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1964

2014-09-10 07:22胡雯雯
南都周刊 2014年8期
关键词:布拉杂志摄影

胡雯雯

1964年七月的一天,巴黎奥利机场,一位有些谢顶的法国人彬彬有礼地鞠躬,吻了吻一位年轻姑娘的手,问道:“女士,我们是不是之前见过?”这个桥段放进任何一部电影里,都可能引出一段罗曼史,但故事并不是这样发展的。

两人其实认识已久。这个小玩笑,只是为了缓解未来一段旅程带来的紧张情绪。法国摄影师皮埃尔·布拉和他的搭档娜汀·里贝尔,正准备到中国做为期三周的旅行,为《生活》杂志带回一组图文报道。

作为一位资深摄影家,布拉从1955年开始为赫赫有名的美国《生活》杂志独家供稿,直到这家杂志关闭。他拍摄的题材涉及世界各地的新闻、政治、时尚、民生等,其中有不少颇具影响力的作品。

当时的中国,对西方记者是颇具戒备心的。法国对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认可,为进入这片领地争取到了门票。但布拉和同事们还是觉得,乔装成普通游客,混进外国旅行团里转上一圈,是报道这个国家的最好选择。

从香港入境,坐火车经过广州、杭州、上海、南京和西安,然后飞往北京,整个行程被安排得非常紧凑。他俩和其他七位法国游客,一直被“友好但警惕的”陪同人员跟随着。参观上海一家医院时,他们跟一位懂英语的医生聊了几句,很快就被阻止了,因为所有交流必须通过翻译。

他们也被告知,哪些场景可以拍,哪些不能拍。不能拍的包括火车、背着枪的学生、比较破旧的地方等。对于当时的中国人来说,摄影和摄像不仅比较陌生,而且是某种仪式化的东西。就像桑格塔在《论摄影》中说的:“在中国,摄影只与延续性联系在一起。要有适当的题材,即那些正面的、鼓舞人心的(模范活动、微笑的人民、晴朗的天气)有秩序的题材,而且要有适当的拍摄方式……如果某个人“故意捕捉一些不知道他来意的群众的镜头”,则无异于剥夺了人民摆出最好看姿势的权利。”

这也是为什么其他拍摄中国的欧洲人,如1949前后进入中国拍摄的布列松,1972年获批在中国拍摄纪录片的安东尼奥尼,其作品尽管获得了广泛的好评,后来却在中国遭到声势浩大的批判,批判文章甚至结集成了书。

他们拍下了灵巧的手工艺人,被批评“放着许多现代化大型企业不拍,专拍设备简陋、手工操作的零乱镜头”;他们追逐街头路人的美丽面孔,却被批评“对中国人民的精神面貌进行了丑化:把他们描绘成愚昧无知,无精打采,不讲卫生,爱吃好喝,浑浑噩噩的人群”;就连拍摄南京长江大桥,也成了“故意从一些很坏的角度把这座雄伟的现代化桥梁拍得歪歪斜斜、摇摇晃晃”。

布拉无疑也面对着这种考验。“我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如何掩盖专业摄影师的身份,像个普通人一样若无其事地拍照。”他回忆。这位喜欢满怀激情到处按快门的摄影师,只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零敲碎打地把看到的中国收进镜头里。“可以拍的东西太多了,我都快憋疯了。这是平生采访第一回,搭档的记者得揪住我的衬衫,不停地提醒我别拍那么多。”

“我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是不是知道我们的身份?”娜汀后来一直心存疑惑。陪同人员看着这两个法国人到处拍照、问无数问题,却没有提出过疑问。在广州,他们跟着导游逛时,一个女翻译用俄语对娜汀说:“请转告布拉先生,我们刚从北京办事处得到消息,布拉太太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恭喜!”这当然是好事。问题是,他们怎么连这些消息都能掌握?而且还知道娜汀的第二语言是俄语?

种种细节让他们越来越紧张,以至于最后一天行程结束,布拉和娜汀在旅馆收拾行李时,总担心有人闯进来,把胶卷和相机没收。但这些并没有发生。第二天清晨,在北京机场,工作人员打开并检查了两人的行李箱,随后让他们坐上最早的班机,前往伊尔库茨克(苏联东西伯利亚城市)中转。

回去的航程中,布拉一直老老實实坐着。准备转飞巴黎时,他实在忍不住了。“我拿出了笔,把LIFE(《生活》杂志)用大大的字母写在背包上,把它背起来,跟娜汀在候机室里走来走去,一边扯着嗓子高唱起了《马赛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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