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
专栏作家小宝曾言:“中国食客,第一人当推苏曼殊。”为何?因为民国一代,文化大师们多以“美食家”自居,唯独苏曼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别人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则以“食不厌多”的饕餮式吃法卓尔不群。
苏曼殊,人如其名,身份多“殊”:既是诗人,又是小说家,还是出家人;既擅丹青,又通英、日、梵多国文字,翻译过《悲惨世界》和《拜伦诗选》。他为人所津津乐道的,除了纵横的千古才情、不羁的风流韵事,便是他丝毫不加节制的饮食之道。
苏曼殊贪食,曾写信给邵之冲:“一人赴源顺食生姜炒鸡三大碟,虾仁面一碗,苹果五个,明日肚子洞泄否一任天命耳!”这倒并非因为他喜欢吃生姜炒鸡,而是习惯使然,对他来说,一下子吃上三笼汤包、几大碗鲍鱼面,都是常事。他爱的是“吃”这件事本身,而不是吃的对象。偶尔异想天开,他会用糖醋凉拌生鲍鱼,直接吃,猜想起来,味道应该不佳,他却振振有词,说是“味究不恶”。
吃坏肚子、一连几天卧床不起,这些事对于苏曼殊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好友柳亚子送他二十个芋头饼,他一顿全吃掉,肚子痛得无法起身。陈去病买了糖炒栗子给女儿吃,苏曼殊觉得美味,和小女孩抢着将其吃完,之后感觉意犹未尽,又偷偷跑出去买了两包,一个人全部吃掉,直吃到胃病复发,夜不能寐。又有一次,他与人打赌一顿要吃六十个肉包子,吃到五十个时,已然腹胀难忍,直翻白眼,朋友劝他不可再吃,他不以为然,反而跟劝告者吵起来。
世间万般食物,苏曼殊尤嗜食糖,自称“糖僧”。他的同事周越然回忆:苏曼殊最爱吃蜜枣,“有一次,他穷极了,腰无半文,他无法可想,只得把金牙齿拔下来,抵押了钱,买蜜枣吃”。忍痛敲金牙,只为吃蜜枣,这是怎样决绝的吃货精神啊。又一次,陈陶遗来看他,苏曼殊正苦于无钱买糖吃,发现陈兜里有三块钱,并不征得陈的同意,随手平分,掏去一块半,随即匆匆外出,转眼之间,就从街上买了不少摩尔登糖回来。他自记在杭州曾“日食酥糖三十包”,而二十几岁时去东南亚游历时,更是每天五六十枚甜果,结果肠胃炎发作,险些客死他乡。
苏曼殊的画作淡雅出尘,格调颇高,常有人向他求画,但他生性风流跳脱,男士求画一概拒绝,女士则可用玉照来换。朋友叶楚伧多次索画未果之后,将苏曼殊领到李叔同的画室,里面摆满了雪茄、朱古力糖、牛肉,都是苏曼殊的心头好。叶楚伧趁苏曼殊高兴,借口有事,到门外将门反锁,这才求到了苏曼殊一幅著名的《汾堤吊梦图》。
1918年春,苏曼殊因饮食无节制患上了严重的肠胃病,只能住院治疗。住院期间,医生不准他吸烟,不准他吃糖,苏曼殊难以忍受,偷偷逃出医院,去街上大吃八宝饭、年糕、栗子和冰激凌,结果导致肠胃病加剧,终告不治,时年仅35岁。
苏曼殊一生流离失所、孤苦郁闷,社会的黑暗、事业的挫折、世态的炎凉、爱情的折磨莫不让他体察世间的险恶、艰苦,或许,这就是他爱吃甜食的心理成因吧。包天笑有一首写苏曼殊的诗:“松糖桔饼又玫瑰,甜蜜香酥笑口开;想是大师心里苦,要从苦处得甘来。”他倒是苏曼殊的知音。
苏曼殊死后,被葬于杭州西泠桥,与江南名妓苏小小之墓毗邻。一情僧,一名妓,南北守望相对,苏曼殊泉下有知,料想亦会欣然,只可惜再也吃不到心爱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