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敦德
1981年对于改革开放后中国实行和平统一工程来说,是一个最关键的年头。这一年所决定的关于台湾问题、关于香港问题的事情,都对后来历史的发展起着极其重要的影响,而且几乎都与这两个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邓小平与廖承志。
廖仲恺是陈香梅外祖父廖凤舒的胞弟,是陈香梅的舅公,廖承志是她的舅父。
1980年11月美国大选中里根获胜。因里根与台湾关系很好,在竞选时有人说新总统又要重新承认“台湾当局”了。对此,里根本人及幕僚认为,这事应该在宣誓就职之前就澄清一下。当月,通过与大陆有来往的国民党原高级将领蔡文治将军帮忙,中国驻美大使柴泽民在蔡将军家里见到了陈香梅,柴大使向她转交了廖公给她的一封亲笔信。这年(1980年)3月,廖公因心脏病化名“何先生”,到洛杉矶做心脏搭桥手术,在美国逗留了一个来月。廖公写了一张字条约她见面,美方捎给了陈香梅。她后来说,“受诸多因素制约”没能去看舅舅。这次,柴大使转交的这封信起了很大作用。廖公用的是私人信笺,称她为“香梅贤甥”。信中说他代表邓小平欢迎她回祖国访问,日期愈快愈好,如何处理及有回音要她亲自告知柴泽民大使;最后,大约考虑到她的顾虑,还附带了一句,她未到北京之前,中方绝对保密,请放心。
陈香梅是里根竞选班子成员,又是共和党少数民族委员会主席,她将这封信向里根作了报告。里根同意她作为总统特使到北京去,也同意她的建议:要保密,去北京见邓小平,同时也去台北见蒋经国。陈香梅觉得这样比较周到,也可以给台北一点儿面子。北京方面也接受了。陈香梅心很细,提出派一个要员同行以做见证人。里根同意了,由参院多数党副主席史迪文斯同行,史迪文斯正好新婚燕尔,乐得借此到中国度蜜月。陈香梅一行经东京转机,于1980年除夕到北京,享以国宾待遇,住进了尼克松总统等国家元首下榻的钓鱼台18号楼。第二天元旦早晨,邓小平与陈香梅一行会见。邓小平亲自安排座次,让陈香梅坐在他右边,史迪文斯坐他左边。坐右边是主宾。邓小平笑着解释:“贵国有一百个参议员,可是全世界只有一个陈香梅啊。你同意吗?”
史迪文斯点头:“她是我的老板娘,是我师母。我很有幸和她一同访问中国。”原来,史迪文斯是陈纳德飞虎队的老部下,抗战后期也在中国服务,对中国很有感情。
寒暄之中,陈香梅将里根总统亲笔信交给邓小平,身旁的冀朝铸当场进行翻译。
邓小平听了说:“很好,很好。我请你回去转告里根总统,中国欢迎他和他的夫人来中国访问。”
谈话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临别前,廖承志对陈香梅悄悄说:“明天邓老单独请你吃饭,只有我和你的舅妈作陪。”
次日中午,在人民大会堂一间小厅里,宴席方桌只有四个座位。廖公、经普椿与陈香梅先到。一会儿,邓小平来了,身后跟随着十多人,邓小平一挥手说:“这儿没事了,你们去吧,我和肥仔的亲戚谈谈。”
陈香梅听到邓小平喊舅舅为“肥仔”,很有感触,后来她在文章中写道:“肥仔是何香凝舅婆喊儿子的小名,因为廖公幼年时较胖,年长后也比较胖,因此母亲在他过了60岁之后仍喊他肥仔。我听到邓老如此亲密地喊舅舅,心中也有一点微温。这证明他们两人曾经共过不少患难,现在算是雨过天晴了。”
邓小平一开始点烟的时候,廖公也伸手要了一支,邓小平就笑着拿廖承志调侃,对陈香梅说:“你舅舅有‘妻管严,你晓得吗?”
陈香梅看着廖公:“舅舅很好嘛!哪有什么气管炎?”
邓小平大笑,说:“他是‘妻、管、严。你看,他又抽我的烟了,你舅妈每天只给他三根香烟,他就经常偷我的烟抽。我喜欢抽烟,我不怕太太。”
廖公对经普椿做了一个鬼脸,经普椿假装没有看到,忙说:“我真管不着承志,他不听话。”
廖公苦笑说:“我是左右做人难啊!自从心脏搭桥后医生要我少抽烟。但是,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哟!”
邓老和廖公两人,一边吸烟,一边开玩笑。邓小平对陈香梅说:“你来京以前,我就对你舅舅说,他这个海外关系实在要得,怪不得人家要把他送进牛棚。哈哈,他是坐牢专家,英国人的牢、日本人的牢、国民党的牢、共产党的牢他都进去住过,了不起,了不起!”
廖公回敬说:“你坐牢经验不如我,我会画漫画,你不会。”
邓小平不服输,说:“你的桥牌技术可差劲,得努力学习。”
经普椿笑着对陈香梅说:“两个人在一起就喜欢抬杠。”
这天,陈香梅感到很轻松,很随和,很舒服。她曾这样描述自己的感觉:“我又寻到了我的根,我不再是浮萍。”
陈香梅在北京兴奋而紧张地过了三天。1月4日离京,5日从香港绕道飞抵台北。台北桃园机场已经涌来了200多名记者,因为华盛顿、纽约、洛杉矶、香港等地各大报都用第一版头条报道了她的北京之行,还配了她和邓小平握手的照片。台北新闻局建议陈香梅一行在机场见一见记者们。在台北,蒋经国接见了陈香梅。她还见了许多台湾朋友。
陈香梅北京、台北行,打破了一种僵局:在此前,凡是到过大陆的人,台湾当局不欢迎,而在大陆也如此,接近台湾的人大陆也不欢迎。
在写香港回归的书中写上这一节,是因为陈香梅此行为促进两岸和平统一作了贡献。她在日记本上写了一首诗记录这次行程:
四十年来家园,万千里路山河。
惆怅两岸书剑,何日期许共和。
解决台湾问题的政策终于在这年的下半年成熟、成型,9月30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叶剑英以对新华社记者谈话的方式发布了著名的解决台湾问题的“叶九条”,正式披露了“一国两制”的方案构想。用邓小平的话来说,当时的对台湾政策“虽然没有概括为‘一国两制,但实际上就是这个意思”。
“叶九条”也催生了数月后制定的解决香港问题的“十二条”。
(摘自《废约:中英香港问题谈判始末》,
中国青年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