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良忆
周末逛市场,菜摊上堆着大把大把的青葱,修长挺直,葱白色如凝脂,葱绿翠艳,真是美,忍不住买了一大捆,晚饭炒个葱爆牛肉吧。见着葱,联想到长相似近的韭,付账时随口问,怎么都是葱,韭菜才可怜兮兮一小落。中年菜贩笑吟吟地看着我这熟面孔,利落地将葱塞进我自备的花布袋里,一边半开玩笑地说:“老板娘,别心急,俗话说,正月葱,二月韭,您再等一会儿,等农历二月到了,我叫葱让位给韭菜,要吃多少就吃多少。”
哎呀,这真是。前一阵子特别忙,日子过得颠颠倒倒,他这一席话提醒了我,天气已渐渐回暖,马上就惊蛰,跟着就是春分。春天,真的来了。
我特别喜欢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觉得它意象丰富而灵动,有画面,有动作,还有声音。小时候总想象,惊蛰这一天,春雷响起,蛰伏整个冬天的草木虫鱼鸟兽通通被这轰隆隆的雷声惊起,睁开惺忪的睡眼;新芽怯生生地从树梢探出头,小草也慢吞吞伸起懒腰,站直了身子。万物就这么恢复生机,一同演出“大地春回”这一部声光俱佳的好电影。
在那蓬勃成长的自然生物中,当然也有韭菜这多年生的草木植物,春天,正是食韭的季节。
说起来,韭菜可是地道的“国货”,原生于中国,咱老祖宗是世上最早发觉韭菜美味的民族。《诗经·七月》便记载先人春日“献羔祭韭”的风俗,可见早在三千年前,中国人就种韭食韭了。
韭菜的适温环境是10到33摄氏度,我的家乡台湾是个亚热带岛屿,一年四季都产韭,然而风雅的老饕奉行六朝南齐文人周颙的名言:“春初早韭,秋末晚菘”,一般民眾也熟记“正月葱,二月韭”的农谚,大伙儿都讲究在农历二月,也就是阳历三月吃韭菜,亦即惊蛰前到春分过后这一段期间。
这或许是大自然的巧妙安排,春天的韭菜不但滋味最鲜嫩,更是最应时的养生蔬菜。春天气温上升,阳气渐旺,中医相信,春韭“生则辛而散血,熟则甘而补中”,既可助阳保虚,还能健脾益胃。若按照西医说法,就是可以补充体力,帮助血液循环,增加抵抗力,手脚容易冰冷的女性可以多吃一点。
我幼时偏食,不爱糖果甜品,偏偏嗜食蒜苗、葱、韭等又辛又呛的辛香蔬菜,长辈都笑说:“这小女孩口味真怪,简直像个大男人。”父母看我爱吃韭菜,饭桌上常有韭菜炒豆芽、韭菜花炒墨鱼或韭黄炒豆干,让我吃个痛快。
然而一到了最炎热的七八月,韭菜就从我家失踪,爸妈说,夏韭“太毒”,少吃为妙。当时我懵懵懂懂,不理解为何韭菜一到夏天就变得有毒了,后来才理解这其实是民间的智慧,一来夏韭纤维粗,口感差;二来韭菜性温味辛,夏天吃韭易上虚火;三来则是韭菜的害虫在夏季特别猖狂,农家得用较多农药来除虫,菜叶因而易残留农药,万一清洗不当,还真能害人中毒。
眼看韭菜将当令,何不趁它滋味最鲜美时,大快朵颐?加鸡蛋、面粉摊成饼,调成馅包饺子、包子或烙韭菜盒子,适口充肠;汆烫冲凉,拌点白酱油、香醋和麻油,再洒点熟芝麻,翠绿间杂着星点的白,就是品相秀丽、辛嫩可口的小菜。
又或者,效法大诗人杜甫“夜雨剪春韭,新炊黄梁间”的意境。从惊蛰到春分,倘若有哪一天细雨迷蒙,晚上就邀知交好友来家闲坐,要么简单地温一壸酒,要不奢侈一点,开瓶红酒,再来一大盘韭菜炒蛋或韭黄肉丝下酒。这样的春夜,把酒言欢,谈笑晏晏,多么有情又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