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云
所有的豆类植物中,我最爱扁豆。
自小生长于乡村,熟悉的豆类品种繁多,诸如大豆、蚕豆、豌豆、红豆、绿豆、豇豆、四季豆等等,有的可当粮食,有的可作蔬菜,各有其可爱之处,但倘若专挑一样来,我选择扁豆。
乡贤郑板桥一句“满架秋风扁豆花”,使一向默默无闻的扁豆在中国文化里多了层雅致韵味,大有由野乡僻壤转而登堂入室的感觉。其实,扁豆在我看来,原本就是那般朴素无华,扁豆连系的记忆之根,从来不曾改变。
第一次对扁豆产生强烈的亲近感,是刚上高中那年。学校在镇上,面临着全新的压力,顿时感到非常不适应。于是常常想着回家。一次晚上,当我踏着疲惫的步伐,远远地听见蟋蟀虫鸣,闻到一阵熟悉的清香时,我知道家就在前方。走进院子的一刹那,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包裹了全身。那香,是扁豆花,还有被露水打湿的扁豆交融的味道。
从此,扁豆在我的物语世界里代替了家。每当我从外面归来,尤其是夏秋之交,我总希望逢上这位沉默的老朋友。扁豆有绿白紫之分,我独爱紫扁豆。
家里还有一小块菜地,母亲总是顺着季节,随意摆布各种蔬菜。菜地两面临河,河畔长有几棵桑树,于是夏秋时她便常常莳弄些丝瓜扁豆之类。在家的时间少,临到菜地帮忙,多是扁豆已过了旺季,长势不丰了,采摘的通常是又大又老的豆荚,还挂在树枝高处。我便踮起脚尖,拉近藤蔓,伸长胳膊尽力去捋。当我捋够了一顿之需,将菜篮递到母亲面前,她的脸也绽放成一朵花。
乡下的扁豆做法简单,贵在淳朴自然,有浓郁的柴火味道。煸煎烤这些如今流行的做法用得少,有炖的。最常见的是红烧。两头撕去茎脉,入铁锅爆炒,加菜油盐酱油即可。糖和蒜末都算考究。扁豆烧肉那算大菜了,平时是不容易吃到的。精细的吃法是将扁豆切成丝,和上辣椒瓜丝等清炒,别有风味。还有一种做法,和饭一起煮,即扁豆饭。这在当时是极“土”的做法,通常是没菜时的无奈之举,今日想来,却印象最深,多年未曾再品尝的扁豆饭,竟是那么好吃,其缘由,除了扁豆與米饭的水乳交融,恐怕还是在于那掺入亲情的烟熏火燎和乡土血脉的深情呵护吧。
后来老家搬了房子,院子太小,没法再种扁豆之类的蔬菜了,许多年来,每每回家,看着仄逼的天井和光秃的水泥地面,总感到缺了点什么。大概两年前,一次我到20多里外的小舅家,那里同样有一条河,河边我用手机随意给舅妈拍了张照片,没想到效果出奇的好。蓝天无云,青砖黑瓦,更难得的是一簇紫扁豆枝繁叶茂,恣意攀爬,给整个风景点缀了最生动的一笔。这是典型的农家场景,但在我的心中,没有比这更美的图画。
扁豆承载着我的乡土和童年,扁豆亦将延续着我的记忆和足迹。年年岁岁,潮起潮落,扁豆会在我的人生风景上开成一朵不败之花。
(英翔宇摘自《新民晚报》2013年1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