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国英
搞农业涉及人与土地的关系。这种关系可以有这样的分类:一是农民拿自己的地,种自己的庄稼;二是拿别人的地,种自己的庄稼;三是拿别人的地,给别人种庄稼。这三种情形下,不论哪里的农民,其行为有一致性。
拿自己的土地与生产资料搞自己的农业经营,农民会十分上心。笔者曾请教荷兰的牧场主,为什么荷兰农业发达,特别是乳业很发达,但却维持了家庭牧场为主的格局?答案很简单。农民说,养牛这种事不适合招募很多雇员搞大牧场。一头牛发生问题,如果雇员发现并报告老板,会影响自己按时下班休息,他十有八九不会报告。老板自己则会时刻观察牛的情形,不论什么时间都会想办法解决问题。笔者也曾问过广东佛山的农场主,其见识与荷兰农民如出一辙。农民实在要雇佣员工,尽可能雇佣年轻夫妻俩,让他们吃住在农场,最好与自己有点亲缘。美国农场主不容易找到亲戚做雇员,主要是自己干;实在要找人时,会与雇员分享盈利。这种雇员很特殊,不是一般的职工(worker),而是一种合伙人(fellow),这样一来,雇员就会上心许多。显然,在这种情形下,雇员不能太多,多了就增加监督成本,分享盈利也不容易做到。所以,家庭农场至今是欧美农业的主要组织形式。
拿别人的地搞自己的农业经营,农民的行为又不相同。笔者曾在广西听农民说,外地人到他们那里种西瓜,短期经营就走,结果是那块地再种什么也不长。只要是用别人的地经营自己的农业,就容易最大限度地掠夺地力,这是一个典型案例。土地的短期出租常常导致这种结果。时下对农村土地改革有一种解释,说承包经营权流转只是流转经营权,不是承包权。可是,按这个说法,如果经营权流转时间太短,就不利于保护土地;如果流转时间足够长,其实与承包权流转也没有什么区别了。按这个道理,政策允许承包权流转也未尝不可,只是需要一些约束条件,让这个过程与城市化过程相适应,不至于过于激进。
最要不得的是在别人的土地上,给别人搞农业。南方一个渔业老板讲,他雇佣的工人有一套逃避监督的办法,当他无力监督的时候,工人会把10个鱼塘的物料撒入一个鱼塘了事。这毕竟还有监督,不至于太糟。如果连老板也不是给自己搞经营,问题就更大了。中国传统集体经济的情形大抵如此。生产队长通常不会因监管有效而为自己带来明显利益,于是基本不去监管社员。尽管从宣传上说,这个集体是社员“自己的”集体,但当集体的规模很大时,偷懒的好处胜过努力的好处,集体成员也就不把集体当作自己的了。集体里只要有一个不良示范未被发现和处理,就足以影响所有其他成员。当然,笔者不认为人们不能合作,但合作的成功要讲条件。欧洲农民的合作社有两个基本做法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监督问题。一是在农业产业链的地头生产环节上维持家庭农场,即确保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为自己搞农业,避免了因生产的复杂性产生的监督问题。二是在合作社的管理中实行经理人负责制,职业经理的报酬远超过合作社选举产生的理事长,激励了经理人的监管积极性。
在我国,好的农业经营模式大体有这样几个政策调整方向:一是在田间地头生产环节上,以家庭农场为基本组织形式,农民的土地承包权按中央的改革精神,转变为长久不变的财产权,让农民在自己的土地上种地。二是让农民的主体由兼业农逐步转变为专业农户,使他们在农业领域实现充分就业。对于已经在城市定居并有稳定职业的农民,应允许他们自愿将自己的承包权出售给家乡在政府注册的职业农户。三是鼓励农民的合作社做大做强。欧美发达国家的农民合作社都发育得非常强大,欧洲甚至有跨国合作社。合作社规模越大,越容易在农业技术服务与农产品加工、流通领域获得规模经济效益。
在农业经营模式的选择上,还是应想办法按农业经济的基本规律办。这不是农民的觉悟问题。天下农民本质上都一样。(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