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的六次南巡

阎崇年

康熙帝第一次南巡是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康熙帝为什么早不南巡，晚不南巡，而在这个时候南巡呢？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把三藩之乱平定，二十一年和二十二年花两年的时间把台湾海峡两岸合一了，中原的战火平息了，他就喘了口气，所以在康熙二十三年南巡。从北京沿着京杭大运河一直往前走，其中就到了扬州，回来的时候又到了扬州。《清圣祖实录》记载他的龙舟晚上停泊在仪征江边，康熙帝晚上是在长江上一个船上度过的。长江再平稳船也会随波起伏，晚上睡觉怎么也不会安稳。为什么不进城住行宫呢？他父亲、他叔叔，那个时候搞的“扬州十日”，使他怕进了城里不安全，他有一种恐惧，干脆住到江上得了，住船上相对来说就安全一点。

扬州太吸引人了，康熙帝读过《全唐诗》，他对扬州是久已向往，但是没有亲自看过，所以他白天进了扬州府的府城。白天相对安全点，保卫工作做得好一点，他匆匆忙忙看了一天，主要看了仨地儿：第一个是栖灵寺，第二个是平山堂，第三个是江天寺。《清圣祖实录》记载里，没有说他到大明寺，说他到了栖灵寺。当时这寺的名字叫大明寺，康熙为什么不说大明寺而说栖灵寺呢？有的学者分析说他忌讳“大明”这两个字。既然来了又回避不了怎么办呢？大家知道大明寺里有一个塔叫栖灵塔，他就说到了栖灵塔，借做栖灵寺。

沿途康熙帝到山东曲阜孔庙祭孔。康熙帝到了大成殿，对着孔子的塑像和孔子的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礼。汉族皇帝到孔庙祭孔的时候是二跪六叩，康熙帝是三跪九叩，表示对孔夫子的崇敬。他在这个地方还赞扬孔子：“开万世之文明，树百代之仪范。”对待孔子，评价很高。还有四个字说孔夫子是“万世师表”，就是现在孔庙大成殿上面“万世师表”匾上的四个字，康熙帝写的。康熙帝还在曲阜请了孔子的后裔孔尚任给他讲课，讲《大学》。

康熙帝还到了南京，当时叫江宁。做什么呢？祭明孝陵。康熙帝到那儿说了一句话。在这里，我先跟大家介绍一下他曾祖父努尔哈赤、祖父皇太极是怎么说的，大意就是：“朱元璋，你原来不就是一个穷和尚吗？你们朱家的天下我们要坐了。”他们要坐天下是这个态度，把朱元璋看成一个穷和尚。康熙帝态度变了。康熙帝到了南京的明孝陵说什么呢？说“明太祖，一代开创令主，功德并隆”。他爷爷说朱元璋是个“穷和尚”，他则说是“一代开创令主，功德并隆”。后来南巡，康熙帝又写了“治隆唐宋”四个字，就是明朝的治理和唐朝、宋朝是并提的，态度有了多大的变化啊！

第三个例子是祭大禹陵。康熙帝到杭州，过钱塘江，到了绍兴。绍兴大禹陵大家都熟悉。大禹是什么人啊？大禹是汉族人的英雄，并不是满洲人的英雄。康熙帝到大禹陵前，对着大禹陵三跪九叩。什么意思啊？就是康熙帝承认大禹，既是汉族的英雄，也是满洲的英雄，是中华各族共同的英雄，所以才三跪九叩。

这是第一次南巡。

康熙帝第二次南巡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中间隔了五年，为什么隔五年呢？有一个原因，就是康熙二十三年应该来南巡的时候有紧急的奏报：俄国侵入黑龙江流域。朝廷讨论回击还是不回击。经过准备到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清朝进行了第一次雅克萨自卫反击战。雅克萨在什么地方呢？就在现在黑龙江的漠河，黑龙江北岸。在这一仗把沙皇俄国侵略者打败了，取得了胜利。随后，又进行第二次雅克萨自卫反击战。康熙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两次反击沙皇俄国侵略雅克萨，自卫反击战取得了胜利。完全把沙皇俄国的势力给摧毁了，雅克萨又夺回来了，康熙帝这时心踏实下来了。这样他才开始第二次南巡。

第二次南巡路线还是上次那样，到我们扬州有什么可记的呢？他那个御舟，停到江都的陈家湾。历史记载“阖郡士民迎驾”，就是扬州阖郡的市民夹道迎接康熙皇帝南巡到扬州，和第一次有所不同了。他一看局势有所缓和了，就进城了，住在扬州府城里头，住了一天。第一次是一天没住，第二次住一天，还在这儿发布御旨，说他沿路看到河患很严重、百姓生活很困苦，要把这个事情仔细调查一下，他回来的时候要跟他汇报，然后商讨进一步治河的政策和策略。回来的时候，他的御舟就停在宝塔湾，就是后来的御码头，这是第二次。

康熙帝第三次南巡是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第二次南巡和第三次之间隔了十年，因为这十年之间发生了一件大事情，噶尔丹发动了一场乱子，康熙皇帝御驾亲征，特别是第二次和第三次亲征，从北京出发，骑着马，千里跋涉，最远到现在外蒙古克鲁伦河。康熙到那个地方去了，他就顾不上南巡了。

平定了噶尔丹，康熙帝又踏实了，又开始第三次南巡。他看到淮扬地方多次遭受水患，他躬亲巡省，亲自到水灾地区看，他目击田庐、房舍被淹了，觉得心里头不安，所以下决心要把扬州这一带、淮扬这一带水利修好，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一次他到了高旻寺。到高旻寺之前，这个高旻寺要修，皇家要出钱，后来当地的官员、盐商大伙儿凑钱，就修起来了，他写了五个字“敕建高旻寺”。康熙帝南巡，行宫旁边一个村子老百姓家着火了，作为皇帝你有警卫守着你，这御帐没着火就可以了。他不，他吩咐他的警卫，给老百姓救火。夜里头把老百姓房子的火救灭了，作为皇帝来说就可以了。他说还不行，你们查一查一共烧了多少间房子。查完了以后给他上报烧了多少间房子。他说老百姓不容易，一着火家里头东西都烧了，哪有钱再盖房子，于是每烧毁一间房子发三两银子，让灾民把房子建起来。这总算可以了吧？他不，他说这钱别发给地方官，发给地方官他们若贪了，老百姓得不到实惠，你们侍卫亲自一户一户地把银子发到每户受灾老百姓手里。

康熙帝第四次南巡是康熙四十二年（1703年）。第四次南巡，来去都在扬州住。这时候住在扬州府，府里头有个行宫。

康熙帝第五次南巡是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这次南巡有个特点，就是经常泛滥的黄河、淮河已经基本得到整治。他这次南巡来看看效果到底怎么样。一看，果然这些问题基本解决了，所以他很高兴，当地老百姓也比较高兴。这时候老百姓情况完全不一样了，夹道欢迎他，沿着扬州附近运河两岸夹道欢迎，船往前走，老百姓就跟着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欢呼。后来他说不要了，船往前走老百姓跟着往前跑也很累啊，他跟地方官说，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是“大家这种心情我很理解，不要跟着往前跑了，特别年纪大的都很累了，劝他们在岸上表示一下心意就可以了，对他们要蠲免一些钱粮，要进行些救济”，这情况看起来文化冲突就缓和了。endprint

在第五次南巡之前，从宫里头传出话，说康熙皇帝要第五次南巡了，这年他52岁。这时曹寅和一些盐商、地方官，商量要给皇帝修行宫，而且这个行宫怎么建的有详细的记载，几进院子，房子多少间，厢房、朝房都有详细记载，还有个花园，这康熙帝不知道。第五次南巡康熙来了，就让他住在行宫，他一看也挺高兴。这时候水患问题基本上解决了，江南地区满汉之间矛盾也有所缓和，他这时候就不是以水利为主了，就比较享受了。他在这儿干嘛呀？每天都有记载，有一个叫汪康年的人写了本书，记载圣祖五幸江南的事，记得很具体。譬如说三月十一号晚上到了扬州，各地的盐商和官员匍匐叩接，又磕头来迎接他。第一次南巡他怕群众，怕对他如何如何，所以不敢上岸，这时情景不一样了，十三号他就住在西面宝塔湾行宫，而且写字赏赐。十四号，皇帝要乘坐龙舟往镇江去。去之前，曹寅等官员，还有一些盐商，又为皇帝送礼。曹寅送什么呢？送古董。康熙收了什么呢？收了一个玉环、一对白玉鹦鹉，收了扬州盐商的献礼六十件，大概每一件都可以说价值连城。这次是皇太子胤礽跟着来了，献给他多少呢？献给他四十件，也不少了，他当然很高兴了。这是去的时候。回来时又在扬州住，还住在这个行宫。他要走了，官员、盐商说您别走，再留两天。他说好，留两天。过两天，您别走，再挽留，再留两天。这样共在扬州住了十一天。十一天都做什么了？我跟大家说出来听听。初一，皇上到了二十里铺，江宁织造曹寅带领官员，还有些商人来叩请圣驾，中午到行宫游玩，晚上看戏、宴会。初二，两淮盐商招待皇帝看戏、宴会。初三，皇上在行宫里头游览花园，晚上赏灯，登船之后，宴会、看戏。初四、初五，低级一点儿的文武官员叩见，之后吃饭、看戏。到初六晚上，还是吃饭、看戏，连着六天，每天都是宴会、看戏。最多的一次，记载的是摆了一百桌筵席，这筵席是谁买单呢？曹寅等人买单。文献明确记载是曹寅等买单摆一百桌酒席的。后来认为曹寅亏空就是与接驾花费有关。这么一来一往，我算了一下，康熙帝第五次南巡在扬州住了十一天。

康熙帝第六次南巡是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这是康熙帝最后一次南巡。这次康熙帝南巡，河清海晏，盛况空前。河北当时叫直隶，直隶和山东沿运河两岸，有小孩，有老人，个别还有妇女，两岸跪着的、站着的、追着船跑的欢迎康熙帝，史书记载数十万人。这样就从山东过了微山湖，到了江苏，进入扬州地区。这次在扬州一共住了十天。十天基本上不是查黄河了，因为治河有成绩。这次就是游山玩水，宴会、看戏，还有当地官员进了很多美女。

这样康熙二十三年、二十八年、三十八年、四十二年、四十四年、四十六年，一共六次下江南，往返都算上，共十二次到扬州。那为什么康熙四十六年以后他就不南巡了呢？从康熙二十三年第一次南巡到四十六年第六次是他32岁到54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按说他应该接着来，为什么不来了呢？因为四十七年发生了一件事，他北巡的时候，把皇太子胤礽废了，这是个很大的事情。史书记载，儿子们、大臣们，都跪着听圣旨。史书记载康熙帝“且谕且泣”，一面念一面哭泣，念完之后，仆倒在地。大伙把他架起来，不久康熙帝就中风了。康熙帝晚年右手不能写字了，批答奏章是用左手，后来记载他两条腿肿得很厉害，很粗，脚穿靴子也困难，把靴子划开一个口才能穿上，后来靴子也穿不上，拿个毡子把脚裹上。有个官员拍马屁，给他上个奏折，说“祝圣上万安”，这是好意啊，拍马屁也是好意啊，祝您万安嘛。康熙帝看完，啪！给摔了，朱批道：“朕一安尚无，何来万安？！”这官员本来想拍个马屁，结果讨个没趣。这说明康熙帝心情不好啊！一安都没有何来万安，还有心思下江南吗？所以康熙四十六年之后就没有再南巡。废了太子后，接着又立了。立了又废，两立两废。最后一废，他身体就更不行了，走路还要别人搀扶着。所以康熙帝后来没有体力、没有精力，也没有心情南巡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