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向阳 陕西岐山人,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名誉主席。曾在《解放军文艺》《西北军事文学》等刊发表作品多篇,曾荣获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金奖。
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二,在天水民间有祭祀毛鬼神的活动,巫师们身穿红马褂,头缠红丝带,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羊皮鼓敲得嘣亮急促,前面跪着被毛鬼神捉弄又被毛鬼神保佑的乡民,他们祈祷着毛鬼神去报复自己仇恨的人,并为自家像秦琼敬德一样卖力地当好平安使者、守财功臣。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有许多礼敬天地、尊崇自然的文化传统,祭五畤祭五岳,也有视死如生、慎终追远的人文情怀,祭圣贤祭忠烈,同时也以美好愿望给自己塑造了不少偶像。但这些肃穆庄严的敬祷之外,也尾随着异端邪说,掺杂着狐妖兽怪,久而久之演化成了毒化、束缚人们灵魂的封建迷信,这就是孔子抨击“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的缘由。
有一种神,撕下夜幕的碎片做脸面,掐断鼬鼠的头颅做脑瓜,揪光魔鬼的胸毛做披风;有一种神,不是因为人崇敬它而供奉它,而是因为人害怕它而巴结它。这种神,非人、非魔、非鬼、非妖,这神就叫毛鬼神。“毛”者,小也;“鬼”者,厉也;“神”者,能也。
这种神,不仅关中人、天水人害怕它,而且青海人、西藏人、蒙古人也害怕它。在岐山乡村,如果哪个人容貌猥琐,行踪诡秘,心胸狭窄,做事反常,人会说“这人是毛鬼神”!在兰州市远郊,如果一个女人出现裸奔,而且见小伙就紧追不舍,人会说“毛鬼神缠身了”!在中国西部,毛鬼神浪荡于沙漠,游逛于草原,隐匿于废墟,出没于场院,因诡计多端、不露声色、防不胜防,其大名也鼎鼎;因专横跋扈、睚眦必报、借刀杀人,其恶名也昭昭。唉!西部天旱地薄、路遥人稀,灶神门神往往消极怠工,牛神马神总是漫不经心,土神家神又懒得显灵,而财神又被中东部富人缠绕得脱不开身,关公忙着连他家乡的非礼都断不完,钟馗更是被冤仇官司扰得大门难出。所以,看官们也莫怨乡民脑瓜愚眼光浅,假若让比毛鬼神更凶恶的恶煞占领这个舞台,孤立无援的乡人大概真的是要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
在天水地区,常见一些远离人迹的土庙矮得像土堆,陋得像石堆,庙里什么神也没供奉,只吊着一头粗一头细的红布卷儿,而且香火不断,村民叩头如捣蒜,这就是毛鬼神庙。在秦安一些人家,至今家里还暗暗供奉着毛鬼神,而女性往往是毛鬼神的主人与奴仆。乡间盛传:毛鬼神喜静喜独厌噪厌众,供奉时也不需过多破费,置供桌、点长明灯即可,唯外人不能入内。据说供养毛鬼神好处多多:油缸里没油了,毛鬼神会从别人家盗来油;没衣服穿了,毛鬼神会偷来远村的皮大衣为主人披上;丢了啥贵重东西,毛鬼神会为你自动找回。如果客人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笑话主人敬错了神,那么,毛鬼神就会显形,吃饭时碗底就会发现羊屎蛋,喝茶后就腹泻不止抱肚打滚,有时会小便失控或朝自己脸上不断扇耳光。毛鬼神虽不生不养不织不纺,但对主人却是忠心耿耿、佑福衔财的“盗神”,所以千家万户供奉着这尊神界的小偷,囤里的粮就吃不完,左右邻居就不敢惹!于是,每年的农历七月二十二,在天水民间有祭祀毛鬼神的活动,巫师们身穿红马褂,头缠红丝带,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羊皮鼓敲得嘣亮急促,前面跪着被毛鬼神捉弄又被毛鬼神保佑的乡民,他们祈祷着毛鬼神去报复自己仇恨的人,并为自家像秦琼敬德一样卖力地当好平安使者、守财功臣。
关于毛鬼神的来历,有多种版本:一是以姜子牙舅舅为原型演绎而来。姜子牙封神时,他舅舅十分眼红,想封个一官半职,就在门口打转转、兜圈圈,姜子牙说:“要进来就进来,干吗鬼鬼祟祟,真是个毛鬼神!”于是他舅舅顺势就领了“毛鬼神”得意而去。二是以元代“鞑靼”移花接木而来。“鞑靼”就相当于如今的治安小队长,蒙人统治汉人后,每十户由一鞑靼管理。元末农民起义,流传着“八月十五送月饼,三十晚上杀鞑子”的暗语。这些鞑靼就被汉人像除草一样锄掉了。而元朝统治者威风不再,难以追究,只好顺水推舟,让老百姓土葬为安,奉为神灵,设坛祭祀。这些鞑靼生前脸上布满胡须,衣服长年不洗,面若凶神恶煞,于是就自然而然成了汉人眼中的“毛鬼神”。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在一些少数民族家中,猫死后将猫头割下,用彩绸裹起来置于屋顶,诵经百天,生成“猫鬼神”,所以“毛鬼神”也叫“猫鬼神”。《资治通鉴》 《隋书》中曾记载:“延州刺史独孤陀好左道,以奉猫鬼事,除名为民,乃诏畜猫鬼蛊毒厌媚野道之家,并投诸四裔。”可见,从隋代就有用毛鬼神吓人的荒诞举动。
不论怎么考证毛鬼神的来历,显然,毛鬼神是一种不光彩的神,是一种民间信仰多元化的体现,是一种原始图腾的崇拜,是一种封闭僵化的灵力。据说,供养毛鬼神的神婆都十分忌讳去寺庙,因为毛鬼神怕真神。由于毛鬼神十分小气,供养者稍有怠慢,就会迁怒主人,家人非死即病,灾祸不断。可见,毛鬼神是一把双刃剑,是一只害人精。它对乡间带来的精神控制,带来的人性湮灭,带来的无形忌讳,绝不亚于封建纲常的危害。
千百年来,毛鬼神被幻化了、魔化了、妖化了,似一团黑影、一尊怪兽,在乡间响动了多少年,人们谈之色变,如临大敌。从白胡子爷爷、小脚老太口中,我们也可窥见它的怪癖:无意间下手,说翻脸就翻脸。毛鬼神不论男女老幼,不分贵贱尊卑,不论交情薄厚,随时会变成白眼狼、变扇脸,去咬人害人坑人。近日,我在翻阅王效文先生的《岐邑野史》时就发现了“牛秀才”这个毛鬼神。他本名牛汝深,由于文墨精深,仕途不畅,命运多蹇,成了乡间的一只癞皮狗。他是岐山故郡乡牛家拐人。村里一个叫牛德的长辈,养的羊啃了他人麦田,牛秀才前去训斥牛德,被呛了一鼻子灰 ,于是唆使麦田主人去告状,并为他代写了状子:“村人牛德,养羊图利,害及他人,悍然牧羊于我麦田,羊嘴如镊,连拔带撅,所过之处,地赤苗缺,麦田乃我全家生命所倚,国朝皇粮国税所系,任其蔓延,民将因之而饥、国将因之而困……”牛德接到传票,如五雷轰顶,六神无主,只好给牛秀才送上好处,让他代作辩状。于是他又写道:“邻人牛智生,为人安分,素以良民见称,何意今将土堆当泰山,檐水代江河,视王法为儿戏,当知正值隆冬,地冻如铁,只是吃了浮叶……”“羊嘴如镊,连拔带撅”是一种罪解,“地冻如铁,吃了浮叶”是一种无罪解,有罪无罪,都由牛秀才这张毛鬼神的疯牛嘴胡咧咧!
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有许多礼敬天地、尊崇自然的文化传统,祭五畤祭五岳,也有视死如生、慎终追远的人文情怀,祭圣贤祭忠烈,同时也以美好愿望给自己塑造了不少偶像。但这些肃穆庄严的敬祷之外,也尾随着异端邪说,掺杂着狐妖兽怪,久而久之演化成了毒化、束缚人们灵魂的封建迷信,这就是孔子抨击“非其鬼而祭之,谄也”的缘由。孔子深知盲目崇拜鬼神,极易丧失自尊、丢失魂魄,陷入万事求鬼神的困境,因之谆谆教导人们要“敬鬼神而远之”。谄媚者,巴结也。巴结权势、讨好鬼神,是急功近利者的通病,也是信念动摇者的怪病。普通百姓巴结毛鬼神,无非是乞求平安获取些蝇头小利,而官人巴结不是应该祭祀的鬼怪,而是贪图着升官发财。史载明朝那个臭名昭著的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通过结交明熹宗乳母客氏等,封为“九千岁”,排除异己,专断国政,一时东厂之毒流满天下,一大批耿直官员士子惨死狱中,一大批无耻之徒先后充当义子义孙,数年间“繁衍”四五十代,其速度比老鼠生儿子还快,更有阿谀之臣如给活人立碑一样,为之修建“生祠”数千,以致人们“只知有忠贤,而不知有皇上”。明崇祯继位后,打击阉党,治魏忠贤十大罪,命逮捕法办,自缢而亡,并查出有头有脸的朝廷大员三百多人。所以,人们说明朝不是亡在李自成之手,而是死于魏忠贤之类的毛鬼神的祸害。
杜甫不是唯物主义者,但在《石犀行》一诗中,却大胆质疑所谓的“厌胜法”:“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今年灌口损户口,此事或恐为神羞……先王作法皆正道,鬼怪何得参人谋。”是的,辟邪辟不开通天道,跳神跳不出太平年,在科技昌明、思想解放的今天,毛鬼神这只病猫,显然只能受到冷落受到鄙视,蹲伏在墙角哭泣。“一贯道”一贯害人,“善人堂”善恶不辨。虽然旧制度下的封建毒瘤已被铲除,但藏身于山峁峁、沟岔岔、洋窝窝的毛鬼神并没有消遁,正可谓毛泽东说的“恶煞腐心兴鼓吹,凶神张口吐烟霞”——“法轮功”“全能神”以及“台独”“藏独”“疆独”等等货色,亦在兴风作浪,妖言惑众,为害人间,它们诬蔑祖宗、诋毁圣贤、中伤英豪、杀人放火,妄称比老子的德行高、比佛祖的本领大、比孔子的学问深,自诩为救世主、真玉皇,自夸无所不能,能长生不老,能升天成仙,它们施与的精神鸦片,正在麻痹我们队伍的意志薄弱者。而诸如此类的邪门歪道已经原形毕露,只能卧在洋大人脚下争宠献媚,可怕的是我们中间还有一些糊涂虫,还对毛鬼神顶礼膜拜。而我们崇敬的鬼神是天是地,是圣是贤,其禀赋是“一”,不会以物而喜、以人而悲,如果哪路神见谁叩头多烧香多送钱多就对谁好,那么,这路神一定就是凶神恶煞!因为神不佑恶,神不护奸。
如今,文坛有毛鬼神,今天树你为英雄,明天灭你为坏人,兜中装着两份稿子,一份表扬,一份批评,掏钱送礼就发表扬稿。难怪一些人惊呼:“某名记是毛鬼神!”也难怪农民出身的副总理陈永贵在晚年喟叹:“记者是毛鬼神!”
如今,官场有毛鬼神,一边念马列,一边拜鬼神,两边讨好,他们焉知太上清静无为、佛祖四大皆空,绝对不是用钱能够腐蚀拉拢的!商洛女贪官张改萍,在家中除供奉神坛外,还大把大把地把钱捐给寺庙,一面让神保佑她发财,一面让神保佑她平安。而刚刚被判处死缓的刘志军,也在家中供着佛祖。
如今,市场也有毛鬼神,一些色情场合重金雇用打手欺男霸女,一些公司网织地痞组成“打狗队”,民工上门要钱就拳打脚踢,一些煤老板身边养着一群埋死难矿工的“了事人”,一些房地产老板开工奠基、封顶开盘,无不请法师看日子、做法事,尤其是非法传销组织,重点从欺骗亲友下手,六亲不认。
如今,社会上毛鬼神一度泛滥,黑恶势力卷土重来,街霸、村霸、肉霸、菜霸、沙霸、河霸、路霸气焰嚣张霸气冲天,光天化日坐收“保护费”“份子钱”。值得注意的是,这霸那霸,大多都供奉关公菩萨佩戴十字架,而供养毛鬼神的,不仅是草民百姓,背后也往往有后台老板。恶霸供神,蟊贼进香。某蟊贼行窃前,先以上香、许愿贿赂菩萨:保佑此行成功,定以金粉塑身回报大恩!谁知菩萨显灵,行窃时人赃俱获,遂留下笑料一桩。
如今,在乡间、在闹市,常见一些人把自家的东西当成宝贝,把公共设施当草芥,徜徉金渭湖畔,常见雕花精美的大理石栏杆被劈成两段;穿梭大街小巷,常见摆在街上的鲜花盆子不翼而飞;漫步健身场所,亦见器材缺胳膊少腿;走进北坡公园,更见路灯被打瞎眼者不少。这些损害公益事业的毛鬼神,想必不敢把如此本事传授给子女吧?“借问瘟君欲何往,纸船明烛照天烧。”上个世纪,一穷二白的中华民族同仇敌忾前仆后继,赶走了牛鬼蛇神送走了瘟神,今天,富裕起来的中华民族,也一定会立场坚定狠追穷寇。一个不怕毛鬼神的民族,是顶天立地的民族、大有希望的民族。
老友宋天泉打油诗曰:
@ 道观佛庙本无尘,清静无为逍遥津。
@ 贪官布施结长老,老妪烧香求子孙。
@ 关公财神不堪扰,文曲菩萨阵阵晕。
@ 七封一帮毛鬼神,钟磬木鱼藏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