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秋菊 崔婷婷
弗吉尼亚·伍尔夫生于1882年的英国上流社会家庭,是一位超越时代的女权主义者。伍尔夫天资聪颖、生性敏感,作为女性作家,通过对时代与社会的深入观察与缜密思考。她把作品视为手段和武器,在《奥兰多:一部传记》中再现现实生活中女性所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对传统的男性霸权文化进行猛烈抨击。她在作品中隐喻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在作品中寄寓似乎遥不可及的社会理想——男女两性平等、和谐地走向双赢的未来。
双性同体
在《一间自己的房间》(A Room ofOnes0Wll,1929)中弗吉尼亚·伍尔夫指出:人必须是具有女性气质的男性(womanly—male),或是具有男性气质的女性(manly—female)。一部分评论家们将之理解为完美的、理想的人格应当是既有阳刚之气,同时又兼具阴柔之美。一部分评论家将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视为男性作家或者女性作家在进行文学创作时所处的“阴阳平和”的最佳精神状态。
笔者认为,单独从文学创作的视角来解读伍尔夫的双性同体思想,尽管有其合理性的一面,但是未免有些肤浅、偏颇。因为作家创作的作品大多根植于特定的时代与社会,作品是特定的时代与社会的一个缩影,时代背景是作品诞生的土壤和源泉,作家创作的作品如同反映社会问题、社会矛盾的“冰山一角”,穿透作品的表现形式——文字,可以探知文字背后更加深刻的社会问题、社会矛盾。因此,努力挖掘作品中蕴藏的特定时代精神和社会文化比单纯“为艺术而艺术”、“为创作而创作”更为重要。
《奥兰多:一部传记》
《奥兰多:一部传记》(Orlando:anAutobiography,1928)是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部具有魔幻色彩的小说,1992年由莎莉·波特导演的影片《美丽佳人欧兰朵》正是根据该小说改编而成,本片获得女性题材特殊贡献导演奖,并且被提名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之舞台设计奖及最佳服装设计奖等多个国际奖项。
故事始于1588年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时期的英国,英俊潇洒、酷爱诗歌的贵族青年奥兰多(蒂尔达·斯维顿TildaSwinton饰)在为女王陛下朗诵诗歌时受到女王的青睐,女王将他带回英格兰,赐予他豪宅及不朽的青春,女王死后他荣耀地成为女王的继承人。1610年,已有婚约的奥兰多却移情别恋于俄国公主萨沙(夏洛特·瓦兰椎Charlotte Valandrey饰),在萨沙不辞而别后,遭遇爱情挫折的奥兰多沉睡了七天七夜,苏醒后他寄情于诗歌,企图在诗歌中寻找爱情的真谛,资助落魄诗人尼克·格林(海斯科蒂·威廉姆斯HeathcoteWilliams饰),结果却被落魄诗人嘲笑和愚弄。1700年,奥兰多代表查尔斯二世出使土耳其,多年后被哈利公爵(约翰·伍德John Wood饰)授予皇室勋章。在平息暴乱之夜,面对倒在枪口下垂死挣扎的士兵,奥兰多意识到战争及人性之恶。他又一次沉睡了七天七夜,苏醒后发现自己变成了女人,身着长裙的她返回英格兰。1750年,根据英国的法律规定,变身为女性的奥兰多如果不能将一切财产转移给自己的父亲、丈夫或者儿子,她即将被剥夺所有的财产。哈利公爵迷恋她的美貌,觊觎她的财产。怒不可遏的奥兰多断然拒绝了他的求婚,她在迷雾的笼罩下在迷宫一般的树丛中不停地奔跑着。1850年,她终于冲破迷雾,冲出迷宫,与崇尚自由的冒险家赛尔墨汀(比利·赞恩BillV Zane饰)相遇并一见钟情。然而,赛尔墨汀拒绝为了继承财产而同她结婚,为了追求自由,在暴风雨来临前他选择离开,有孕在身的奥兰多独自面对硝烟弥漫和迷雾笼罩的世界。1928年,奥兰多的诗歌获得成功,已为人母的奥兰多骑着摩托车载着女儿自由地奔向400年前曾经居住过的豪宅参观,当看到金色的天使在天空歌唱自由时,奥兰多情不自禁地热泪盈眶。
人物性别的转变是伍尔夫进行文学创作时预设的一个文学意象,同时也是整个小说结构上和主题上的一个转折点和关键点。伍尔夫通过对小说人物奥兰多性别的转变以及服饰变换的描写,展示出男女两性不同的性别意识:男性手持利刃,仿佛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塑造世界。譬如,已有婚约的奥兰多却移情别恋于俄国公主萨沙,当奥兰多的未婚妻愤怒地脱掉订婚戒指并当面丢下时,奥兰多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并且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没有错,男人只要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就好。”相对而言,女性必须要双手提起宽大的裙摆才能走动,并且要小心翼翼地走动。譬如,身着长裙的奥兰多返回英格兰后,即使是在自己的豪宅里都要小心翼翼地侧身前行。男女两性的性别意识、社会地位的差异由此可见一斑。
服饰是人们区分男女两性生理差异一个外在的标准,尤其在1588—1850年,裤子是男权的象征,只有男性才能穿轻便的衣裤。淑女们终日被要求穿着看似性感的、能够展现女性阴柔之美的低胸长裙,沉重笨拙的长裙为女性的日常生活带来不便,甚至行走这样简单的行为都需要在他人的帮助下才能完成,更不必说女性要在男权社会中立足。由于故事主人公奥兰多的性别发生了变化,因此影片也尤其注重展现人物服饰的变化。服饰文化是特定时代和社会文化的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服饰文化的背后蕴藏着深刻的、错综复杂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问题。因此,剥开服饰的外衣,有助于增强人们对相应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问题的认知和理解。
1700年,身为男性的青年贵族奥兰多奉命出使土耳其,在平息暴乱之夜,面对倒在枪口下垂死挣扎的士兵,奥兰多意识到战争及人性之恶,他又一次沉睡了七天七夜,再次苏醒后变身为女性。奥兰多由男性变身为女性,这一深刻的文学意向暗示了弗吉尼亚·伍尔夫对男性霸权与暴力的厌恶,表达了对女性阴柔之美的歌颂。更进一步讲,女性的柔美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驱散男权社会的暴力与邪恶。当奥兰多仔仔细细地审视镜子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都是同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换了性别罢了。”这表明此时的奥兰多并没有认清男女两性的社会性别和社会地位的差异将会对她未来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在她看来,应当一切如故。
然而性别变了,服饰和发型就要随着变化,奥兰多漂亮蜷曲的卷发再也不能松散地垂下来,而是要十分复杂地、高高地盘绕在头顶,发髻上点缀着花朵。当她一袭长裙踏上故土的时候,即使是她曾经的管家和女仆都用差异的眼光冷眼旁观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男性管家耐心地劝导她,作为一个未婚女性不能随便就去出席她变性前曾经经常参加的男性诗人们的派对,警告她那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当她一意孤行后发现,在派对上自己根本就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客厅里的男性诗人们滔滔不绝地夸夸其谈,男性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这表明女性在男权社会中根本不具有话语权,她们无论怎样才华横溢都只能保持沉默,话语权被男性所垄断。
当她奋力一搏时,更是受到了男性诗人们的嘲笑和羞辱,她只得落荒而逃。派对上巧遇了曾经并肩作战的哈利公爵,他垂涎她的美貌,觊觎她的财产,向她求婚,并且扬言,如果她此时拒绝他的求婚,她将失去这个好时机,她,一个未婚女人,将一无所有,只能孤独终老!她愤然离去,在迷雾的笼罩下、在迷宫一般的丛林中不停地奔跑着。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她在迷宫一般的丛林里徘徊了整整100年!她的奔跑、她的徘徊表明女性在从1750年到1850年这100年中女性对不公正的社会地位、社会角色、社会性别的抗争,暗示着女性对男性霸权的反抗任重而道远,女性的社会身份、社会地位的提高曲折而艰难。
1750年,根据英国的法律规定,变身为女性的奥兰多如果不能将一切财产转移给自己的父亲、丈夫或者儿子,她即将被剥夺所有的财产。换言之,如果她没有父亲,没有丈夫,没有儿子,如果她脱离了身边的男性,她将不名一文,最后只能孤独终老!她,一个女人,无法拥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无法拥有自己独立的意识,无法拥有自己独立的财产,她是男性的财产和附庸,她是被法律戕害的、男权社会的牺牲品。
可是奥兰多却断然拒绝了哈利公爵的求婚,这似乎也是对身为女性的奥兰多的嘲弄。1610年,身为男性的奥兰多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无情地抛弃自己的未婚妻,试图与前来英国避难的漂亮迷人的俄国公主萨沙结婚,而他的未婚妻却只能在一旁无声地反抗着。与此同时,奥兰多不顾众人反对,甚至不惜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疯狂地追求着萨沙。令人不解的是,萨沙同样是处于被动无声的角色,萨沙对奥兰多的求婚不置可否似乎也在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在男性霸权社会里,无论是爱与被爱,女性都无法表达自己的心声,女性是处于被忽视的社会地位,是男性的他者,是位居男性身后的第二性。她无法自我表达,这是女性的悲剧,更是社会的悲剧。当年他向萨沙求婚的理由同哈利公爵向她求婚的理由如出一辙:“我喜欢你,你就是我的!”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公主萨沙对奥兰多不屑一顾的眼神和不辞而别的行为曾经令他痛苦不堪。奥兰多勇敢地质问哈利公爵“为什么?”,然后就消失在迷雾笼罩下、迷宫一般的丛林中长达百年之久!
弗吉尼亚·伍尔夫借助奥兰多的双重性别身份,猛烈抨击了传统的男性霸权社会对待女性的不公正性,批判了男权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压制和束缚,指出这不但会对女性造成伤害,也会对男性造成伤害。奥兰多未婚妻无声的反抗、公主萨沙不辞而别的反抗,以及变身成女性后的奥兰多对哈利公爵的反抗,都是在控诉两性问因生理差异而导致的社会地位差异,同时这也暗示了弗吉尼亚·伍尔夫对传统的、不平等的婚姻制度的反抗。
变身为女性的奥兰多拒绝哈利公爵的求婚后,在迷宫一般的丛林里已经徘徊了一个世纪!直到1850年,她终于冲破迷雾,冲出迷宫,精疲力竭的她扑向苍茫的大地,声嘶力竭地呼喊:“自然啊,自然,我就是你的新娘,请带我走吧!”迷雾深处,崇尚自由的冒险家赛尔墨汀正骑着一匹快马飞奔而来。突然他重重地摔倒在奥兰多面前,楚楚可怜地说:“我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请你先拯救我吧!”由此可见,骑马前来的并非是王子,王子与灰姑娘的神话更不会上演,他,一个失去自由的男性同样是需要被拯救的对象。弗吉尼亚·伍尔夫揭示了在传统的男性霸权社会中,不但女性需要被拯救,男性同样无法获得心灵上的自由。换言之,只有当男女两性都获得自由时,只有当他们能够真正以平等的人格互相面对时,他们才会撞击出爱情的火花,就如同不名一文却深陷爱情的简·爱断然拒绝富商罗切斯特的求婚一般:“无论贫富贵贱,在上帝面前我们应当是平等的。”可见,两性平等是爱情的基石,这样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婚姻才会为男女两性带来自由和幸福,世界也会因此而变得和谐美好。
结束语
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魔幻小说《奥兰多》中隐喻着作者被压抑的欲望和远大的社会理想,借助奥兰多的双重性别身份,伍尔夫探讨了20世纪初期英国社会不得不认真对待的性别差异、性别意识与性别身份的社会问题,猛烈抨击了传统的男性霸权社会对待女性的不公正性,批判了男权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压制和束缚。弗吉尼亚·伍尔夫通过《奥兰多》重新审视和批判了男权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压制,即在传统的男权社会中,女性是男权文化下最直接的受害者,男权文化传统决定了女性处于被管制、被束缚的社会地位,这不仅是女性的悲剧,同样也是生活在同一世界中男性的悲剧。弗吉尼亚·伍尔夫寄希望于未来,希望两性能够彼此信任、真诚沟通、走向和谐与双赢的未来,这也体现出伍尔夫身为女性作家深重的社会责任感,这对我们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尤其是构建和谐的两性关系同样大有裨益。
基金项目:本文系湖南省教育厅科研项目(10C1073)弗吉尼亚·伍尔夫“双性同体”与和谐社会研究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杜婧一.从《奥兰多》看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双性同体观[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2011.(6)
[2](英)弗吉尼亚伍尔夫.奥兰多[H]林燕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3](英)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房间【H]田翔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