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玲
(北京华文学院 华侨华人与华文教育研究中心,北京100037)
“体”表示行为动作进行的方式,学界一般认为,现代汉语普通话中的VV式动词重叠是表达短时体、尝试体的典型形态手段。例如:
(1)等会儿我们出去走走。
(2)这件事情怎么办,你说说。
例(1)中的“走走”表示动作发生的时间短暂;例(2)中的“说说”表示尝试。南方话中也有VV式重叠,但是南方话的VV式多表“增量”义,往往起加强动作量的作用。下面举几例说明。
浙江宁波话中的VV式表示动作已经完成。[1](P383)例如:
(3)生生病有半年了。
(4)下饭煮煮时晌,还无呒煮好过菜烧了很长时间了,还没有烧好。
湖南吉首话中的VV式表示动作行为的进行或者持续,有的还兼表动作行为持续的时间长或动作行为进行的过程长。[2](P230)例如:
(5)我们正讲讲,他进来了我们正说着,他进来了。
(6)我跟倒后头扯淡扯淡,扯油了(跟)他们闲聊,时间一长,就聊熟了。
福建泉州话中VV式表示大量或者继续。[3]例如:
(7)汝想想咧则共我说你好好想一下再告诉我。
(8)水漏漏落来水不断地流下来。
由此可见,南方话的VV式多表示动作的绵延、反复、持续、完成等语法意义。那么,普通话VV式所表达的短时、尝试义在南方话中用什么语法形式来表达?南北方汉语短时体、尝试体语法表现形式有何不同?这些差异形成的原因是什么?有无分布规律?本文主要针对这些问题展开讨论。
现代汉语大多数北方话用VV式兼表短时体/尝试体。例如:
(9)呼和浩特汉语方言:试试//算算[4]
河北方言:
(10)河北宣化话:打打//捋捋[5]
山东方言:
(11)莱州话:写写//搓搓[6]
山西方言:
(12)平遥话:搬搬//尝尝[7]
河南方言:
(13)禹州话:说说//想想[8](P21)
陕西省北端的府谷话、神木话、佳县话、吴堡话、绥德话、清涧话、延川话等也是用VV式动词重叠表示短时体/尝试体。[9]
由此可见,北方方言区普遍使用VV式动词重叠兼表短时体、尝试体。笔者搜集到的相关方言点的语料较多,篇幅所限,不一一列举。
语料显示,多数南方方言采用在动词后加动量补语“V(一)下(子)”结构的各种变体表示短时体,采用在动词、动词重叠式、动宾短语或动补短语后面加上尝试体标记“看(看)”的结构表达尝试义。
西南官话:
四川成都话用“V(一)下(子)”表短时,用“V(一)下(子)看/看看”“V看/看看”“V(一)V看/看看”表尝试。[10](P87)例如:
(14)小伙子斜起眼睛,看下打花鼓的姑娘。
(15)我不晓得唱得好不,我来唱看看。
粤方言:
广东省阳江话用“V下”兼表短时、尝试。例如:
(16)坐下也,无坐无心乐坐一会儿吧,不坐的话我就不心安。
(17)你想下啫你想想看。
闽方言:
闽南话用“VV下”表短时,用“VV看(觅)”表尝试。[11]例如:扫扫一下。//食食看(觅)
福州话用“V(补)看(看)”表尝试。[12]例如:我食看我尝尝!
赣方言:
都昌话用“V(一)下(下)嘚”表短时,用“V(一)下看看”“VV 看(看)”表尝试。[13]例如:
(18)俺侬歇下嘚,等下嘚再做我们歇一会儿,等一会儿再做。
(19)侬不敢跟渠说,我明朝去试(一)下看(看)哦你不敢同他说,我明天去试试。
湘方言:
湖南吉首话用“V下儿看”表尝试,用“V下儿”兼表短时、尝试。[14]例如:
(20)等我想下儿看
(21)到外头走下儿。
客家话:
福建连城话用“V看”“V一下看”表尝试,用“V一下”兼表短时、尝试。[15]例如:
(22)尔举看举得起起你举举看能不能举起来。
(23)翻一下就搭转去翻一下就把盖儿盖回去。
吴方言:
浙江宁波话用“VV看”表尝试。[16]例如:写写看
徽语:
安徽歙县话用“VV看”“V下看”兼表短时、尝试,例如:
(24)你去看看看。
(25)让阿来算下看。
江淮官话:
合肥话用“VV瞧”“VV看”兼表短时、尝试。例如:
(26)你试试瞧。
(27)你瞧瞧看。
湖北英山话用“V下儿”表短时。例如:坐下儿
中原官话:
陕西安康话用“V一下”“V下子”表短时,用“V一下看”表尝试。[17]
可见,西南官话、闽方言、赣方言、湘方言、吴方言、徽语、客家方言、江淮官话、陕南中原官话等方言区主要用“V(一)下(子)”表示短时体,用“V(V/补/宾)看(看)”表示尝试体。
笔者发现,在地理位置上靠近中间地带的方言,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也表现出过渡性质。下面按照地理位置从西到东的顺序,观察一下这些方言的表现。
甘肃敦煌话用VV式表示短时体/尝试体。例如:
(41)瞭瞭看看//瞅瞅//瞧瞧
但是敦煌话也用“VV看”表示尝试体。[18]
陕北方言用VV式动词重叠表达短时体、尝试体,但是,陕西方言内部出现了分歧。西安话中就没有这种用法了。[19]西安南部的户县话有这样一些例子:“走走儿歇歇儿//看看儿书”等,但是孙立新指出:户县话中这种短时体“VV儿”重叠式能产性不强,使用频率不高。可见户县话是陕西方言用VV式动词重叠表达短时体/尝试体的较南端。[20]
再往东去,湖北省西北部与河南省毗连的襄樊话、老河口话、枣阳话,与陕西东南部相邻的房县话可以用VV式表达短时体/尝试体。但是,湖北省的西南官话区,除了上述几个县外,绝大部分地区的动词都不能重叠。并且,上述这几个方言点除了可以用VV式表达短时、尝试义,还可以用其他的语法形式表达,例如襄樊话还可用“V下儿”和“VV看”分别表示短时体和尝试体。[21]因此,上述几个方言点在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方面也具有过渡性质。
安徽省西部的霍邱话用VV式表示短时体/尝试体,例如:“走走//喂喂”等,但霍邱话的单音节动词重叠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重叠式的第二个动词要轻读,使用情况与北京话基本相同;第二类重叠式的第二个动词不读轻声,往往表示动作、行为、状态正在持续。[22]可见,这是动词重叠表示短时体/尝试体与动词重叠表示增量义的过渡区域。
南京话用VV式动词重叠表示动作的短时少量,但不如动词加“一下子”常用,并且南京话采用“VV看/瞧”表示尝试。
如果我们把既可以采用“VV”式动词重叠兼表短时、尝试义,又可以分别采用“V(一)下(子)”表示短时体、“V(V/补/宾)看(看)”表示尝试体的方言看作过渡方言点的话,把这些过渡方言点连接起来,大致就能划出一条同言线,这条线穿过甘肃的敦煌、陕西的户县一带,然后向东南延伸至湖北的郧西、老河口、枣阳、襄樊、房县,再向东穿过安徽霍邱,延伸至南京等地。大致上来说,这条线以北的方言主要用“VV式”动词重叠兼表短时体/尝试体,这条线以南的方言,主要用“V(一)下(子)”的各种变体表示短时体,用“V(V/补/宾)看(看)”的各种变体表示尝试体。
通过观察不难发现,这条同言线从中国的西北角向东南方向延伸,基本上与中国南、北方最重要的地理分界线——秦岭-淮河线——相一致。秦岭-淮河线的北部和南部,在自然条件、农业生产方式、地理风貌和人民的生活习俗等方面都有显著差异。在汉语方言中,秦岭-淮河线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一般认为,此线以北的方言为北方方言,以南为南方方言。
方言地理学中,俄罗斯学者 Olga Zavjalova(Zavjalova 1983,Zavjalova & Astrakhan 1998)首先发现了秦岭-淮河线这一同言线束,她指出,这条方言的边界线是把官话方言分为北部官话和南部官话的分界线,也是《中国语言地图集》划分北部的中原官话、兰银官话和南部的江淮官话、西南官话的边界线。此界限形成的原因是12世纪金和南宋对峙时期的国界定于这一线,这些地区等沿线束的形成就是从这个分裂时期开始的。[23]曹志耘也发现许多汉语词汇秦岭-淮河线南北地区说法不同,例如:“蛇”在线北称为“长虫”,在线南称为“蛇”;人称代词“大家”线北称为“大伙”,线南称为“大家”等等。[24]本文考察的汉语短时体、尝试体语法表现形式的分布差异则从语法层面支持秦岭-淮河线是汉语南北方言分界线这一假说。
下面扩大考察范围,观察一下南部壮侗语族、苗瑶语族和藏缅语族诸语言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
黎语属于汉藏语系壮侗语族黎语支,分布在海南岛中部和西南部,黎语中的动词很少使用重叠式。如果要表示时间短暂,则在动词之后加ts□3fan2(一会儿,一下);如果表示“尝试”的意思,则在动词后面加lai3(看)。[25](P16)
村话是居住在海南省东方县和昌江县的部分汉族居民使用的一种非汉非黎的独特语言。村话中尝试体经常在VV式后带上一个虚化了的动词thom33;如果表示时间短暂,则在动词之后加tsi13 tθak55ban21“一会儿”“一下子”。[26](P235-236)
壮语属于壮侗语族壮傣语支,主要分布在广西壮族自治区、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和广东省连山壮族瑶族自治县境内。壮语表示动作的动词重叠后加ja□3,表示“尝试”的意思。[27](P39)
傣语属壮侗语族壮傣语支。傣语中大多数动词都不能重叠,傣语采用在动词后加“当都”来表尝试义,相当于汉语的“VV看”所表示的尝试意味。[28](P51)
义都语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的一种,义都语的尝试体标记是[ko55]。[29](P129)例如:
(28)ha33ko55尝一尝
吃
波拉语是景颇族使用的一种支系语言,属于藏缅语族缅语支。波拉语中的动词大部分不能重叠,只有极少数动词可以重叠后加U35/31(“看”“瞧”)表示少量,同时动作程度变得轻微。[30]例如:
(29)la35la35/31U35/31□□31/55去看看瞧
去 去 瞧 (助)
八排瑶位于广东省西北部的连南瑶族自治县,八排瑶语言是瑶语的一个分支,助词“一下”“看”加在动词后可以表示短时、尝试。[31]
从上面语料可以看出,汉藏语系壮侗语族的黎语、壮语、傣语,藏缅语族的义都语、波拉语,苗瑶语族的瑶语多用“V(一)下(子)”结构表示短时体,用“V(V/补/宾)看(看)”结构表示尝试体。
南部其他语族语言与南方汉语在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方面比较一致。我们把这种很有规律的分布情况图示如下:
汉语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
为什么南北方汉语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以秦岭-淮河为界,地理分布呈现出明显差异?这促使我们观察一下这几个语法形式的历史发展过程。
根据徐正考,[32]杨伯峻、何乐士[33]、向熹[34]、李珊[35]等人的研究,先秦两汉到唐代,汉语中的VV式表示动作的绵延、反复和持续,多出现在韵文中。唐五代以后动词重叠出现了表示短时、少量的用法,但用例很少。直到明代后期,短时、尝试义的VV式重叠才大量涌现。
关于北方话中表短时、尝试义VV式的形式来源及语义来源,以往学者多有论述,其中代表性的研究如张赪的研究。[36]张文认为短时、尝试义的“VV”式来源于“V一V”,其中后一个“V”由动量词发展而来。宋金时代动量词可以与动词同形,产生了同源动量词,例如:“划一划”“点一点”“喝一喝”等,这些同源动量词大多出现于禅宗语录中。“V一V”引申出短时、次少等少量意义,“一”进一步脱落就产生了VV式重叠。现代汉语VV式产生的形式基础和语义基础就逐步形成了。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胡敕瑞、朱庆之等均谈到佛教的引入及汉语佛经的大量出现对汉语重叠式的发展所起到的重要推动作用。[37][38]唐宋时期是禅宗的兴盛时期,张文认为,禅宗语言特点也对汉语动词重叠式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根据蔡浩镜、吴福祥等学者的研究,“看”本来是一个实义动词,唐宋以后“看”作为尝试体助词的用法频率逐渐增多,先后出现了“V(补)看看”、“V一V看”、“VV看”等形式,但是宋元以后,“V一V”“VV”的兴起,分担了尝试体标记“看”的语义功能,使得“V看”“V一V看”的用例减少,最终导致表尝试义的“看”在汉语某些方言中消失。[39][40]
以上诸位学者主要从语言系统内部着眼,理清了短时、尝试义 VV式及“V(V/补/宾)看(看)”的发展脉络。但是,这些研究并未论及以下问题:为何只有北方汉语的VV式产生了短时、尝试义,南方汉语的VV式却仍表增量义呢?为何南北方言短时体/尝试体这两类语法范畴以秦岭-淮河线为界,选择了不同的语法形式?这种地理分布差异形成的本质原因何在?
我们可以这样设想,南北方汉语在唐宋之前均用VV式表达绵延、持续、反复、完成等增量义,均用“V(一)下(子)”的某种变体表达短时义,用“V(V/补/宾)看(看)”的某种变体表达尝试义。后来由于汉语受到佛典、禅宗语录的影响,唐宋时期出现了少量表短时、尝试义的VV式,于是这种VV式就与原有表增量义的VV式以及表短时义的“V(一)下(子)”、表尝试义的“V(V/补/宾)看(看)”发生竞争,但是语言具有保持稳定性的倾向,这就使得新产生的表短时、尝试义的VV式还不足以撼动表增量义“VV”式的地位,也无法与“V(一)下(子)”,“V(V/补/宾)看”相抗衡,这样,宋金之前,短时、尝试义的VV式只是零星出现,并未得到普及。但是,公元1141年之后,金和南宋长期对峙,形成了秦岭-淮河线这一政权统治的分界限,导致南北方汉语开始沿着不同的道路各自发展。秦岭-淮河线以南的南方方言与南部壮侗、藏缅、苗瑶语族诸语言具有同一底层,它们共同抵制表短时、尝试义的VV式的使用,这就使得VV式在竞争关系中一直处于弱势地位,始终未能发展起来。可以说,南方汉语语法系统追求稳定性的倾向对其短时体、尝试体语法形式的选择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在后来的语言发展过程中,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产生了各种变体,即现在南方方言中出现的各种形式。北方汉语中,表短时、尝试义VV式的境遇则截然不同,宋金时期同源动量词的产生使得VV式的形式基础和语义基础得到进一步强化,但这只是语言内部的因素,并不能造成南北方VV式语法意义及短时体/尝试体语法形式的彻底分化,因为南方汉语同样也受到了佛典和禅宗语录的影响,但是却没有产生表短时、尝试义的VV式,所以更为重要的影响因素还需要到语言系统外部去寻找。
社会的变动、民族关系的发展等都会对语言的发展产生巨大影响。辽金元时代,大量少数民族以北京作为首都并驻兵移民,时间长达430年,使得北方汉语加深了与阿尔泰语系的接触,与汉语中原官话反而在政治上完全分离,这样,处于开放环境中的北方汉语深受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影响,发展迅速,整体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
黄行指出,中国的语言大致可分为两种大的结构类型:以汉藏语系的侗台语、苗瑶语及南亚语为代表的分析-融合型语言和以阿尔泰诸语言、南岛语及部分藏缅语为代表的综合-粘着型语言。不同类型的语言在声调、词根、语序、形态等方面的表现均不相同。在动词的时体表现形式方面,汉语、苗瑶、侗台、彝缅等分析-融合型语言多采用动词加时体助词的形式,而蒙古语、突厥语和满通语等阿尔泰语系语言多采用动词加词缀的形式。[41]
语言学界对重叠式的性质有不同的认识,其中之一认为重叠是一种特殊的词缀,即词根加上一个等同于基础形式的词缀。[42][43][44]
表短时、尝试义的VV式由词根加词缀的方式构成,体现了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综合-粘着型的特点;“V(一)下(子)”由动词加动量短语构成,“V(V/补/宾)看(看)”则是由动词或动词短语加尝试体助词“看(看)”构成,体现了汉藏语系语言分析-融合型的特点。在北方,阿尔泰语系诸语言与汉语发生了语言接触现象,当短时体、尝试体的两套语法表现形式—— VV 式 与 “V 一 下 (子)”、“V(V/补/宾)看”——发生竞争时,受阿尔泰语系语言结构的影响,汉语优先选择了VV式动词重叠。可以说,北方话中表短时、尝试义VV式的形成有两方面因素共同起了作用,一是佛典及禅宗语录对汉语的影响是其产生的语义基础和形式基础;二是北方汉语的阿尔泰化,促使VV式在形式上得到固化和普及。这两种力量共同推动表短时、尝试义的VV式冲破了语言保持稳定性的阻力,在汉语发展的历史长河中得以保留、普及开来,其中第二个因素起了决定性作用。
桥本万太郎曾经说过:“亚洲大陆北面的阿尔泰语、中间的汉语、南方的台语和一些南亚语言,构成了精彩的语言结构连续体。……汉语本来是南方型的,存在着这里提到的‘时’‘体’两个系统,而在北方这两个系统被阿尔泰化了,仅仅在表层形成了所谓的北方型。中国大陆语言语音、语法、词汇的种种特征,从西北角扩散到东南隅,这一事实是毫无疑问的。一碰到这种不连续的语言发展时,我们应该猜想到社会变动、不同民族之接触、一个地区居民的变迁等语言本身以外的要素和背景。在这一点上,汉语的结构发展向世界的语言学界提供无限的启示。”[45]林焘也曾经指出,北京话的发展走的是一条不同于其他方言的路子,它从一千年以前就开始处于北方阿尔泰语系、通古斯—满语族和一些蒙古语族语言的包围之中,这种和其他汉语方言完全不同的特殊语言背景,使得北京话在辽金时期就可能已经成为我国发展最快、结构最简单的汉语方言。[46]
南方汉语和南部其他语族诸语言分别用“V(一)下(子)”和“V(V/补/宾)看(看)”表达短时体和尝试体,北方汉语由于受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影响,用VV式动词重叠兼表短时体和尝试体。两套语法形式基本以宋金对峙时期形成的分界线——秦岭-淮河线为界,VV式的分布从中国的西北角扩散到东南角,吴语、闽语、粤语、云南省西南官话部分方言点的特殊表现,则是历史移民和语言特征借用的结果。汉语短时体/尝试体语法表现形式的分布充分揭示了汉语方言特征的地理分布规律。
秦岭-淮河线是汉语方言南北对立的分界线,VV式动词重叠兼表短时体、尝试体的用法主要分布在秦岭-淮河线以北的北方方言区;秦淮线以南的南方方言区主要采用“V(一)下(子)”格式的各种变体表短时体、“V(V/宾/补)看(看)”格式的各种变体表尝试体;秦岭淮河一带两套语法形式均可使用,过渡性质明显。
南部壮侗、藏缅、苗瑶语族诸语言短时体/尝试体的语法表现形式与南方汉语一致,与北方汉语相对立。南方汉语短时体/尝试体语法形式的选择主要受语法追求稳定性倾向的影响,北方汉语选择VV式兼表短时体/尝试体主要受阿尔泰语系诸语言的影响,是北方汉语阿尔泰化的具体体现。
一般认为,语言系统中词汇与社会发展变化的联系最为紧密,变化最快,语音次之,语法最为稳定。本文研究发现,表现同一语法意义的语法形式方言差异相当明显,并且这些语法形式的方言分布规律性强,本文再次印证方言语法的比较研究是方言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
语言研究如果仅局限于语言系统内部,不去考察语言系统之外的社会历史发展和地理环境因素,会导致很多问题的研究难以全面深入。只有把对语言系统内部,即语音、词汇、语法的研究与影响语言发展变化的外部因素,例如社会变化、历史发展、地理环境等综合起来进行考察,才能为相关语言现象的历史发展提供较为清晰的脉络和相对客观的认识。
北方汉语深受阿尔泰语系的影响,但是北方汉语中语音、词汇、语法三个系统中究竟哪些方面受到影响,所受影响达到何种程度?对于此类问题,学界还需进一步深入研究。
致谢:本文曾在第七届现代汉语语法国际研讨会(2013年12月,新加坡)上报告。文章写作过程中得到李宇明教授、曹志耘教授和周建设教授的悉心指导,论文参会期间得到郭锐教授、张黎教授的指教,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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