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昆明,650221)
连动结构类型的参数分析
杨永忠
(云南财经大学,昆明,650221)
本文从参数差异的角度探讨连动结构的类型。根据本文的讨论,动词移位参数可以推导出两种类型的连动结构:SVO型和SOV型。受事性的“强弱”本身不是参数,动词移位才是参数。根据分析,受事性的差异和连动结构各个成分顺序的差异最终由动词移位决定。连动结构宾语的出现和位置以及连动结构的句式转换均与动词移位的距离有关。动词移得越靠前,连动结构越容易违反语序-时序对应原则。这个发现还可以进一步在体标记的形态和无定量名短语宾语的分布等现象中得到印证,并且得到语言类型学证据的支持。
连动结构,动词移位,宾语空缺,参数理论,语言类型
本研究中的连动结构(serial verb construction)指的是包含一个以上核心动词的短语,短语内部的语序为动宾或宾动,核心词和宾语之间不能插入句法性质不同的成分,主语和谓语之间允许插入句法性质不同的成分,各动词可共享宾语也可不共享宾语(Baker 1989)。动词与动词彼此之间有先和后、方式和目的等关系,它们可分别与同一对象相连,成为同一主语的两个或几个谓语,其中前一动词(V1)为第一谓语,后一动词(V2)为第二谓语(宋玉柱1992;邢福义1997)。
(1) a. 我种菜卖。(共享宾语)
b. 我买书看。(共享宾语)
c. 我抓住树枝爬上去。(共享宾语)
d. 我上床睡觉。(无共享宾语)
e. 他进城买东西。(无共享宾语)
f. 他站起来拍桌子。(无共享宾语)
以上六句中动词V1和动词V2的顺序不可颠倒,即先发生的动作在前,后发生的动作在后。如果我们将上述六句中动词的顺序颠倒,句子则不合法,如例2所示。这表明连动结构不同于并列结构,如例3所示。
(2) a. *我卖菜种。
b. *我看书买。
c. *我爬上去抓住树枝。
d. *我睡觉上床。
e. *他买东西进城。
f. *他拍桌子站起来。
(3) a. 她唱歌跳舞。=她跳舞唱歌。
b. 她看电视织毛衣。=她织毛衣看电视。
V1和V2顺序不能颠倒,是针对SVO型语言连动结构而言。对于SOV型语言连动结构,则不存在上述限制。
我 他 找 去
我去找他。
他 衣服 新 穿 喜欢
他喜欢穿新衣服。
我 领子 绣 学
我学绣领子。
我 饭 煮 去
我去煮饭。
我 战士 做 想
我想参军。
然而,并非所有的SOV型语言连动结构中的V1和V2顺序都可颠倒,如例5-6中的动词顺序就不能颠倒。
她 罗网 织 设置-过去时
她编织并设置了罗网。
她 篮子 拿 红薯 盖-过去时
她拿篮子盖红薯。
对上述现象加以概括,就得到以下结构类型:
(7) a. S+V1+V2
b. S+V1+O+V2
c. S+O+V1+V2
d. S+V1+V2+O2
e. S+V1+O1+V2+O2
f. S+O1+V1+O2+V2
g. S+O2+V2+V1
h. S+V2+V1
实际上,例7a与7h、7c与7d、7e与7f以及7g正好反映了两种不同的语序:SVO和SOV。语序只是改变了动词与宾语的线性顺序,但并不影响二者间的句法语义关系。如果将宾语忽略不计,那就可以得到两种最基本的连动结构类型:S+V1+V2和S+V2+V1。两个类型中,前者遵循语序-时序对应,后者则不遵循语序-时序对应。换言之,SVO型语言连动结构连用动词之间的次序在大多数情况下都遵循临摹概念领域的时间顺序,即V1始终位于V2之前。SOV型语言连动结构中,有的遵循“临摹原则”②,有的则违反该原则,形成V2位于V1之前,如玛曲藏语(参见戴庆厦、邱月2008a,b)。
目前,国内外相关研究主要涉及连动结构的特征、性质、构词方式、句法分布、语用限制、语义指向、论元结构及其实现方式等方面,但对其各个子范畴在句法上的类型差异却未作研究。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连动结构的结构复杂,内部语序多变,语义解释不确定,结构性质确定不统一,学者们在很多方面尚未达成共识,难以进行系统的研究。鉴于此,本文拟在生成语法学理论框架内,从参数差异的角度,对上述问题作进一步探讨。
根据生成语法学的“原则与参数理论”(principles and parameters framework),语法由“原则”和“参数”两大部分组成(Chomsky 1981)。“原则”具有普遍性,适用于所有语言。“参数”在不同语言里可以有不同的值,参数的值决定了个别语言的面貌。除了解释不同语言的差异外,参数理论同样适用于连动结构研究,解释连动结构的差异。本文讨论的焦点集中在参数方面,特别是动词移位方面。基于Pollack(1989)的研究,我们提出连动结构宾语空缺与动词移位参数,认为连动结构之间的差异源于宾语空缺和动词移位,宾语空缺触发动词移位,动词移位旨在实现对宾语的赋格要求。根据此论断,连动结构中的一系列语言现象都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包括格结构的词序、V1和V2的词序、SVO型语言连动结构和SOV型语言连动结构的形成、共享宾语和无共享宾语连动结构的形成等问题。如果连动结构动词移位理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断:连动结构宾语的出现和位置以及连动结构的句式转换均与动词移位的距离有关。具体地说,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比单一动词宾语句宾语/动词移得要靠前,SOV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比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移得更靠前。动词移位参数可以简化为:
SOV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单一动词宾语句宾语/动词
该模型显示:连动结构的转换与其宾语受事性的“强弱”和动词赋格能力的“强弱”有关。假如连动结构宾语出现在一个固定位置,即宾语的底层,那么,动词移位距离与受事宾语类型存在关联性:受事宾语类型按上述等级依次出现,动词移位距离由短变长,而且,越靠左,受事性程度越弱,受到的句法限制越多,句中使用时体标记、限定词、被动标记、“把”标记的可能性也就越小;相反,越靠右,受事性程度越强,受到的句法限制越少,句中使用上述标记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该模型中提出的连动结构宾语/动词移位参数,正好解释了连动结构语序-时序对应原则的约束力,即:词移得越靠前,连动结构越容易违反语序-时序对应原则。
根据我们对原则与参数理论的分析,受事宾语的“强弱”不是一项参数,而是动词移位参数的一种结果。上述描述纯粹只是经验描写,缺乏形式化表述,“强弱”等概念在语法系统内较难操作。相比之下,动词移位是一种形式化手段,移位的距离在语法系统内可以进行操作,理论上能够解释语言现象以及连动结构类型之间的差异(参见邓思颖2006;杨永忠2009b)。
我们假设体标记衍生于动词短语之前的某个位置。以完成体标记为例,体标记“了”原本衍生于动词之前的位置。由于“了”在形态上属于词尾(助词),这种词尾的特性吸引了动词移位,形成了单一动词宾语句“动词+了”的词序,如例8所示。
(8) 我买了书。(主语 动词i+了 ti宾语)
与此类似,例9应该有同样的分析,即动词移位是受到词尾的吸引所致。连动结构中吸引动词移位的可以是体标记“了”或“过”。
(9) a. 我过买书。我过看书。→我买过书。我看过书。→我买过书看过书。→我买过书看。
b. 他过拔钉子。他过用钉子。→他拔过钉子。他用过钉子。→他拔过钉子用过钉子。→他拔过钉子用。
c. 我过种菜。我过卖菜。→我种过菜。我卖过菜。→我种过菜卖过菜。→我种过菜卖。
我们认为连动结构是由两个分句合并而成,每一个分句在合并前都带有体标记“过”,如例10a。“过”首先吸引动词移位,形成了“动词+过”的词序,如例10b。然后,格标记吸引动词移位,形成了“动词+过+格标记”的词序,如例10c。两个分句通过连词合并形成一个句子,如例10d。删略连词,第二分句的左边界省略,第二分句主语以pro形式出现,两个动词短语受同一个主语支配,如例10e。为了避免句法冗余,删除第二个体标记和宾语,如例10f。
(10) a. 主语 名词宾语 过 动词 主语 名词宾语 过 动词
b. 主语 名词宾语 动词i过 ti主语 名词宾语 动词j过 tj
c. 主语 动词 过i名词宾语 ti主语 动词 过j名词宾语 tj
d. 主语 动词 过 名词宾语 连词 主语 动词 过 名词宾语
e. 主语 动词 过 名词宾语 连词 pro 动词 过 名词宾语
f. 主语 动词 过 名词宾语 pro 动词 过 名词宾语
我们以“我种过菜卖”为例。该句首先生成“我菜过种”和“我菜过卖”,体标记“过”吸引动词移位,生成“我菜种过”和“我菜卖过”,动词与体标记一起继续移位到名词宾语前面,生成“我种过菜”和“我卖过菜”。为了生成一个单一的句子,必须添加连词,以便将两个分句连接在一起,生成“我种过菜CONJ③我卖过菜”。根据连动结构的定义,连动结构中动词短语之间不能有连接手段,因此,连词必须删除,生成“我种过菜CONJ我卖过菜”。由于连词被删除,造成第二分句的左边界省略,根据连动结构主语必须共享的规定,第二分句主语必须以隐性形式存在,即pro,生成“我种过菜pro卖过菜”。由于连动结构只允许一个主谓词存在,只有该主谓词可以携带时体标记,第二分句的体标记“过”必须删除,又由于第一分句动词和第二分句动词共享同一个宾语,为了避免句法成分冗余,第二分句动词宾语必须删除,因此,最终生成“我种过菜卖”。无共享宾语SVO型连动结构与共享宾语SVO型连动结构均如此,但SOV型无共享宾语连动结构则不同。例如彝语“u33(我)thi21(他)u33(找)li21(去)”和喀卓语“a33(我)thu33ku33(领子)fi33(绣)so24(学)”,其生成过程如例11所示。
例11显示:宾语O1为空位,宾语O2为了填充该空位而移位至O1处,以便获得题元特征,动词V2为实现对O2的赋格④而移位至轻动词v位置并与其合并,形成S+O2+V2+V1连动结构。如果O1不为空位,O2就没有移位的动机,V同样也就没有移位的动因。这一点在例5-6中表现得很清晰。这就是为什么同样为SOV型语言,彝语、羌语、哈尼语、拉祜语等可有S+O2+V2+V1连动结构,而朝鲜语、Miskito语、Ijo语等却无S+O2+V2+V1连动结构。可见,决定S+O2+V2+V1连动结构能否成立的关键在于O1是否为空位,而与语言是SVO型或SOV型无关。换言之,如果O1为空位,SVO型语言连动结构V2和O2同样发生了移位,但移位距离没有SOV型语言连动结构长,其移位落脚点位置在句法层级结构中低于V1,因而没有形成SOV型语言S+O2+V2+V1连动结构。
(12) a. S V1 Ф V O2→S V1 V2iO2jtitj
b. S Ф V1 O2 V2→S O2iV2jV1 titj
例12a显示:SVO型语言连动结构V1前置于O1,V2前置于O2,当O1为空位时,V2和O2发生移位,但不可越过V1,因为O2是为填充O1空位而移位,O1后置于V1,而V2则是为实现对O2的赋格而移位,同样不能越过V1。因此,SVO型语言无法生成S+O2+V2+V1连动结构。例12b显示:SOV型语言连动结构V1后置于O1,V2后置于O2,当O1为空位时,O2可以移位至该空位,以便获得题元特征,相应地,V2可以移位至V1之前,以便对O2赋格⑤,因而形成S+O2+V2+V1连动结构。一般而言,V1仅仅支配O1,VP1支配VP2,如果光杆V1支配VP2,则可生成S+O2+V2+V1的SOV型连动结构。因此,S+O2+V2+V1连动结构的生成条件可以概括为例13:
(13) VP2前置于VP1,当且仅当O1为空位,V1支配VP2。
彝语、羌语、喀卓语、哈尼语、拉祜语等语言连动结构中O1为空位,O2可以移入该位置,V2移位至V1之前,生成S+O2+V2+V1。相比之下,朝鲜语、Miskito语、Ijo语等语言连动结构中O1并非空位,O2无法移入O1位置,V2同样无法移位,因而无法生成S+O2+V2+V1。
由此看来,连动结构分析模式假设不仅可以解释S+V1+V2连动结构,而且可以解释S+V2+V1连动结构。不难看出,这一分析模式具有以下三点优势:(1)它可以对SVO型和SOV型语言连动结构作出一个统一的解释,避免Baker(1989)和李亚非(2007)在理论上的自相矛盾⑥;(2)它可以对以汉语为代表的临摹原则优先型语言连动结构和以彝语、羌语等藏缅语为代表的抽象原则优先型语言连动结构作出统一的解释;(3)它可以对宾语共享类型连动结构和非宾语共享类型连动结构作出统一的解释,克服Baker(1989)在解释此类语料时所遇到的问题。
然而,SOV型语言中的景颇语和哈尼语存在双宾连动结构,即S+O1+O2+V1+V2,如例14所示:
我 妈妈(宾助) 衣服 一 一 买 给
我买给妈妈一件衣服。
我 妈妈(宾助) 衣服 一 一 买 给
我买给妈妈一件衣服。
例14显示:两个动词相连,且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都置于两个动词之前。与例13不同的是,该组例句中的V1和V2部分共享论元,即V1既可以支配O1,也可以支配O2,V2也如此。因此,O1虽然不为空位,但O2可以与O1嫁接,而V2则留在原位。这与我们提出的连动结构分析模式并不冲突。相反,例13中的V1和V2只能分别支配O1和O2。我们将这一发现概括为例15。
(15) O2与O1嫁接,当且仅当V1和V2可以支配O1和O2并对其赋格。
根据例15,双宾连动结构的生成可能有两种分析,如例16所示。
(16) a. S OIOD⑦V1+S OIODV2 →S OIODV1 CONJ S OIODV2 →S OIODV1 CONJ S OIODV2 →S OIODV1 pro OIODV2 →S OIODV1 OI OD V2 →S OIODV1V2
b. S OIV1+S ODV2 →S OIV1 CONJ S ODV2 →S OIV1 CONJ S ODV2 →S OIV1 pro ODV2 →S OIODiV1 tiV2 →S OIODV1 V2
例16a中,V1和V2同时支配OI和OD,并对其分别赋予宾格和与格。两个分句合并后,经过连词删略、主语省略后形成S OIODV1 pro OIODV2,为了避免句法冗余,第二分句中的OI和OD删略,生成S OIODV1 V2。根据此分析,OD并未发生嫁接操作。例16b中,V1和V2分别支配OI和OD,并对其分别赋予宾格和与格。两个分句合并后,经过连词删除、主语省略后形成S OIV1 pro ODV2,为了满足双宾结构的句法要求,OD提升移位并与OI嫁接,V2则留在原位,与V1合并形成单一动词,生成S OIODV1 V2,满足Barss和Lasnik(1986)对双宾语结构中两个宾语不对称性的概括,即间接宾语成分统制直接宾语。我们对例16a和16b进行比较后发现,16a不够合理,因为V1如果能够同时支配OI和OD,那么V2就没有存在的意义;如果V1只能支配OI,V2只能支配OD,那么,OIODV1就不能是从基础上生成的。相反,16b中的V1和V2只是分别支配OI和OD,V1和V2均具有存在的意义,OIODV1是嫁接移位生成的结果,因而更为合理。
根据何晓炜(1999,2004)的假设,名词短语在词汇矩阵(lexical array)中已获题元角色;相关名词短语的题元角色在进入句法推导后得到允准;双宾结构的合并次序受题元层级的调节和控制。根据我们所采用的假设,V首先与题元层级中最低的、带有受事角色的名词短语合并,使这个名词短语的题元角色得到允准,再与带有目标题元角色的名词短语合并,构成VP,如例17所示。
(17) [VPO[I[[V`V O[D]]
例17中,O[I成分统制O[D,符合双宾结构中这两个名词短语间的结构关系。在双宾连动结构中,v的一致性特征作为探针,与离它最近的O[I建立一致性关系,并对其赋予结构格,V则对OD赋予固有格。这样,两个宾语的格特征就都得到赋值。
连动结构的动词移位参数不仅可以解释连动结构的分布,而且可以解释宾语的指称属性和无定(indefinite)名词宾语的分布。连动结构宾语可以有表示无定的名词短语,其中只有量词而无数词,简称“量名短语”,如例18。我们认为,像例18这样的量名短语中的名词在句法上受到制约,即名词宾语的语义属性必须得到允准。
(18) a. 我种菜i卖Фi。=我种菜并卖所种的那种菜。
b. 我抓住树枝i爬Фi上去。=我抓住树枝并爬到那根树枝上去。
c. 我倒了三杯水喝。=我倒了三杯水并喝了那三杯水。
O1和O2的语义所指相同,语义等值。O1的语义指称属性决定O2的语义指称属性。如果前者为定指,则后者亦为定指;如果前者为非定指,后者同样亦为非定指。可见,O2的句法语义特征必须得到O1的允准。
(19) a. *我种菜卖棵菜。
b. *我买书看本书。
c. *我倒了三杯水喝了杯水。
例19表明,作为V2域内论元的量名短语无法得到句法的允准。O1可以为不定指,但O2必须为定指,否则不合法。如果O2以完整量名短语形式表示不定指,结构仍不合法,如例20所示。
(20) a. *我种菜卖一棵。
b. *我买书看一本。
c. 我倒了三杯水喝了一杯。
例20表明,V1和V2共享同一个域内论元⑧(参见Collins 1997:46),而不是整个NP,而且量词具有指称意义。可以说,连动结构中V1与V2共享宾语,O2在句法上必须无语音形式,在语义上倾向于定指。O2与O1语义等值,但O2必须无语音实现⑨。V1和V2具有时间依赖性,二者共享同一个NP,共享的NP表示共同的所指(Chang 1990)。因此,连动结构的生成必然经历O2被删略的句法操作过程,以满足经济原则的要求。共享宾语⑩连动结构O2的取值依赖于O1。这表明:两个宾语之间存在“算子-变项”(operator-variable relation)关系。从技术的角度说,V2的空宾语O2实际上是一个空算子,在移位至[Spec CP]后,在原来的宾语位置留下一个变项(参见胡建华1997;刘辉2009)。如果我们联系动词移位参数来考虑,就会发现,得到允准的无定量名短语宾语均为共享宾语O1和非共享宾语O2,而无法得到允准的无定量名短语宾语均为共享宾语O2。进一步说,连动结构共享宾语O1和非共享宾语O2前可以有限定词和全称量化语,而共享宾语O2前则不允许。
(21) a. 我种了一些/这些菜卖。(共享O1)
b. 我买了一本/那些书看。(共享O1)
c. 他进城买一些/那些东西。(非共享O2)
d. 他跳起来打那个孩子。(非共享O2)
(22) a. *我种了菜卖一些/这些。
b. *我买了书看一些/这些。
例21-22表明,空位成分投射是为了满足中心词的选择限制。及物动词需要宾语,当及物动词后无显性词项时,投射的是空宾语,这样,选择限制得到了满足,只有被选择的成分才能投射,即动词结构中缺失的成分只能是及物动词的宾语(李艳惠2005)。既然量名短语的空数词必须得到允准,因此,假如O2(或有格标记空位成分)可以作为允准空数词的一个条件,那么可以推断,无定量名短语的合法性与O2的出现有关,凡是O2(或有格标记空位成分)为共享宾语的连动结构原则上都能允准量名短语。如果O2(或有格标记空位成分)的出现与动词移位有关,那么就可以把无定量名短语的合法性和动词移位参数联系起来,可以有无定量名短语和定量名短语的名词短语往往是共享宾语O1和非共享宾语O2,而没有无定量名短语宾语和定量名短语的名词短语则是共享宾语O2。这个现象可以概括为,共享宾语O1和非共享宾语O2可以投射成DP,而共享宾语O2不能投射成DP。共享宾语O1可以有显性形式,共享宾语O2只能以隐性形式存在,O2必须与O1语义等值。如果共享宾语O2投射成DP,则表明O2与O1语义异指,而O2的核心论元与O1的核心论元同指,势必造成语义指向上的矛盾和论元指派的冲突。而且,如果共享宾语O2投射成DP,则表明O2显性存在,那就违反了共享宾语必须删除以避免句法冗余的规定。实际上,共享宾语O2受O1的约束,它们之间存在“算子-变项”关系。只有当O2与O1异指,二者之间不存在“算子-变项”关系,O2方能投射成DP。此时,O2以显性形式存在,O1则为显性NP或隐性NP。根据李艳惠(2005),在格被指派的情况下,格必须由显性词汇成分来实现;在没有被指派格的情况下,不允许出现空位成分。如果中心词选择空语类E作为补足语,则E必须投射;E只有被中心词选择时才能以零形式生成,即无词汇形式。O2之所以为空位,就是因为其已经被V2选择并与V1共享;如果O2已经被V2选择但不与V1共享,则O2必须显性存在并投射。O2处于论元位置,因此O2是有格位的。O1和O2具有不同的句法地位,O1为空位会触发由V2和O2构成的VP2移位;相反,O2为空位却不会触发由V1和O1构成的VP1移位。另一方面,VP2充当VP1的补足语,表示目的、结果或状态。VP2的隐性主语由句子主语(即IP的标志语)控制(参见杨永忠2009a)。这一点与Li和Thompson(1981)的结论相异。Li和Thompson(1981)将VP1分析副词修饰语,嫁接于VP2,并修饰VP2,即“嫁接语-主谓词”分析模式。这样一来,汉语例句“他跪下来求我”就应当分析为例23。
(23) [IP他i[VP[Adjunct Clauseproi跪下来]求我]]
例23中,VP1“跪下来”充当嫁接语(adjunct),VP2“求我”则为主谓词。如果VP1和VP2是嫁接语和主谓词的关系,那么,VP1就有可能嫁接于VP2的右侧即VP2之后,而这显然不合法,如例24:
(24) *[IP他i[VP求我][Adjunct Clauseproi跪下来]]
因此,我们认为,“嫁接语-主谓词”分析模式具有以下缺陷:首先,它无法确定连动结构V1和V2的线性顺序和结构位置,无法解释连动结构中的语序-时序对应原则。其次,它只能解释部分汉语连动结构现象(即V1后接“起来”、“着”等补语标记或体标记的连动结构),并不能合理地解释所有汉语连动结构现象(如V1后接“了”、“过”等体标记或无任何时体标记的连动结构)。第三,它无法解释藏缅语中的双宾连动结构和“SO2V2V1”连动结构以及Miskito语、Ijo语、Yatye语、Kwa语、Yoruba语、Nupe语、Sranan语等非洲语言和朝鲜语等SOV型语言连动结构。相比之下,我们提出的“主谓词-补足语”分析模式更具合理性,因为它不仅能解释汉语中的连动结构现象,而且能有效地解释其他语言类型中的连动结构现象,更符合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的理论目标。
我们在上文中提到连动结构是动词移位的结果,其中各个子范畴的差异是由于动词移位的终点位置不同所致。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比单一动词宾语句宾语/动词移得要靠前,SOV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比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移得更靠前。如果我们的假设是正确的,那么,上述结论在Yatye语、Yoruba语、Kwa语、Nupe语、Sranan语等SVO型语言和Miskito语、Ijo语以及朝鲜语等SOV型语言连动结构中也应该适用。现在我们就来讨论宾语共享和非宾语共享SVO型语言和SOV型语言连动结构动词移位问题。就整体而言,SVO型语言连动结构比SOV型语言连动结构发达,如例25-27所示:
她 篮子 拿 红薯 盖-过去时
她拿篮子盖红薯。
孩子 拿 木棍 关 门
孩子用木棍关门。
b. Koku só aty xo Asiba. Kwa语
Koku 拿 木棍 打 Asiba
Koku用木棍打Asiba。
c. Olú lu màálù kú. Yoruba语
Olu 打 牛 死
Olu打死了牛。
d. Bóló sè eran tà. Nupe语
Bolo 烧 肉 卖
Bolo烧肉卖。
他 衣服 新 穿 喜欢
他喜欢穿新衣服。
他 梨 吃 想
他想吃梨。
例25-27表明,SOV型语言连动结构不如SVO型语言连动结构丰富;宾语共享连动结构比非宾语共享连动结构丰富。“SO2V2V1”连动结构仅见于属于SOV型语言的羌语、彝语等表示支配关系的藏缅语中,而在表示并列关系、修饰关系、补充关系时这些语言均遵循语序-时序对应原则(参见戴庆厦、邱月2008a,2008b)。假如连动结构是由两个单一动词宾语结构合并生成,那么,除去共同而必要的句法操作(包括连词删略、左边界省略)以外,SVO型语言连动结构动词移位距离最短,SOV型语言连动结构动词移位距离比SVO型语言连动结构更长;如果O2和V2移位以O1的缺失为触发动机,那么,SO2V2V1连动结构的数量就会很有限,因为V1必须虚化并丧失对O1的赋格能力,方能造成O1缺失。无论是定量名词短语宾语还是无定量名词短语宾语都不应该得到允准。如果共享宾语O1和非共享宾语O2为无定量宾语都可以得到允准,那么,非共享宾语O1和共享宾语O2就无法得到允准。SOV型语言中,只有双宾连动结构允许O2为无定量名词短语。与汉语一样,上述SVO型语言和SOV型语言连动结构中O1倾向于作定指解读,O2的语义取值依O1而定,且O2的句法语义特征必须得到O1的允准,因此,两个宾语之间存在“算子-变项”关系。O2中的空数词只有在SOV型双宾连动结构中才能得到允准。
根据动词移位的距离,连动结构宾语可以重新划分为两大类型:SVO型和SOV型。在SVO型连动结构中,体标记衍生于[v v`]位置,V1由[V V`]位置移位[v v`]位置,并在该位置与体标记结合。主语基础生成于vP内部,为满足EPP特征而移位至IP的标志语位置。O1和O2分别位于[NP1 VP]和[NP2 V`]位置,如例28a所示。在SOV型连动结构中,V1不移位,而是停留在[V VP]位置,V2位于[V V`]位置,如例28b所示。主语同样生成于vP内部,为满足EPP特征而移位至IP的标志语位置。O1和O2分别位于外层[NP1 V`]和内层[NP2 V`]位置。如果O1空缺,则O2和V2分别移位至外层[NP V`]和[V VP]位置,如例28c所示(参见杨永忠2009a)。
(28) a. [IPSpe ci[I`I [vPti[v`v-V [VPSpec [V`tV1[VPNP [V`V NP] ]]]]]]] S V1 O1 V2 O2
b. [IPS peci[I`I [vPti[v`v [VPSpec [V`NP [V PV [V`NP V]]]]]]]] S O1 V1 O2 V2
c. [IPS peci[I`I [vPti[v`v[VPSpec [V`NP [V PV[V`V[VPtO2tV2]]]]]]]]] S O2 V2 V1
例28显示,SVO型连动结构动词移位至轻动词v位置并与其合并,而SOV型连动结构动词停留在原位。因此,SVO型连动结构中,即使O1为空位,也不会触发O2和V2提升移位至V1之前,也就无法形成SO2V2V1。SOV型连动结构汇中,若O1为空位,或者说,O1无[+ACC]特征,则O2和V2就会作提升移位,分别移位至[NP V`]和[V VP]位置,如例29所示。换言之,SO2V2V1连动结构能否生成取决于O1是否具有[+ACC]特征。
(29) 主语 宾语2i动词2j动词1 titj
(30) a. Chelswu-ka chayksang-ul(桌子) [+ACC] twutulki-e(打) pwusi-ess-ta(破) →*Chelswu-ka chayksang-ul(桌子) pwusi-ess-ta(破) twutulki-e(打)
b. John Mary-ra [+ACC]pruk-an(打) Bill plap-an(跑) →*John Mary-ra Bill plap-an(跑) pruk-an(打)
b. the:(他)Φ[-ACC] topu(喜欢)fa(衣服)xs(新)gu(穿) →the:(他)fa(衣服)xs(新)gu(穿)topu(喜欢)
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看,在SOV型语言中,共享宾语O1和非共享宾语O2位于动词的前面,因此,动词无需移位即可生成连动结构;相反,在SVO型语言中,上述宾语位于动词的后面,因此,动词必须移位方能生成连动结构。这表明,我们提出的动词移位参数假设得到了语言类型学证据的支持。
(32) a. O1 V1 O2 V2 (Ijo语)
b. O1 V1 V2 (朝鲜语、Ijo语)
c. O2 V2 V1 (彝语、羌语、哈尼语、喀卓语、拉祜语)
d. V1 O1 V2 O2 (汉语、Yatye语、Sranan语、Kwa语)
e. V1 O1 O2 V2 (Miskito语)
f. V1 V2 O2 (Yoruba语、Nupe语)
g. O1 O2 V1 V2 (景颇语、哈尼语)
例32表明:首先,如果V2可以移位至O2之前,则V1一定可以移位至O1之前;如果V2可以移位至V1之前,则O2一定可以移位至V1和O1之前。然而,如果V1可以移位至O1之前,则V2不一定可以移位至O2之前。其次,根据句法分布,存在两种语言类型,即OV型和VO型。前者包括O1V1O2V2、O1O2V1V2、O1V1V2和O2V2V1,后者包括V1O1V2O2、V1O1O2V2和V1V2O2。就动词和宾语的排列顺序而言,V1O1V2O2、V1O1O2V2和V1V2O2与O1V1O2V2、O1V1V2和O2V2V1正好相反,如果以动词V1为中轴,则呈对称性分布;O1O2V1V2中两个宾语前置于两个动词,以V1为中心,呈不对称性分布。OV型语言动词不移位,其连动结构是宾语和动词基础生成;VO型语言动词移位,其连动结构只可能是由于动词和宾语作提升移位而生成。第三,V1移位距离最短,O2次之,V2移位距离最长,因此,O1V1O2V2最容易形成连动结构,O1最容易成为共享宾语,其次是O1V1V2、O2V2V1、V1O1V2O2,最后是O1O2V1V2,O2最不容易成为共享宾语。换言之,生成O1V1O2V2连动结构,动词移位距离最短;生成O1O2V1V2连动结构,动词移位距离最长,生成O1V1V2、O2V2V1、V1O1V2O2和V1V2O2连动结构,动词移位距离介于上述二者之间。
根据本文的讨论,动词移位参数可以推导出两种类型的连动结构:SVO型和SOV型。受事性的“强弱”本身不是参数,动词移位才是一项参数。根据分析,受事性的差异和连动结构各个成分顺序的差异最终由动词移位决定。连动结构宾语的出现和位置以及连动结构的句式转换均与动词移位的距离有关。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比单一动词宾语句宾语/动词移得要靠前,SOV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比SVO型连动结构宾语/动词移得更靠前。动词移得越靠前,连动结构越容易违反语序-时序对应原则。这个发现还可以进一步在体标记的形态和无定量名短语宾语的分布等现象中得到印证,并得到语言类型学证据的支持。
附注
① 彝语、羌语、喀卓语、哈尼语、拉祜语、景颇语例句取自戴庆厦和邱月(2008a),Yatye语取自Stahlke(1970),Kwa语取自Lefebvre(1991:66),Yoruba语和Sranan语取自Baker(1989),Ijo语取自Williamson(1965),Nupe语取自Lord(1974),Miskito语取自Li(1991),朝鲜语取自李亚非(2007)。
② 认知语言学提出语言表达存在“临摹原则”和“抽象原则”,二者在语言符号的排列上共同起作用。临摹是与对象相像的符号,语言可以有不同程度的临摹性(谢信一1991)。戴浩一(1988)指出,两个句法单位的相对次序决定于其所表示的概念领域里的状态的时间顺序,即“时间顺序原则”(PTS),该原则是最广泛的临摹现象,是基于临摹的典型用例。
③ CONJ为英语conjunction的缩略式,表示连词,分句间可为并列、从属等关系。
④ Ferguson(1996)指出,宾语显性提升与动词显性提升之间具有联系,因为动词核查宾语,如果宾语提升移位,则动词同样作提升移位。
⑤ V1和O1之间、V2和O2之间无核心成分插入,这是赋格的要求。换言之,V1和O1必须紧邻,V2和O2同样必须紧邻,否则结构不合法,如下所示:
ⅰ. *S+V2+V1+O1
ⅱ. *S+O2+V1+V2
ⅲ. *S+V2+V1+O2
ⅳ. *S+V2+V1+O1+O2
ⅴ. *S+O2+V1+O1+V2
ⅵ. *S+O2+O1+V1+V2
ⅶ. *S+O2+O1+V2+V1
⑥ 有关Baker(1989)和李亚非(2007)在理论上自相矛盾的讨论,可参见杨永忠(2009a)。
⑦ OI和OD分别表示间接宾语(Indirect Object)和直接宾语(Direct Object)。
⑧ Collins(1997)认为,V1的宾语是V2的唯一论元。
⑨ 根据Kayne(1994)和Nunes(2004)的观点,删略的发生是受线性化要求的结果。省略结构中的空语类形式是零形式的基础生成。只有中心词选择的成分可以以零形式出现,省略结构中的空语类的出现是为满足中心词的选择性质(参见李艳惠2005)。
⑩ 为了与上文保持一致,我们仍然用“共享宾语”这一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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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甄凤超)
杨永忠,云南财经大学国际文化教育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句法学和语义学。电子邮箱:wmyong@yeah.net
H043
A
1674-8921-(2014)10-0017-08
10.3969/j.issn.1674-8921.2014.10.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