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兰
1998年的一个冬夜,卫西谛在家中上网。也许是不满足当时网上没有单独的电影论坛,他决心自己创建一个。起名字时,年轻气盛的他想着一定要用个经典电影的片名,脑中一个灵感闪过,就想到了“后窗看电影”,还写了一句很文艺的宣传语:“电影是生活的一扇后窗。”其实,彼时的他,连希区柯克的经典电影《后窗》都还没看过。
15年过去了,2013年5月,当卫西谛和几个好友决定成立民间的文艺片放映组织时,他毫不犹豫地给这个组织起名字为“后窗放映”。且不说这些年卫西谛自己对电影的认识有了一番怎样的变化,单就推动文艺片放映上,卫西谛他们倒真的是在开辟一个“后窗”。
又一年过去了,在北京一家咖啡馆,卫西谛接受了环球人物杂志记者的采访,“艺术电影不能与观众脱节,我们要为艺术片和观众搭建起一个交流的平台。”说这番话的卫西谛已过不惑之年,但记者依稀又看到那个为电影痴狂的文艺青年的影子。
卫西谛是随手起的笔名,VCD的谐音。他本名叫樊卫锋,大学念土木工程,毕业后在一个电力设计所工作。枯燥的设计对从小爱好文艺的卫西谛来说不免单调,用他的话说,“每天骑车在同一条路上来回,看不见未来。”而电影则让卫西谛的人生透了一口气。那时流行VCD影碟机,工作不久,他就用一整月的工资买了台影碟机。“除了上班,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淘碟、看片,还跑到南京的旧书市场淘港台的电影过刊读,有时也写一些影评。”在卫西谛看来,电影就如同一道屏障,把现实中的不快、孤单统统隔绝在外。
1998年,以南京为大本营的网上论坛西祠胡同成立,卫西谛成了其中一员。当时,论坛只有文学、时政等五六个版,影迷们聚集在娱乐版,聊到热闹时总是觉得不尽兴。于是,那年12月,卫西谛创建了“后窗看电影”讨论版。没想到,它很快就成了西祠人气最旺、质量最高的论坛之一,不仅吸引了大量影迷,还吸引了众多研究电影的学院派人士。
如今,微博、微信等新技术一波波袭来,论坛早就没落,当年活跃在“后窗看电影”的写手有的成了国内电影评论的中坚力量,有的进入了电影产业界,只有卫西谛,始终保持着民间独立影评人的姿态。他的评论感性、犀利而精准,不走学院派路线,也不为商业电影摇旗呐喊,专注地推荐一些真正有品质的电影。在他评出的2013年十佳电影中,排名第一的是英国大师肯·洛奇的《天使的一份》,卫西谛写道:“这是一个叙述新时代年轻人面对空虚未来的故事。这个故事完全为这些失业青年说话,充满了悲悯之心与乐观精神。”
作为一名资深影评人,卫西谛心目中评价好电影的标准很清晰:“好电影必须有灵魂、有趣味、有技术,并且3个层面相互作用;好电影还必须‘感人至深’;另外,好电影都具有一种神秘感,都有超越人们理解和想象的部分。”
卫西谛很喜欢北京电影学院教授张献民的说法,称自己为“视力工作者”。曾经有几年,他成为各种影展的选片人,从早到晚看来自全国的电影。
也是在选片及组织影展的过程中,卫西谛更深入地理解了电影。2009年,他在山西平遥参加一个关于中国独立影像文献及作品的巡展,名字叫“这里发生了什么”。展厅在某个厂房车间里,位置偏远;放映场所则是车间最深处的一个简易棚。但依然有观众每天来参观。有两个女生看完一部纪录片后,几乎哭着问导演,为什么这样真实的作品在电影院里看不见。“我们这些组织者和创作者很高兴,因为这些原本看不见的影像,终于有人看见了。”
“坦白说,我知道电影其实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仍然愿意信任它、期待它,让它继续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我开始透过自身经验去理解电影;开始承认生活才是电影的主角。而理解电影,又成为我去理解世界、理解人的新途径。”这番话也许能回答卫西谛为何这么多年一直对电影不离不弃。
2013年5月,卫西谛和他的朋友们(青年策展人水怪、制片人杨城、评论人高达)联合发起了“后窗放映”项目,专门推广国产艺术影片。这类电影多数出自年轻导演之手,成本低,有着强烈的个人风格。在得到上映许可证之后,它们因为商业原因(发行成本、排片率低等等)而无法进入影院。短短半年,“后窗放映”就进入20个城市,成为国产艺术电影和观众交流的平台。
2013年年底,“后窗放映”将金马奖最佳纪录片《千锤百炼》推广到70多个城市的300多家影城,这样的成绩让美国权威媒体《好莱坞报道》都注目,称其为“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上映的纪录片”。最近,卫西谛他们为杭州文广新局推出的“公共艺术影厅”策展,在开幕之际,推出了“创新影展”。
环球人物杂志:“后窗放映”成立到现在,都放了一些什么片子?
卫西谛:我们去年放过《记忆望着我》《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等一系列电影,其中一半是在海外影展上获过奖的。无论这些奖项的含金量有多少,起码代表了一定的水准。放映时,我们经常请创作者到现场和观众交流。
环球人物杂志:这些艺术电影相对比较小众,推广起来会不会有困难?
卫西谛:大部分文艺片的节奏要慢一点,需要思考的层面多一点,我们不能指望它们像《私人订制》和《小时代》有那么大范围的观看效应。但我相信,像南京有800万人,一些好的文艺片,不会始终只有那么固定的100人来看。空间还大大存在,需要我们去推荐。
推荐文艺片比推荐商业片更难,因为很难归类为恐怖、喜剧,或是爱情、动作,它所有的信息可能就是获过什么奖。艺术片大多文学性强、实验性强,所以我们也在摸索,怎样给观众传递这些电影信息。新媒体出现后,通过微博和微信,口碑传播越来越方便了。
环球人物杂志:但哪怕是像《千锤百炼》这样优秀的文艺片,还是会在院线失去空间。你怎么看待这类现象?
卫西谛:这需要全方位的努力,政府应注重整个放映体系的培育,包括立项、投资、摄制各个阶段。像美国有成熟的放映體系,有主流院线,也有艺术院线。中国电影市场的快速增长是通过商业片实现的,但从长远来讲,如果不给年轻导演拍艺术片的机会,人才是会凋零的。斯皮尔伯格这类大导演都是通过小成本的艺术片建立起自己风格的。如果中国导演全是奔着商业片赚钱去的,那最终将失去核心的东西。
环球人物杂志:介入发行、放映后,你会不会从独立影评人变为商人?
卫西谛:我觉得独立性是相对的,不管我作为评论者还是宣传者,如果有好电影,我还是会不遗余力地去赞美它。至于我会不会成为商人,很难说。有时候不是你的意志决定,要看外界把你推到哪一步。我们这个群体是一个起点,抛砖引玉,让大家知道这个事情,让更多有能力的人来做这个事情。如果没有人推动,这个市场永远无法形成,我愿意做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