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荣臻与邓小平的亲密交往

周均伦

聂荣臻生于1899年，比邓小平年长5岁。他们都是四川人，相识于20世纪20年代初留法勤工俭学时期，并在法国争取学生进步运动中共同奋斗了3年多。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与建设新中国的过程中，他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1966年至1976年，中国经历了十年“文化大革命”动乱时期。在1966年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上，邓小平被诬陷为所谓“刘邓路线”的代表人物，不久即被打倒。在这个过程中，聂荣臻（以下简称聂帅）的一位老部下，奉命写了篇在中央全会上批判邓小平的发言稿，来征求聂帅意见。聂帅说：你的这篇发言调子太高，我跟不上，没有予以附和。他对邓小平被打倒，表示难以理解，深感惋惜。

1973年春，周恩来总理罹患癌症。3月，邓小平奉命回京，重新参与中央和军委的领导工作。3月30日上午9时，邓小平与夫人卓琳到聂帅家探视。汽车进院后，我见下车的是邓小平，感到惊奇，因为我还不知道邓小平已经恢复工作，就一边礼貌地告诉他，聂帅因心脏病在301医院住院治疗，一边赶紧告知张瑞华大姐出来迎接。邓小平夫妇与张大姐聊了约一个小时，我在旁做伴，才知道邓小平已经恢复工作。下午我陪张大姐到医院，聂帅得知邓小平恢复工作，非常高兴，并表示经过10多天治疗，心脏病已无大碍，第二天就出院。

31日上午，聂帅出院后取道宽街到邓小平住处探望，并约定4月1日中午请邓小平全家到家中吃饭。4月1日上午10时半，邓小平全家来到聂帅住地。那天是星期天，聂帅女儿聂力、女婿丁衡高休息。两家人在一起，相谈甚欢。邓小平爱吃四川特色菜“豆花”，聂帅专门要厨师以“豆花”为主菜，招待邓小平。直到中午1时50分，邓小平告辞。临行前，聂、邓约定，4月2日晚上到三座门看美国电影《巴顿将军》。

邓小平恢复工作后，大刀阔斧开展整顿经济等各项工作，深得民心。聂帅也为之高兴。但随着周总理的病情日益加重，“四人帮”的活动也日益猖獗。1975年8月，“四人帮”借毛主席评《水浒传》中的投降派，影射邓小平就是投降派宋江，宋江架空晁盖，邓小平要架空毛主席。8月、10月，邓小平两次转送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刘冰给毛主席的信。刘冰信中反映清华大学党委书记迟群、副书记谢静宜（两人都是造反派，“四人帮”的帮凶）在学校搞非组织活动，攻击中央领导同志，以及作风等方面的问题。见信后，毛主席认为刘冰动机不纯，而且矛头是对着他的，还批评邓小平偏袒刘冰。11月，毛主席又听信毛远新的谗言，认为邓小平要否定“文化大革命”。邓小平再次处于被打倒的边缘。聂帅对此深感不平，在这节骨眼儿上支持邓小平。10月，他在与空军领导班子谈话时说：“全军要集中统一，总的听毛主席的；具体的听现在主持军委日常工作的叶剑英、邓小平副主席的指挥。总参谋部是执行军委意图的全军的统帅部，空军要听从总参的指挥（邓小平当时兼任总参谋长——笔者注）。”总参有位副总长是聂帅的老部下，对去向邓小平汇报工作有顾虑，聂帅对他说：中央没有免邓小平的职务嘛，你不去汇报是不对的，应该去。1976年春节，在“四人帮”操纵下，各单位正大张旗鼓开展“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邓小平已再次被剥夺了工作权利，聂帅要聂力给邓小平女儿邓榕打电话，代表全家向邓小平全家祝贺春节，并要邓小平保重身体。

1976年1月，周总理逝世。4月清明节前后，天安门广场发生悼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的大规模群众运动。邓小平被免去党内外一切职务。聂帅随之告假，请求病休两个月，当时叶帅也已告病假，主持军委常务工作的×××却在聂帅的报告上批：“聂帅，您的病情已向中央同志报告过，同意您较长时期休息。”（注：聂帅告假两月，批示却要他长期休息）4月16日，聂帅与我聊天时说：“邓小平在战争年代还是有功的。淮海战役，他指挥第二、第三野战军，较好地贯彻了毛主席的意图。进军西南，仗也是打得好的。现在一、二、三、四野战军主要领导人都没有了。二野伯承同志病情严重，就剩下了邓小平，华北就剩下了我，其余都成了叛徒？真不可思议！”

9月9日，毛主席逝世。“四人帮”迫不及待要抢班夺权。华国锋成为党的主要领导人，叶剑英重新主持军委常务工作。在关键时刻，9月21日，聂帅要杨成武转告叶剑英：“‘四人帮是一伙反革命，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要有所警惕，防止他们先下手。如果他们把小平暗害了，把叶帅软禁了，那就麻烦了。‘四人帮依靠江青的特殊身份，经常在会上耍赖，蛮不讲理，采用党内斗争的正常途径来解决他们的问题，是无济于事的。只有我们先下手，采取断然措施，才能防止意外。华国锋现在是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是毛主席指定的接班人，所以要注意争取得到华国锋的支持。”次日，杨成武来告诉聂荣臻，说叶剑英对此有同感。10月6日，华国锋、叶剑英等代表中央政治局，代表党和人民的意志，拘捕了江青、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一举粉碎“四人帮”反革命集团，结束了对中国人民造成巨大灾害的十年“文化大革命”动乱，为开创历史新时期奠定了基础！

12月上旬，邓小平因前列腺炎住进了30l医院，进行手术治疗。12月中旬，聂帅得知病情，买了个大西瓜（西瓜利尿）到医院探视。回来后聂帅说：小平同志表示，病愈出院后希望恢复工作，我要向剑英建议，支持小平同志重新工作。第二天他就去了叶帅那里，叶帅表示他与聂帅的意见是一致的，说要与华国锋商量此事。在叶帅安排下，邓小平于1977年2月住进西山军委招待所25号楼。当时聂帅经常住军委招待所1号楼，叶帅住15号楼，与邓小平住所很近，他们经常交往，纵论国是。经过3月中旬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在陈云、叶帅、聂帅、王震等老同志的共同努力下，华国锋同意在通过中央全会决定后，恢复邓小平的工作。7月，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做出了恢复邓小平中央委员、中央政治局委员、常委、中央副主席、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解放军总参谋长的全部职务的决定。

7月，邓小平全家入住米粮库胡同新家，与聂帅住地吉安所右巷只隔着一条马路，他们经常互相探望。

8月，党的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聂帅在会上作了《恢复和发扬党的优良传统》的书面发言。这篇发言，事先与邓小平商讨过。发言共6000多字，中心意思是：最重要的是要恢复和发扬毛主席为我们党树立的实事求是、群众路线和民主集中制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实事求是，“就是反对把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当作教条，反对把他的学说说成是‘顶峰、‘绝对权威”。“群众路线，就是要依靠广大群众的实践和智慧，找到认识客观世界、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要提倡群言堂，反对一言堂”，不能单靠少数领导，而是要靠集体的智慧。这些是毛主席建党学说中带根本性的问题。以上观点，与邓小平当时反复强调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起了互相呼应的作用。

1978年12月召开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创了中国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开始形成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领导集体。在新时期，聂帅坚决支持邓小平的工作，邓小平也重视发挥聂帅的作用。

在拨乱反正以后，中央非常重视科学技术的作用。1978年3月，中央决定召开全国科学大会，邓小平约聂帅共同出席开幕式。邓小平在开幕大会上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而且是第一生产力。”把科学技术的作用，提到了新的高度。长期主持科技工作的聂帅听了非常高兴，回家后仍在津津乐道。

1979年10月，聂帅被中央确定为中央科学协调委员会书记，对全国地方和军队科研系统各单位进行人造卫星、原子能、电子计算机等的研制工作进行统一协调。经历“文化大革命”，科研系统各部门乱象丛生。聂帅在经过两个多月的调查研究，召开了多次会议，进行协调后，于12月给邓小平写信，信中说：“现在科研系统分散主义实在严重，总想自成体系，万事不求人。这样重复浪费很大，力量分散，结果谁都干不成。目前几家矛盾，我折冲其间，尽量想法协调。我提出要加强国家科委统一领导的问题，有了集中统一的方针、政策，再有统筹规划下的合理分工和协作，许多问题下面一协商，也就容易解决。不能事无巨细，都要中央裁定。”邓小平见信后批示：“荣臻同志，我完全赞成你的意见，会有麻烦，不能顾虑太多，一经决定，坚决贯彻执行，一切请你下决心。”

1983年1月，中央决定成立“国务院科学技术领导小组”，以取代中央科学协调委员会的工作。在中央政治局讨论这个问题时，邓小平说：“聂荣臻同志任科委主任的时候，曾开展了大量工作，把科学院、高等院校、产业部门、国防科委和地方的科技力量，即所谓‘五个方面军组织了起来，制定了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按照规划分工协作，全国一盘棋。交给哪个单位什么任务，都感到光荣，很高兴地接受。互相照顾，全力支援，很少扯皮、踢皮球之类的事。聂总那个科学小组，既管任务，又管人；既管军，又管民。把管任务和管人结合在一起。对用非所学，安排不当的，没有任务的科技人员，小组有权调整。急需人才的地方就调人去加强。所以在科技攻关，特别是‘两弹的研制工作的开展上，效率很高，取得显著成果。”对聂帅过去领导科技工作的作用，给予了高度评价和肯定。

进入新的历史时期，邓小平仍非常重视军队建设。早在1975年6月，邓小平在军委扩大会议上就提出，军队要整顿“要消肿”

（指要精简）的号召。“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他在1977年8月的军委座谈会上说：“对于军队，整顿至少是三五年内的纲，准备打仗是打仗前的纲。1975年的中央军委扩大会议是正确的，会议提出的关于领导班子的整顿问题，军队建设中的问题，包括精简、减少军队员额等，都是应该贯彻的。下一次军委扩大会议，对这些问题要加以肯定。”调整军队各大单位的领导班子，理顺编制体制，裁减军队员额，成为邓小平关心军队建设的主要措施。在这些工作中，聂帅作为军委副主席之一，都给予了大力支持。

1979年6月17日上午，邓小平来看望聂帅，说起军队建设问题，他认为当前军队高级领导班子普遍年龄偏大，要加以调整，这是军队进一步整顿、精简的关键，希望聂帅抓一下这项工作。聂帅表示完全理解。两天后，在邓小平主持的军委会议上，他宣布由聂帅主持调整野战军军级、各大军区以及军兵种、三总部领导班子的工作。

受命以后，从7月初开始，聂帅多次听取总政干部部领导同志的汇报，找有关同志座谈或个别谈话，并多次向军委领导汇报，提出各级领导班子配备的建议、意见。经过近4个月努力，在聂帅列席的12月30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上，最后通过了军队各级领导班子的配备名单。

各大单位领导班子配备任命后，1980年春，军委决定立即进行精简整编工作。4月，由邓小平同志办公室转来一份军委关于精简整编的传批件。聂帅在传批件上批注：“这次精简整编必须按邓副主席原来的设想方案，即全军保留450万人（解放军总人数“文化大革命”时期最高曾达到656万人，这次精简时，实有人数仍达599万人，保留450万，即要减149万人），应加速进行，不能再动摇拖延了。”

精简整编工作极其复杂。1981年7月，杨尚昆接替耿飚任军委秘书长，主持军委办公会议，继续研究军队精简整编问题，至1982年3月，提出了新的精简整编方案。3月30日，聂帅得知在军委会议上，有人对当前形势的看法有偏向，认为大打不可能，中打、小打要准备。聂帅转告杨秘书长：现在看，到1990年，大打、中打都不可能。6月，聂帅写信给杨尚昆并邓小平、叶剑英、徐向前，就精简整编问题提出以下意见：1.要用战备的观点研究部队的精简问题，80年代大仗、中仗肯定打不起来，这对我们精简整编非常有利。但军队的任务就是保卫祖国，因此精简整编要有利于随时能打仗。2.要落实预备役制度，预备役落实了，常备军就可以减少。3.注意保存技术力量，军队技术人员，一般不要转业复员。4.要加强陆、海、空三军协调，战区的三军领导人要参加战区指挥所的工作。5.要加强武器装备的研究论证，尽量避免盲目性所带来的重复浪费或空缺现象。

1985年，经邓小平提议，中央下决心进行百万裁军（减至300万人）。聂帅坚决支持邓小平的提议。

为贯彻百万裁军的意图，在此前研究编制体制问题的军委会议上，各有关部门对许多问题看法不一，争论不休。3月，聂帅为此提出以下意见：1.总参、总政、总后三总部体制不变，不宜另成立三个总部，头多了不便工作。2.武器装备研制管理：总参负责提出作战性能要求、列编、订货、验收、分配、淘汰工作；国防科工委负责经济技术可行性论证、研究设计、试制试验、定型工作；总后负责运输、分发、保管和维修工作；海军从近海防御考虑装备问题；空军立足于自力更生为主解决装备问题。3.陆、海、空三军比例，陆军占62%，我军作战历来主要靠陆军。陆军中炮兵比例比步兵高6%，这要慎重，注意炮兵要真正顶用，并加强自行化，否则装备太重，于行军不利。4.战区内三军应统一指挥，海、空军平时应双重领导，海、空军跨区作战，由军委海、空军指挥。5.后勤供应体制，通用物资统一供应，专用物资专门供应。6.合成军队规模，在当前条件下，以适当小些为好。7.应将军事学院、政治学院、后勤学院合并，成立国防大学，专门培养师以上高级干部。应从减下来的院校中，改建若干所培养军士的学校，专业军士在军队建设中有重要作用。

聂帅的以上意见，在3天后的军委会议上，获得与会者一致赞同，有力地推动了日后的百万裁军决策。这些意见，日后大部分也在军队建设中得到贯彻，从而对国防现代化起了促进作用。

1985年8月，聂帅给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写信，表示拥护中央关于领导干部年轻化的重大决策，请求退出中央委员会，以便让年轻些的同志进入中央领导机构。9月，中共十二届四中全会做出叶剑英、聂荣臻等一批老同志退出中央领导机构的决定。1986年夏天，中央正在酝酿中共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人事安排问题。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五人小组”，筹备这项工作。7月，五人小组成员之一的王震同志来看望聂帅，向聂帅提出，邓小平本人希望在十三大上辞去军委主席的职务，也全退，征求聂帅的意见。聂帅沉思一会儿后说：“我认为，现在是过渡期，局面还不稳，小平同志暂时还不能全退，他可以不参加常委会。他全退了，不当军委主席，一旦有事，他怎么号令全军？只有他能镇得住，他在，军队就不会乱。所以，小平同志不能全退。”王震走后，聂帅在散步时仍在沉思。散完步回到客厅，说：“还是写个正式的意见吧，说准确些，让王老（震）带到北戴河去（此时许多领导人大多在北戴河）。”秘书遵照聂帅的意图，连夜起草了一个信稿，第二天聂帅仔细听秘书念了两遍，表示同意，说：“就叫《备忘录》吧，快请王老来带走。”

《备忘录》说：“7月30日王震同志来谈关于中央人事安排问题，因时间仓促，未能详细说明想法，故今日再请王老来谈。我总的想法是：我们党要有自己坚强的领袖……现在我们党实际上的领袖就是小平同志。他是众望所归，自然形成的，无论党内外、国内外，一致公认他是我们的领袖。在当前形势下，小平同志不是退的问题，应该是继续进。他的健康状况也允许他再领导大家奋斗几年。由于我们现在没有党的主席职务，那就在政治局常委中仍然保持小平同志的重要的领导地位……当然，我们的事业还需要更多的新生力量，在政治局常委中再增加两三位年轻一点的同志也需要……人们对包括小平同志在内的政治局常委的充分信赖，正是构成我们今天建设事业发达的重要因素。关于军委主席一职，还是由小平同志兼一个时期好。当前大仗是一时难打，但自从宣布军队整编，裁军百万以后，基层思想很不稳定。如此时小平同志再退出，确实对稳定军心不利。”

字里行间，体现出了聂帅的大局观念和对邓小平的高度信赖。（编辑 杨琳）

（作者是聂荣臻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