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文
读南宋末竹山先生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感受最深的是诗人对人生与生命的高度概括与提炼,诗人将人生、生命、情感和思想浓缩在几个意象当中,使这几个意象成为了具有了凝聚力和象征性的符号,丰富而厚重,单纯而凝练。诗人跨越时空的生命体验,使“听雨亭”成了浓缩生命的气氛式象征。
有了雨,便有了心声,外一声,里一声,反衬出一种比寂然无声更加宁静的静。人被这种静控制着,一切景物都妥协成一种难以言传的宁静。这种宁静成了艺术家恒久的着眼点,听雨是一个过程,人生是一个过程,艺术就是记录和描写这个过程。
雨滴,为生命的苍凉回顾作了迷蒙的铺垫;雨声,为灵魂的痛苦煎熬作了孤寂的渲染。于是,宁静便从亘古停伫到未来。
但是,在这寂静中又有着对往事回忆的煎熬,心潮涌动隐藏在宁静的面纱下,在这宁静中,作者对往事的回忆由雨滴点滴而出:
“歌楼、红烛、罗帐”。听雨的少年不知道愁绪的滋味,沉醉在嬉戏与玩耍中,懵懂岁月里虚掷了光阴的手杖,成了诗人嗟叹的隐痛。难道游戏的岁月真的应该承受生命的重荷?难道游戏的年龄不应该成为生命的美好回忆?
游戏的少年没有家庭的负担,没有社会的责任,嬉戏、玩耍、娱乐肯定是人生的主题——飘渺的歌楼、喜庆的红烛、迷人的罗帐成了作者回忆的象征。
“低云、断雁、西风”。颠沛流离的壮年成了西风中浩淼江面上孑孓飞行的孤雁,国仇家恨、山河痛失在无语的长空中悲鸣。一句“悲欢离合总无情”的悲叹成了作者一生的总体概况。年老时方知许多情怀也已逝去,很多心情不再,诸多物是人非……在饱经忧患,历经江山易主的变故之后,少年的欢乐被埋葬,壮年的情怀随江而逝。“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诗人孤身一人,两鬓斑白,在僧庐下回忆过去的一切,一生的遭遇都凝聚在每一滴雨点之上。
“雨滴”便有了自然与人世内在含义,在思想的火炉中灼烤之余,在情感的沸水中煎熬之后,滋润并安慰着每一个人匆忙的生命与迷途的灵魂。
诗人对时光流逝和世事变迁的感慨看似无奈的表白、旁观的冷漠,感慨中却隐藏着千斤分量,看似无情,却是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声声悲叹。
听雨,成了传递思想的一种符号。对于人生而言,作者已经走进了秋天,应该没有了夏日的焦躁与不安,一切都应该沉淀为一种宁静。所以,听雨亭中就有一些秋天的感言、生命的感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作者是否把“听雨“当做一种始终?生命与生活的这一边充满了落寞,那一边充满了懊悔;这一边凄风苦雨,那一边颠沛流离。
其实,“听雨亭”应该只是人生与生命的一个停顿,无论是回首云雨来临之前的那一轮朝阳,一弯新月,还是倾听朦胧细雨中的秋风丝语、暮鼓晨钟,它也只是人生转转折折、折折转转中的一次顿首、一次感悟。
但是,寂寞成了诗人生命的盛宴,苦涩成了诗人人生的浓妆。
其实、听雨时所感到的凄凉与悲苦,是天地对一切痛苦但又高贵人生的自然总结。
任何一个生命的季节都有悲剧相连,都有苦恨相随,谁也无法摆脱得了。
“听雨亭”是否是沧桑的终结?是否是无望的归宿?
但愿它只是一个开始。
但是,诗人还是走向了世俗所等待的枯黄,走向了世人所预料的凋谢。诗人隐居竹山,身在僧庐下,却无法让心灵跟随佛法进行一次洗礼性的化缘,无法在僧庐下让心灵空空如也,作者无法跨越世俗心态这一道坎而达到高远的境界。
只不过,这种追忆往事,追忆一切的生命常态,却能与大众生态遥相呼应,也真实感人。
诗人在“而今”这样的年龄没有了冲动与激情,多了对生与死的思考,虽然能够将自己的生命旅程作出高度浓缩的概括,也没有忘记自己对现实的关注,对人生来去的询问,并极想平衡一颗不安的心在生命的“听雨亭”里安驻,索解出生命的始终与究竟。可是作者处在迷惘、无奈、无助当中,无法超越、无法洒脱,只能是“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其实,这也是一种普遍的人生常态,不必挂碍。当然,如果失去了广博的人生走向,生命与灵魂也就成了俗不可耐的低劣玩物。所以,“雨声”是一种生命清脆而又明净的召唤,也如同小桥流水是回归冰清玉洁的召唤,南山是灵魂超远的召唤……所有的召唤都以象征符号的形式浓缩了生命的意义。
雨点营造了一种凄凉的孤独,渲染了一种低沉的寂寞,作者对自然的缅怀和对生命的悲悯都以“听雨亭”为坐标。这个坐标同时也标明了我们每个人的人生、生命位置,在这个坐标当中,芸芸众生的千年守望也演绎成同蒋捷一样的命运。
最终,在我们每个人生命的旅途中,总有一个符号会成为浓缩我们生命的象征。
只不过,我们还在寻找当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