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彩霞
由于北满抗联部队出现了叛徒,陈绍斌和尚连生两人挑拨离间,企图杀害赵尚志。1940年初,我们随赵尚志走到萝北县境内,再次过境进入苏联。过江以后,赵尚志被一辆小车接走,我和于保合、李在德、姜乃民等十几个人上了一辆大卡车。我们的汽车在一片荒原上走了近一个小时,到了伯力西北部的小城比罗比詹东方的大草甸子的一处养蜂房暂住下来。过了一两天,马约尔来了,后来又来了两个苏联人,一个叫伊万诺夫,一个名字叫吴刚,会说几句中国话,上尉衔。
马约尔告诉我:“你们就住在这里,在这里学习。军事教育由伊万诺夫和吴刚负责,政治教育由你负责。”交代完,他就走了。我一开始和战士住在蜂房里,后来,我也搬去和伊万诺夫、吴刚、刘凤阳、于保合、李在德等一起住在负责看管蜂群的俄国老两口的一间大屋子里。
这地方有如“陆岛”。冬天冰雪覆盖什么也没有,一到夏天,冰雪消融,行走十分困难。这个营地陆续集中了20多人,我就在这里遇到了老战友刘凤阳,他向我讲述了我们分别后他们部队的情况。我还见到了陈绍斌的一个战士,名叫车庭兴。他告诉我,在李把头礁营陈绍斌本想开枪,但由于赵司令派人送了白面,战士们都不愿打,所以没打起来。但后来陈派车庭兴和一个姓阎的战士去给敌^送信,报告赵尚志的去向。车、阎两人合计:“这样做不是叛变吗?”没去,就到苏联了。
后来,陈绍斌、尚连生在张寿篯那里和在北满省委编造说赵尚志要捕杀北满省委成员,致使北满省委于1940年作出了永远开除赵尚志党籍的决定。曾任三路军政委的冯仲云后来说:“我们上了尚连生的当,尚连生在1937年就叛变了,后来陈绍斌在三路军也率一部分队伍逃跑了,这是三路军人所共知的事实。”
几天后,我们在苏联养蜂房开始了训练工作。军事训练主要是制式训练以及射击、投弹。对于军事科目的训练,大家情绪很高,训练认真,进步也比较明显。政治教育和文化学习困难比较大,因为战士们多数没有文化,有的战士学不进去,有的甚至连一个简单的字都要学几天。也有的战士学习十分刻苦,张祥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开始也是大字不识,但很聪明,又肯下工夫,文化学习进步很快,受到了大家的表扬。
在养蜂房集训期间,我的最大收获是,我与刘凤阳,于保合,李在德等同志回顾了1939年下半年,我们随赵尚志活动中的经验教训。我们促膝长谈,都非常坦率,同志们之间的感情、思想与交流在长谈中愈发深入。
在苏联养蜂房的训练,其实就是为武装侦察做准备的。虽然没有说破此事,但我预感到,训练的目的在于实用,所以在我进行教育时,就强调返回东北坚持进行抗日武装斗争的意义,克服和平麻痹思想。
在养蜂房住了一个多月,1940年3月,马约尔向我们传达总司令赵尚志的决定:把现有人员分开行动。于保合、李在德去二路军,我带张祥、姜乃民到伯力郊区的一个农庄,到那里的抗日游击队中进行工作,物色可能参加战斗的人员。我欣然地接受了任务,但当时并不知道赵尚志已经到二路军工作。
我与张祥、姜乃民到伯力郊区丘陵地带的一个苏维埃农庄。这个农庄人们通称为COBXO3,这里已经有了五六十名抗联游击队战士。有男有女,有健有残,吵吵嚷嚷,非常热闹。至于住房情况则是:女的单住,男队员都住在一所大房子里。在这个农庄,我们的任务是进行整治学习,在健康的游击队员中,时而也搞军事训练,主要是锻炼身体,随时准备返回东北从事新的斗争。因为正是农忙季节,我们也要帮助苏维埃农庄庄员进行一些春耕的准备工作。
四月的苏联远东边区,虽然春风仍然刺骨,但春天毕竟是来到了。农庄庄员们开始了春耕生产。苏联的农业生产机械化程度很高,种土豆,栽菜秧全部是机械化,田间全是女工在进行一些辅助性劳动。我们游击队员有时也下地,和苏联的女庄员们一起排队去食堂领饭。当时,苏联也是因处在战争的困难时期,粮食供应比较紧张,虽然我们的口粮基本够吃,但不算充足,饭量大一些的就觉得不足。在伙房中工作的有一位朝鲜队员,叫李英淑,个子不太高,但头大了一些。我每次去打饭,她都故意多给我一些,并常常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目光看我。我那时也是20多岁的入了,对于这种特殊的照顾自然心中有数,那目光中的语言我也是看得懂的。苏联的两位军官观察得很细,他们也看出了这位女队员的心事。于是他们就和我开玩笑:“你知道不知道有一位姑娘对你有好感?”我只是笑而不答,因为从心里说,我并不喜欢她。为了避免引起她的错觉,后来我就有意回避了。我离开农庄后,听说这位女队员与一位俄国青年结了婚。
春耕结束,时间已是五月末。马约尔向我传达赵尚志的命令,让我带小部队回东北执行武装侦察任务,并指示由我挑选十几个人,组成小部队。根据这一指示,我从驻扎农庄的队员中选了张祥、姜乃民、金学明、吴保安、邓生等十几个人。我们到一个密林笼罩的山坳中安营扎寨。刘凤阳任队长,我任政委,组成了武装侦察小部队。后来上级又派刘铁石来担任无线电报务员。刘铁石是在伯力单独接受技术训练之后派来的。
这个新开的营地虽无大山,却是树木葱郁的高岭。我和刘凤阳把部队带到这里,这里距离那个苏维埃农庄有五六里,在树林中搭起帐篷,开始了侦察前的训练。我们的武器装备是高水平的,每个人都配备了冲锋枪和手枪,还有手榴弹。我学的是译电和照相、绘图。为了保密,我们的电码是临时编的。刘铁石负责收发报,由我负责译电。这次训练,主要是长短武器的射击、格斗、投弹及其他有关侦察兵的常识性训练。整个训练工作仍由在蜂房的苏军的两名上尉负责,其中一名就是前面提到过的吴刚。这个人和我们一见如故,谈笑风生。由于我们在一起混熟了,因此无话不淡。训练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1940年6月中旬,我们执行第一次侦察任务。出发前,我们都穿上了日本军装,带上硬质固体燃料和各种罐头,还带了一份印在薄塑料布上的地图。这次给我们的任务是侦察奇克(今逊克)南山公路及运输情况、山上及山下军事阵地,以及逊河中下游的水宽、水深及水底情况。我们清楚,这些情况是为将来配合苏军进军东北做准备的。我们是在为解放祖国、收回东北失地做准备。因此,我们此行虽然不是与日军枪对枪地战斗,但其意义十分重大。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都很兴奋,盼望早一天出发。
六月中旬的一个夜晚,我们在夜幕的掩护下来到苏联名叫鲍牙尔克的地方,然后换乘汽车到了黑龙江边。一艘苏联汽艇已经静静地停在水边。我们一行十几人登上汽艇,驶向南岸,直奔南山。我们在山坳里搭了一个草棚以避风雨。这时天也快亮了,我们便吃饭休息。我们带的是硬质固体燃料,做饭无烟尘,有利于隐蔽。太阳落山,我们便开始侦察活动。首先到逊河河口一带实测水情,察看了水深和河口宽度,河底泥沙情况。这些都记在心里,以便回到营地再绘成详细图表,足足忙了一整夜。天快亮的时候,我们向住地回返。当我们走到山北公路时,对面出现了一辆马车。这时,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刘凤阳急中生智,低声命令:“继续前进,闯过去。”于是刘凤阳在前,带着队伍大模大样地往前走去,到了马车跟前,刘凤阳学着日本人的腔调盘问车夫:“什么的干活?”刘凤阳留着小胡子,又穿着日本人的军装,还真像那么回事。车夫回答说他们要到奇克去拉货。刘凤阳一看,车上的人不像是坏人,也怕时间长了露出真面目,于是便煞有介事地摆摆手:“开路开路的有!”这一关闯过了,怕再碰上什么情况,我们迅速跨过公路,钻进了密林。
又过了两天,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们断定我们这支小部队的目标并未暴露,便又继续进行侦察活动。侦察任务完成之后,我们没有回到原来的营地,直奔我们来时过江的地方。在这里,刘铁石发报联系,报告我们任务已经完成,准备返回。复电同意我们回去。于是我们在一个夜晚下山到了逊河边一个小屯,找了两只小船,向逊河河口驶去,深夜我们登上了黑龙江的北岸。
就在我们上岸之后,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队长刘凤阳被苏军哨兵误伤致死,想起此事,至今都令我十分悲痛。苏军弄来一口苏式的小棺木,给刘凤阳换上一套新的苏军军官制服。苏军战士和我们小部队的战士一起在鲍牙尔克村外挖了一个墓穴,将棺木放了进去,我们向刘凤阳同志的遗体敬礼告别,然后缓缓填土掩埋。
刘凤阳同志牺牲后,我担任了我们这支小部队的队长兼政委。我们在鲍牙尔克休整了一个时期后,接到再次过江回东北进行侦察的命令。七月末的一天,我们乘苏军汽车经过半天时间到达黑龙江边,准备过江。对岸是我国东北瑗珲县四季屯。在四季屯登陆后,我们在淡淡的月光下匍匐前进,越过公路,进入一片黄豆地。这时黄豆秸秆已经长高,我们在黄豆地里弯腰前进,尽量缩小我们的目标。这是一个闷热的夜晚,虽然时近子夜,仍酷热难当。就这样,经过两个来小时的行军,终于到达南山脚下。东北的夏末,白天来得仍然比较早。当我们进入南山时,天色已经微明,山林中透出一丝晨曦。我们的位置在逊河镇的西北。在北黑铁路以东一带找了一处林深草密的小山沟隐蔽下来,稍事休息。
我把队员分成两股,一股负责察看逊河镇西段的逊河情况,另一股由我率领察看北黑铁路。经过一夜急行军,到达铁路附近,找了一处密林隐蔽,观察北黑线情况。这条铁路线在这一带穿越山区伸向黑河,运输虽不繁忙,可也行车不断。日军通过这条铁路掠夺东北资源。为了弄清铁路情况,我又派人到路基进行了实地查看。第三天早上,我带队回到营地,午后另一支小分队也回来了,此次侦察工作很顺利。
这次任务完成返回苏联后,我们的小部队离开鲍牙尔克,转移到了江东六十四屯休整。这时已是1940年8月上旬。这里是一片荒野,柳条丛生。就在我们帐篷周围间或看到一些旧房废墟,据说是当年中国人住的地方,从坍塌的废墟来看,有小马架形的模样。看到这些,我心中真是感慨万千,说不出什么滋味。
在这里休整了三四天,驻布拉戈维申斯克苏边防军来人传达上级指示,又一次派我们过江进行侦察。八月上旬的一天夜间,我们乘苏军提供的一只小木船过江,在公别拉河南登岸。苏军提供的情报说,此处有一小山,北坡未发现问题,只是南坡情况不明,我们的任务就是侦察南坡。
过江以后,我们奔西山岗而上。山上没有密林,只有野草和一些灌木,给我们的隐蔽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天一放亮,危险就大大增加了。我们沿山岗向西攀援前进,发现岗南坡下是一条公路,到山脚下向北拐去,我们正处在公路的拐弯处,地势不利。这时天已大亮,我决定不再前进,就地找草深之处趴下隐蔽。这里正是一个小山坳,卧倒之后足以藏身,抬起头来还可看到公路上有汽车在跑。更重要的是,我们在这里能够发现东山西侧的情况。正对我们隐蔽处的东山西侧有几座炮楼,而且有几座小平房。我们就这样观察了一整天,但是因为对面没有树,我们只看见屋顶,又不敢站起来观察,因此始终没有看到人影。
初秋八月,骄阳似火,同志们汗流浃背,口渴难当。报务员刘铁石身高个大,消耗比别人多,更是渴得难以忍受。我忽然想,实在不行就只有让他喝尿了。我把这个想法和张祥说了,张祥偷偷地笑着说:“这办法行。”于是他拿着一个茶缸悄悄地爬到小战士姜乃民跟前说:“快尿!”姜乃民正好要解手,于是便把尿接在了缸子里。张祥手托着缸子爬行到刘铁石面前说:“快喝!”刘铁石也顾不上细看,几口就喝下去了。喝完后问张祥:“这水怎么黄,而且还挺热乎,还有股什么味?”张祥一本正经地说:“马蹄窝的水,太阳一晒就是那样子。”姜乃民和另外两个“知情人”偷偷地捂着嘴笑了半天。
这次侦察回来后,我提出:我要回部队,坚决不再干这种不能痛痛快快打仗的侦察工作了。自从过界到苏联后,我时时刻刻在盼望回到抗联正规部队去,无时无刻不想继续在祖国的土地上跃马横刀,与日本侵略者血战。苏边防军的一位上校要我们继续留在这里,我没有答应,仍坚持回我原来的部队。就这样,我终于离开了侦察小分队,和我一起归队的还有张祥、刘铁石等七八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