不喜欢我，对我充满了敌意。”

脑海里所有关于左沐的片段一一地连缀起来：微笑着和我斗嘴，关切的目光，不友好地对许致远的样子，所有的一切在一句“他喜欢你”之后变得理所当然。可是，我最亲爱的左沐，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啊！是那种无聊的时候可以相互斗嘴，难过的时候可以彼此倾诉，开心的时候可以一起分享的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你看着我低头沉思的样子，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艾乔，你自己选择吧，如果，你放不下他，我，我也不会怪你的。”

看着你认真的样子，我的心里一阵刺痛：“林艾乔喜欢的是许致远呢。”

左沐，左沐，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 七■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和你肩并着肩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路过教学楼的时候，吵嚷的人群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问了一个同学，同学指着楼顶大声地说：“有人要跳楼啊！”我和你抬头望去，那一瞬间我们双双被惊呆在原地。纪茉晃悠着两条细长的小腿坐在楼顶，嘴角露出一丝不被察觉的诡异的笑容，我看着你微微僵硬的身体，一种不好的预感传到我的心头。纪茉大声地叫着你的名字：“许致远，我爱你，你和林艾乔分手吧，不然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让你一辈子都不安心。”人群骚动起来，周围的同学开始对我们指指点点，老师把你叫了去，让你去劝纪茉。纪茉瘦小的身体在楼顶摇摇欲坠，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掉下去。我不知道你对她说了什么把她哄下来，只是当纪茉露出得意的笑容挽着你的手，耀武扬威般地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知道，我和你，再也回不去了。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发呆，身边你的位置有轻微的响动，我满怀期待地转过身去，却看到了满脸担心的左沐。我低下头闷不作声。

许致远，我就这样失去你了吗？

“想哭就大声地哭出来吧，别憋坏了身体。”左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谁说我想哭了？”我好强地反驳，咬紧了嘴唇，泪水却顺着脸颊滴落。

左沐轻轻地擦去我的泪水，我趴在他的肩头失声痛哭，迷蒙的泪光中我仿佛看到窗外你的脸，许致远，我是这样深刻地喜欢着你啊！

在你身边牵着你手的人不再是我，单车后座上拥着你腰的人不再是我，蛋糕店里品尝最新口味糕点的人不再是我，连那些我们共同走过的小路上都不再留有我们的足迹。以前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你走了，梦也就醒了，却唯独剩下我破碎的心，撕裂般地疼着。许多次我都在人潮汹涌的街头恍惚地觉得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披一季粲然的暖阳，笑容清澈透明。

也渐渐地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你的消息，纪茉为了你，从一个小太妹变成了一个乖乖女，穿着干干净净的校服，笑容明媚的和你手牵着手走在一起。你们渐渐成为江南一中的模范情侣。这个世界上，新的美好的事物会以惊人的速度代替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人们都忘记了也就是在不久前，林艾乔才是那个人人羡慕的女主角。只是，我怎么可能就那么轻易地忘记你呢？

■ 八■

纪茉想和社会上的混混断绝关系，那些人怎么会轻易就放过她呢？最危急的关头，是你答应了他们打你一顿的无赖要求才了事，那些棍棒就那么重重地打在你的身上，当我从同学们津津有味的谈话中听到这些时，许致远，你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痛吗？你知道你受伤住院的那段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当你重新返校，看到你额头隐约的伤痕，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可是站在你身边的纪茉，那个现在清清爽爽的女孩满脸幸福和温暖的笑容，让我明白了一切。许致远，我们终于还是这样从此天涯陌路了。

■ 九■endprint

开始和左沐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学习。依旧相互斗嘴相互取笑，我们牵手拥抱，就像一对恋人一样。可是，仅仅只是“很像”而已，我们都明白，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那条沟的名字叫作“许致远”。我过不去，他也走不过来。

期中考试成绩下来，我依次看过去，终于在接近末尾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班主任气得跳脚，放学后单独把我一人留下上“政治课”。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我回到教室拿书包，却意外地发现你居然还留在教室里。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看着你走到我的面前，心中百感交集，努力地压抑了感情，才没有让泪水流出来。

“对不起，艾乔。”你对我说。

我微微地笑着摇了摇头，问：“你，还好吗”？

许致远，我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对你说，可是到头来，我只能问你一句“还好吗？”

你却答非所问，自顾自地说起来：“纪茉她需要我，我不能离开她，你和左沐——”你顿了顿，“要好好的，祝你们幸福。”

“祝你们幸福。”原来，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吗？原来纪茉需要你，你不能离开她，可是你就忍心离开我吗？

学校巡查的老师催促着我们赶紧离开，我逃也似的抓起书包，吞下一肚子的难过与伤心，一头扎进茫茫的夜色中，校门口的路灯明晃晃地刺痛了我的眼，泪水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左沐斜倚在单车上，看到泪流满面的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把我搂在怀中。

听闻纪茉的死迅是在一个月后，左沐面色沉重地在我惊讶与不解的目光中，缓缓地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纪茉和他是亲生兄妹，10岁那年，他到海里游泳遇到危险，他们的妈妈为了救他而永远地沉睡在海里。从此，妹妹纪茉就特别恨他，她跟了母亲的姓，为了报复他还与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12岁那年，纪茉查出自己患了不治之症，与他断绝了兄妹关系，却不再是因为恨他，而是因为爱他。纪茉心里早已原谅了他这个哥哥，她怕左沐知道了她的病情替她担心。这样一直过去了8年，纪茉总是暗地里关心着左沐的生活，她知道哥哥喜欢那个叫林艾乔的女孩，却一直不敢表白。后来我又有了许致远这个男朋友，她知道哥哥心里很难过，于是她用那种极端的方式抢走了许致远，其实是希望我能和左沐在一起。在这一场爱与恨里，她唯一伤害的人就是许致远。所以她为了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彻底地变回了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也试着去真正喜欢许致远，可是病魔却无情地夺去了她的生命。

左沐静静地对我说完这一切，目光哀伤地望着遥远的天际，我仿佛在他的眼里又看到了那个化着夸张眼影，满脸桀傲的女孩。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在那次“挨打事件”之后会看到左沐，那个傻傻的女孩是希望她最爱的哥哥以为她还在恨着他而报复他。纪茉，纪茉，我在心里呼唤着她的名字，一路走好。

我走到左沐的身边，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不要太难过了，我不会离开你的。”

男生侧过脸，眼眶泛潮，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 十■

在那个夏天快要接近末尾的时候，你决定回国。离开之前，和我有一次长长的谈话。

你说，一开始是不想纪茉干傻事才和她在一起的。

你说，后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喜欢上她了。

你说，我要回国了。

你说，你和左沐要好好的，祝你们幸福。

阳光依旧灿烂地洒在你的身上，光线中你的嘴唇一张一合，笑容轻浅而哀伤。在最后我转身离开的时候，你轻轻地叫住了我：“艾乔，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我要永远永远记住你的样子。”于是，我在明丽的晴空下努力地笑啊笑啊，笑得泪流满面。

你走的时候没有对我说，可我还是和左沐偷偷地去机场送你。你戴着大大的墨镜和你的爸爸走在一起，那背影莫名的多了几分落寞，我终于还是没有勇气走到你的面前。

飞机划过我的头顶。“亲爱的，再见。”我在心里轻轻地对你说。

转过身，我躲在左沐的怀中，泪流满面。

许致远篇：林艾乔，我这一生最爱的女孩，我来中国邂逅的一段美丽的传奇。我多想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就像《诗经》里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上帝似乎总爱与人开玩笑，纪茉同社会上的混混断绝关系，我没有理由不去管她，可是那次受伤检查的结果是视觉神经受损，复明的机率是百分之零点几，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爸爸早就催促我回国治疗，我知道即使是回国治疗也是徒劳，更何况我是那么的舍不得你，我的视力越来越差，我知道我不能再给你幸福，就是这样远远地看着你就已经很好了，左沐是一个好男孩，和他在一起，你会很幸福的。终于决定离开，我骗你说是因为真的喜欢上了纪茉而要离开这片伤心地，其实是因为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那天去找你，你和我那么近，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好好地看看你，记住你的样子，这样即使你不在我的身边，即使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也什么都不害怕。我的女孩，你要永远幸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