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西游:阿瑟·韦利对《西游记》的再创性翻译

2014-09-09 03:03··
明清小说研究 2014年4期
关键词:韦利乌鸡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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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西游:阿瑟·韦利对《西游记》的再创性翻译

·郝稷·

作为《西游记》在英语世界中的代表性译著,阿瑟·韦利的《猴》对原著进行了再创性的翻译。这种再创性翻译为其赢得了众多的英语读者,但是同时也引发了不少争议。本文对《猴》的再创性翻译进行了讨论,考察了韦利译著作为相对独立的文本如何与其前后《西游记》的中西方阅读研究形成跨文化的对话,并通过细读陈光蕊和乌鸡国的故事分析了《猴》的叙事结构,指出了小说原著与译著《猴》中存在的“替代性补偿”这一现象。

阿瑟·韦利 《西游记》 再创性翻译 替代性补偿

作为20世纪最著名的翻译家之一,阿瑟·韦利(Arthur Waley,1889-1966)以优美的文笔将大量的东方名著译成英文。尽管他一生从未到过中国,中国文学中众多的优秀作品却经由其手远游西方,为英语世界的读者所知晓。1942年阿瑟·韦利在伦敦出版了《西游记》的选译本《猴》(Monkey),次年该书又在美国纽约出版,其后多次再版。该译本以精简的行文和晓畅生动的语言独树一帜,“再创性”地翻译了《西游记》,成为近70年来英语世界读者了解《西游记》的主要读本,在英语世界中影响深远,至今仍然被一些美国大学作为中国文学课的教材。然而为韦利赢得读者的再创性翻译也招致了不少争议,一些现代学者对韦利的翻译方式颇具微词,认为其译本删节太多,未能做到忠实于原著。即使对韦利的译文大为赞赏的胡适也未能避免在其为美国版《猴》所作的英文序言中表达出作为读者的遗憾:“回忆我幼年时期书中的最爱,让我有些遗憾的是,在翻译中我的朋友韦利并没有包括那些令人异常兴奋的章节,比如狮驼岭三妖(74-77)和大战红孩儿(40-42),或者那些极富魅力和娱乐性的章节,比如灭法国(84-85),朱紫国悟空行医(68-69)和人参果的故事(24-26)”①。在英语世界中随着余国藩(Anthony Yu)《西游记》全译本的出现,韦利的再创性翻译(re-creative translation)与《西游记》原著的背离也更加明显。对于这种优劣并存,毁誉参半的再创性翻译,本文无意简单地予以肯定或者否定,或是开列一张与原著异同的清单,而是将其本身作为一种依托于原著而同时又具一定独立性的文本现象进行探讨,通过译本《猴》的细读及与原著的选择性比较,以陈光蕊故事的章节为例,探讨它如何与其前后《西游记》的阅读研究形成跨文化的对话,并对韦利此种再创性翻译所带来的深层次影响予以审视。具体而言,第一部分以韦利的《猴》为例简要介绍其再创性翻译;第二部分从结构入手,分析对比韦利译本中的陈光蕊和乌鸡国章节,考察韦利的再创性翻译在译本中的结构意义。

一、《猴》与韦利的再创性翻译

在韦利《猴》出现以前的英语世界,《西游记》已有不同程度的介绍和翻译。韦利在其译本的前言中便提到了三种不同的翻译,分别来自翟理斯(Herbert A. Giles)、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和海伦·海斯(Helen M Hayes)。翟理斯曾在1901年出版的《中国文学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一书中叙译结合,以近7页的篇幅将《西游记》介绍给西方的读者②。李提摩太和海伦·海斯也先后在1907年和1930年推出了各自的《西游记》译本《天国之行: 一个伟大的中国史诗与寓言》(A Mission to Heaven: A Great Chinese Epic and Allegory)和《佛教徒的朝圣之旅》(The Buddhist Pilgrim's Progress)。由于《西游记》原著篇幅较长,其译本多为节译本,其中必然涉及译者对原著取舍定夺的原则,而不同的原则会最终导致《西游记》在异域的不同呈现。韦利选择了节译,同时提出了不同于当时其它节译本的取舍原则:

这些节译本所采用的方法是保留原著中各个故事章节的数量,然而极大地缩减其长度,尤其是删去对话。而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采取了与之相反的原则,省去了很多章节,但是对于保留下来的故事章节则几乎全部译出,大多数韵语中的附带性段落被略去,因其译成英文将会异常笨拙。③

韦利所使用的底本是1921年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的《西游记》,全书共100回。秉承上述翻译原则,韦利的《猴》仅保留了原著中的30回,大刀阔斧删去了70回的篇幅。胡适在《猴》的美国版介绍中简要总结了韦利的译本与原著存在的不同,现在其基础上制成下表,以便观览。

《古本西游记》④韦利译本《猴》1.1-7章悟空的故事基本全部翻译;译本章节数亦为1-7。2.8-12章玄奘身世及前往西天取经的由来基本全部翻译;译本章节数亦为8-12。3.13-100章西天取经的历程仅翻译了原著13-15章,18-19章,22章,37-39章,44-46章,47-49章和98-100章;译本章节数对应依次排列为13-15,16-17,18,19-21,22-24,25-27,28-30。

由表中可以看出,韦利的译本较为注重交待唐僧师徒的身份由来以及西天取经故事的开始与结局,将西天取经的前因后果澄清后,中间诸人所历经的种种磨难则简而化之,仅仅选取了乌鸡国、车迟国、通天河和最后的第八十一难。由于《西游记》中间的很多故事章节具有较强的独立性,因此对《猴》本身作为相对独立的文本而言,其故事整体架构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的影响。此外,韦利在删节的同时也非常注意译本自身结构上的过渡,使读者在阅读时并未感到由删节所带来的文本断裂。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仅举一例予以说明。原著“乌鸡国”一事共有三章37-39,而《猴》的对应章节为19-21。原著第40章乌鸡国一事末尾为“那皇帝眼泪汪汪,遂与众臣回去了”,其后是“那唐僧一行四僧,上了羊肠大路,一心里专拜灵山,正值秋尽冬初时节,但见:霜凋红叶林林瘦,雨熟黄粱处处盈。日暖岭梅开晓色,风摇山竹动寒声。师徒们离了乌鸡国,夜住晓行,将半月有余,忽见一座高山,真个摩天碍日”,此后便过渡到红孩儿一事。而《猴》中完结了乌鸡国一事后,接着叙述原著44回的车迟国一事,中间跳过了红孩儿、黑水河两事,其对比如下:

《古本西游记》第44回第1页《猴》211-212页诗曰: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兔走乌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降妖,黑水河神开路,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彀多时,又值早春天气,但见:“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Themasterandhisthreedisciplestravelledwestward,goingslowlythebet⁃tertoenjoythescenery,whensuddenlytheyheardwhatsoundedlikethehubbubofahundredthousandvoices.对应本表左边的原著,《猴》的过渡部分可翻译为:师徒们找大路一直西来,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

从上述对比可以看出,韦利基本上遵循了他的翻译原则,将原著44回开篇的描写性文字特别是韵语进行删略,但同时又保证了叙述以及语言风格上的连贯,使一般读者在阅读英文译本时几乎难以觉察到删节的痕迹。从上述《猴》与《西游记》的对比分析来看,韦利的译本在取舍删节之后具备了较强的再创性。本文所言的再创性主要有两个含义:一是再创性地翻译,翻译自身就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不仅涉及到译者对原著的解读,而且涉及由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呈现。现代翻译学研究依据不同的标准对翻译有不同的分类,但就此过程以及本文讨论的重点而言,似可借用寇恩(J. M. Cohen)在《韦利博士的翻译》(Dr. Waley’s Translation)一文中所做出的“模仿性”(imitative)与“再创性”(re-creative)的区分⑤。前者以尽可能少改动为原则,将读者带向原文,译文多具异化色彩,而后者则注重再创后的对等,译文多具同化色彩,将原文带向读者。韦利自己比较认同文学作品翻译中的创造性,曾在《翻译札记》(Notes on Translation)一文的开始便明确指出:

不同的目的需要不同种类的翻译。如果翻译一篇法律文书,一个人需要做的全部就是将其意思传达出来;但是如果翻译文学,一个人在传达语法层面的同时还必须传达情感。作者将其不满、同情和喜悦等情感注入原作,体现在他的节奏,他所强调的重点以及他的词语选择中。如果译者在阅读时对此缺乏感受到而只是简单给出一系列毫无节奏感的字典解释,他或许会认为自己“忠实”,但在事实上他完全错误地呈现了原著。⑥

在该文中,韦利以《西游记》为例,通过对比海伦·海斯与自己对原著中唐僧上接引佛祖渡船一节的翻译,进一步阐述了他所遵循的再创性翻译原则。为更清楚地说明这一点,下表就此节中唐僧脱胎换骨后各方的反应为重点,列出了原著文字与海伦·海斯和韦利的不同译文。

原文:《古本西游记》,上海亚东图书馆,1921,第九十八回,第6页那佛祖轻轻用力撑开,只见上溜头泱下一个死尸。长老见了大惊,行者笑道:“师父莫怕,那个原来是你。”八戒也道:“是你是你!”沙僧拍着手,也道:“是你是你!”那撑船的打着号子,也说:“那是你!可贺可贺!”海伦·海斯的译文:TheBuddhistPilgrim'sProgress《佛教徒的朝圣之旅》(London:JohnMurray,1930)92页Adeadbodydriftedbythem,andtheMastersawitwithfear.ButtheMonkey,everbeforehim,said:“Master,donotbealarmed.Itisnoneotherthanyourown!”ThePilotalsorejoicedasheturnedtosay,“Thisbodywasyourown!Mayyouknowjoy!”

韦利译文:《猴》,282页Theferrymanpuntedthemdexterouslyoutfromshore.Suddenlytheysawabodyinthewater,driftingrapidlydownstream.Tripitakastaredatitinconsternation.Monkeylaughed.‘Don’tbefrightened,Master,’hesaid.‘That’syou.’AndPig⁃sysaid,‘It’syou,it’syou.’Sandyclappedhishands.‘It’syou,it’syou,’hecried.Theferrymantoojoinedinthechorus.‘Thereyougo!’hecried.‘Mybestcongratulations.’

相比之下,韦利的译文较海伦·海斯更为准确地传递了原著。这种准确不仅停留在字面或者语法层面上,更重要的是把握了原著文字中蕴含的精神。韦利认为“是你”两个字的重复出现在原文中至关重要,使读者在阅读中能够感受到文本的活力,因此在其译文中也重复了“it’s you”。而海伦·海斯在翻译中却省略了八戒和沙僧所说的“是你”,其本意或是想减少重复,最终却导致译文丧失了原著文字中的活力。其次,接引佛祖所说的“恭贺”是向人道贺的日常用语,而韦利寻求英语中与之相对应的日常表达方式,将其译作“My best congratulations”。与之相反,海伦·海斯的译文“May you know joy!”则并非一般向人道贺所采用的表达方式。从这个意义上,韦利的再创性翻译,正是力图用英语传达原著字面下隐藏的超越简单意义的内涵,通过翻译尽可能地构建一种阅读体验上的对等。

本文所讨论再创性的第二种含义是经由翻译产生的在内容与结构上有别于原著风貌的再创,通过韦利大刀阔斧的删节,译本《猴》的相对独立性得到强化,具备了不同于原著的风貌呈现,其中较为突出的一个变化体现在小说叙述的中心人物。原著以“西游”命名,叙述了以唐僧师徒四人为中心的西天取经之行。而韦利以“猴”命名其译本,使全书的重点转移到孙悟空,勾勒了其逐渐成长的过程。这一变化的原因大致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分析,一是韦利翻译《西游记》时的历史背景,二是跨文化背景下的读者接受。韦利的《猴》出版于1942年,正值硝烟弥漫的二战期间,而此时的韦利就职于英国信息部,并担任审查员一职。其遗孀爱丽生(Alison Waley)曾回忆:“在这次战争期间,他作为战时政府雇员的任务是对来自远东地区的信息进行解码。但是当空袭警报响起时,他独自一人留在信息部六楼自己的房间里,拉开私人抽屉并开始翻译古代作家吴承恩的作品”⑦。《猴》中孙悟空的成长既可以视作韦利自身在战争磨难中的逐步成熟,也可以看成一种对胜利与和平的呼唤。书中孙悟空最后成为斗战胜佛,也在一定程度上寄予了韦利对和平的盼望以及英国能够最终赢得战争胜利的期望。这一点从同时代的英国诗人伊迪丝·西特韦尔(Edith Sitwell)写给韦利的信中也可以看出。西特韦尔不仅在信中对韦利《猴》的艺术成就大为赞赏,而且还认为《猴》让她意识到世界正被当时的战争抛向丑恶的深渊,同时也为她带来了一种面对现实生活的和平与宁静⑧。除了特定的历史背景外,《西游记》到《猴》的转变也存在跨文化接受的因素。《西游记》原著篇幅较长,如果全部译成英文将使一般的西方读者望而却步。比如余国藩曾在1977年到1983年陆续出版了《西游记》英文全译本,分为4卷一共1890页。20多年后他终于推出了近500页的删节本《猴与僧》(The Monkey & the Monk),并在前言中肯定了韦利在《西游记》的节译上所具有的洞见:

四卷本一问世,远近的友人与同事便开始抱怨,无论是对于一般读者还是对于课堂教学而言,其篇幅过长,难以掌控,不切实际。他们希望有一个相对短小的版本,而在对这一要求抵制多年以后,我现在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韦利教授的观点也是合理的,尽管如此,我目前的删节本仍然有别于韦利的版本,力图保留所选章节的全部文本特征。⑨

韦利的删节,使故事聚焦于猴,不仅使英语世界的读者在实际阅读中能够比较容易地把握全书的脉络,而且也有力地回应着西方的文学传统。个人主义是西方文学传统中所极力彰显的一个重要命题,很多西方小说关注主人公个体的成长与发展。《猴》中孙悟空的性格也经历了从自私、虚荣自大、不成熟到逐渐乐于助人、承认别人的长处和相对成熟的发展过程。比如,《猴》中孙悟空爱好虚名,渴望别人对自己的赞颂,在开始跟随唐僧取经的路上往往不以取经人的徒弟自居,因而也惹出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在收服小白龙、猪八戒和沙僧时,孙悟空以手段高强的齐天大圣自居,没有在一开始就提起取经之事,结果都是历经一番周折方才收伏。而在乌鸡国和通天河等章节中,当妖精问其身份时,孙悟空都以前往西天取经的唐僧之徒作为回答。这些性格特征及其发展转变固然亦可在原著中窥得端倪,然而经过韦利的删改后,孙悟空形象的相关特征更加集中突出,其作为个体的成长历程也更加清晰。从这个意义上讲,韦利对原著标题的改动以及相应的删节,符合其心目中英语世界一般读者的阅读心理以及《猴》作为相对独立文本的要求。

然而跨文化不仅仅涉及文本在异域文化语境下的调整适应,而且涉及对文本所处的原文化语境的回应和对话。韦利经由翻译的再创也体现在《猴》对中国文化语境下《西游记》讨论的介入与回应,这一点可以从下一部分对陈光蕊和乌鸡国故事的比较分析上看得更为清楚。

二、跨文化背景下的再创:《猴》中陈光蕊与乌鸡国二事的结构分析

《猴》所选译的章节虽然不到原书篇幅的三分之一,但是韦利的再创性翻译使《猴》的结构在整体上变得更加紧凑。如上文所言,《猴》在结构上照应了胡适所言的原著《西游记》的三个部分,即齐天大圣的传、取经的因缘与取经的人和八十一难的经历⑩。韦利基本上翻译了前两个部分,而第三部分却只选了乌鸡国、车迟国、通天河以及到灵山取经后的第八十一难。车迟国斗法中人物形象生动、情节有趣,而且在原著中与通天河相连。通天河被韦利译为“The River that leads to Heaven”, 过河之后便可以自然过渡到小说结尾部分的灵山取经,同时又照应了最后的第八十一难。由此可见,在《猴》中车迟国、通天河两事不仅属于第三部分的历程,而且对于取经故事的结尾具有结构上的重要意义,而第一、二部分所述的取经人及其缘起对于取经故事的结构也具有重要的开启功能。这种情况下我们不禁要追问,原著《西游记》中还有其它很多精彩的故事,韦利为什么选择了乌鸡国进行翻译?乌鸡国一事对《猴》本身在结构上存在何种功能?将其置于跨文化背景下予以考察时,它又具有怎样的意义?这一系列围绕乌鸡国而生的问题,需要在与陈光蕊一事的比较中去寻找答案。

《西游记》中的陈光蕊及玄奘复仇一事历来聚讼纷纭,莫衷一是。该故事在情节上有诸多不近情理甚至自相冲突之处,在《西游记》小说早期的各种版本中亦有不同呈现。现存最早的万历二十年金陵世德堂明刊本《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并未将此事单作一回,而是在第11回以韵语的形式对玄奘的身世及其父母进行了简要的介绍。陈光蕊成婚、被害以及玄奘寻殷丞相报仇的故事首先出现在朱鼎臣《西游释厄传》的卷四中,随后的诸多清版本如汪象旭(字澹漪)《西游证道书》和张书绅《新说西游记》等也将陈光蕊一事作为正文收录。汪象旭在《西游证道书》中对此事做了辩解:

俗本竟删去此回,杳不知唐僧家世履历,浑疑与花果山顶石卵相同。而九十九回历难簿子上劈头却又载遭贬、出胎、抛江、报冤四难,令阅者茫然不解其故,殊恨作者之疎谬。后得大略堂《释厄传》古本读之,备载陈光蕊赴官遇难始末,然后怅然无憾。俗子不通文义,辄将前人所做任意割裂,全不顾凫胫鹤颈之讥。

至于陈光蕊一事是否为原著《西游记》结构中所不可或缺的部分,学界迄今仍然持有争议。一种意见是陈光蕊故事并不存在于吴承恩的原本中,而是朱鼎臣自创并率先将其加入《西游释厄传》。如郑振铎在《<西游记>的演化》一文中认定汪象旭所见的大略堂《释厄传》就是朱鼎臣《西游释厄传》的异刻或是翻刻,陈光蕊的故事是朱鼎臣在删改吴本时自显身手的结果,而清代《西游证道书》等刊本皆沿袭了朱鼎臣本对此的改编。与此同时,郑振铎又指出汪象旭和张书绅等人的意见有可取之处,并以吴本(此处指世德堂本)第九十三回、九十四回抛打绣球以及八十一难中仅略过与唐僧身世有关的四难为例推测另一种可能,即吴本原有陈光蕊的故事,却被世德堂本所脱落。另一种意见是陈光蕊故事为《西游记》叙述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如孙楷第将唐僧与书中有关悟空、八戒、沙僧和白龙马出身的描述进行对照,认为唐僧的出身没有理由如此省略,进而推断世德堂本在刊刻时由于种种顾忌将陈光蕊一事删去。黄肃秋也通过文本内证的方式,在《论西游记的第九回问题》一文中找出小说《西游记》后文中与唐僧身世有关的地方,从而力证陈光蕊一事原本存在于吴本的《西游纪》中。英语世界的《西游记》研究对这一问题也存在着争论。英国学者杜德桥(Glen Dudbridge)支持郑振铎有关陈光蕊一事是朱鼎臣自显身手的结果,并认为陈光蕊一事在结构上不能融入于一百回的《西游记》小说,“在组成前十二回的所有不同叙述部分中,这一故事本身对整体情节的进展并无丝毫贡献……汪澹漪的不满看起来应该是一种错误的判断。有关陈光蕊和玄奘的一整回风格迥异,绝不可能是内在于《西游记》的必要部分。未来的版本应该对此具备信心,在这个方面保存世德堂本的真实面貌,因为它比现存的其它任何版本都要贴近原著”。杜德桥认为黄肃秋所举的例证并不足以支撑吴本《西游记》中原有陈光蕊一回的论断,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西游记》的原作者有意回避与该故事以外的其它传说构建关联或者他对故事的其他中心人物都进行了细致全面的描述。余国藩对杜德桥的观点提出了反对意见,并在黄肃秋例证的基础上又举出更多的文本内证,认为《西游记》原著多处体现了对陈光蕊一事的艺术化利用,这种文本的前后照应增强了小说的叙述功能,也反映了原著作者在小说中心人物(即唐僧师徒)处理上的精心布置。余国藩的结论是,陈光蕊一事或许为朱鼎臣所加,该回中韵语的缺乏也导致了对其真实性的怀疑,然而就整体叙述而言小说中的陈光蕊一回“并非横空插入,而是具有和谐化的功能”。

韦利的《猴》完成于19世纪40年代,介于郑振铎等中国早期学者和杜德桥与余国藩等当代西方学者之间,其中选择并翻译了陈光蕊一事。韦利翻译所依据的《古本西游记》是以张书绅批点的《西游正旨》为底本,该本将陈光蕊一事收为第9回。如本文第一部分所述,《猴》对一百回的《西游记》进行了大幅度的取舍删节,因此选择翻译陈光蕊(以及乌鸡国)一事并非理所当然,而是韦利深思熟虑的结果,对于《猴》本身作为相对独立的文本以及围绕此事而生的有关《西游记》原著的种种争论,都具有结构上的重要意义。

首先,韦利注重译本结构的自我完整,选取陈光蕊一事使玄奘的身世明朗,并与其他取经人在身世叙述上达成了一致的风格,使读者明确了所有取经人的身世来历(1-7回讲孙悟空、第8回讲述沙悟净、猪八戒和白龙马)。同时,陈光蕊一事的选译也使韦利能够遵循其为《猴》设定的翻译原则,略去第12回介绍玄奘身世的韵语而不影响读者的理解,使《猴》呈现出既不同于世德堂本又不同于朱鼎臣本的风貌。此外,原著中陈光蕊(玄奘身世)一事在唐僧踏上取经道路以后被多次直接或间接提及,而韦利的《猴》从自身结构与行文需要出发对原著进行了较多的删节。如《古本西游记》中第12回讲选举有德高僧作水陆大会的坛主时有如下对话:

拜罢,奏曰:“臣瑀等,奉圣旨,选得高僧一名陈玄奘。”太宗闻其名,沉思良久道:“可是学士陈光蕊之儿玄奘否?”江流儿叩头曰:“臣正是。”太宗喜道:“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

这一对话在前述陈光蕊一事的论争上具有重要意义,太宗之言被一些学者认为是对陈光蕊一事存在于吴本《西游记》的间接证据。值得注意的是,虽然韦利保留了陈光蕊一事,在翻译这段对话时却删掉了这一重要的证据,将其译为:

After reflecting for a while, the Emperor said,‘The choice is a good one. I have heard of this priest, and it is certain that he is a man of high virtue and great powers of concentration.’

太宗沉思良久道:“朕曾闻其名。果然举之不错。诚为有德行有禅心的和尚。”

因韦利在第9回时已经详述陈光蕊的故事,并提到陈光蕊官拜大学士以及玄奘与陈光蕊的关系,故此处删去太宗有关玄奘身世的言语,将小说叙述者所言“太宗闻其名”转变为太宗自己所言的“朕曾闻其名”,其结果不仅没有影响前后的照应,而且在行文上更显简洁,符合删节本的需要。上述陈光蕊事件论争中的另一个重要证据是原著小说结尾部分观音菩萨观看唐僧所经历的磨难中包括与玄奘身世有关的前四难,而其它磨难在书中均有叙述,陈光蕊事件似乎不得独付阙如。《猴》删去了八十一难的大部分章节,并对此处作出改动。《古本西游记》第99回前四难为:金蝉遭贬、出胎几杀、满月抛江、寻亲报冤,而《猴》在此处却并没有提及前四难,只是用散文化的语言简单点出唐僧落坑、逢虎、遇六贼等。虽然表面上看似乎失却照应,但是韦利也没有提到《猴》中所选取的乌鸡国、车迟国,其一笔带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出于行文简洁的考虑。此外,一些学者都指出陈光蕊故事作为第9回的一个形式上的硬伤,即该回通篇并无一则韵语,与全书其它章节韵语连篇的风格大相径庭。这一硬伤在《猴》中得到了消解,因为韦利删去了原著中的大部分韵语,使《猴》在形式的呈现上风格陡转,成为以散文化语言的叙述为主体,从而使第9回陈光蕊一事在形式上与全书保持了一致。同时,韦利在第9回的翻译中将小说设定的时间进一步模糊化,删去原著开篇所言“改元贞观,已登基十三年”。表面上看,其意图或许是为了减少英语世界中对中国古代历史没有深入了解的普通读者在阅读中的障碍,然而《猴》对原著第13回开篇所言玄奘离开长安西行的时间“贞观十三年九月望日前三日”进行了一字不漏的翻译,这就可以说明,韦利对陈光蕊一事在时间上的模糊化处理,其意可能主要在于抹去了陈光蕊一事与小说叙事在时间上的冲突,使该回作为《猴》的一章能够更好地与全书的其他章节保持一致。

其次,韦利的再造性还体现在《猴》对陈光蕊一章在叙事结构上的进一步吸纳,通过选取乌鸡国一事使二者在结构和主题上实现内在契合,进一步凸显了陈光蕊对于全书的重要意义,成为对陈光蕊一事论争的另一种回应。在《猴》中,乌鸡国一事的叙述发生在收伏沙僧之后,是取经人全部聚齐之后所遭遇的第一次考验,在叙事手法和结构上与玄奘的身世存在重要的照应,其中的相似与不同将有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猴》的再创性。第一,二者在叙述上不完全相同,然而就总体结构而言其脉络大致为:父被凶手所害并被其冒充——母与子因此隔离——隔离被子主动冲破,而母在重逢前先获梦兆,最终母子重逢——在外援的帮助下父冤得报,父还魂重生,父母与子得以团聚。玄奘之父陈光蕊为稍子刘洪所害,抛尸江中,而刘洪随即冒充陈光蕊的身份上任江州。其母温娇(殷小姐)恐刘洪杀害玄奘,便将其缚在木板之上,置于江中,从此母子隔离。玄奘于金山寺成人后寻母,与温娇见面,而温娇于前夜梦见月缺再圆,并认为是母子重逢之兆。后温娇修书,殷丞相率御林军兵发江州,玄奘父仇得报,陈光蕊还魂再生,一家团聚。乌鸡国一事中,全真将国王推入井中,自己变身为国王,并且禁止太子与王后相见,以防走漏消息。太子单人独马进城,见到王后。国王在前夜托梦于王后,王后醒来时只记得一半梦,另一半则由太子见面后补出,进而真相大白。后来在悟空的帮助下,国王得救重生,全真被逐,国王、王后与太子再次团聚。二者叙事结构上的相似性以及在全书中位置的安排(第9回和第19回,而非原著《古本西游记》的第9回和第37回)让这两则故事之间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使陈光蕊的故事进一步融入了《猴》的整体结构中。第二,《猴》通过这两则故事进一步彰显了原著中因果报应的主题思想。原著中乌鸡国王乐善好施,文殊菩萨奉佛祖之命变身为凡僧,以化斋之命以度他归西。可惜他不识菩萨真身,将文殊菩萨捆绑起来并在御水河中浸了三日三夜,因此遭厄,后来被推下井浸了三年以报文殊所受的三日水灾。相比之下,陈光蕊命遭水灾的因果缘由在原著中并没有交代清楚,只是简单地提到“只见稍子刘洪李彪二人,撑船到岸迎接。也是光蕊前生合当有此灾难,撞着这冤家”。此处对陈光蕊罹灾的提示出自全知的小说叙述者之口,其所言“光蕊前生”是相对于陈光蕊后来的复生而言,并没有真正涉及陈光蕊的前世。但是韦利的翻译却改变了其意义,成为“at the crossing over the Hung River they were met by two ferrymen called Liu and Li whom,so it happened, Chen had injured in a previous incarnation”(译成中文是:在洪江渡口他们[指陈光蕊及其妻温娇]遇见艄子刘和李,二人恰好为陈光蕊在前世所伤)。韦利在此处可能出现了误读,但是此种误读却让韦利经由翻译构建了一个有关陈光蕊事件的因果报应链,与乌鸡国王遭厄的因果报应形成了呼应,使二者更为契合。第三,通过陈光蕊和乌鸡国二事的选取与并置,《猴》以其自身结构突出了水在唐僧生命历程中的重要作用,并以之贯穿全书的重要章节。乌鸡国故事中玄奘在听了乌鸡国王倾诉后感叹道:“你的灾屯,想应天付,却与我相类。当时我父曾被水贼伤生,我母被水贼欺占,经三个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师,救养成人。记得我幼年无父母,此间那太子失双亲,真个可怜!”唐僧叙述父母及自身身世时一连使用了三个“水”字,即我父曾被水贼伤生,我母被水贼欺占,我在水中逃了性命。而纵观《猴》一书,陈光蕊赴任逢水灾、玄奘出生后被置于江水中漂流,乌鸡国王落井并由此引起玄奘的身世之感,车迟国与虎力大仙求雨,通天河中玄奘落水与《猴》末尾的翻译注释中特意标出的八戒所言“师傅姓陈(沉),名到底”这一双关语,以及后来凌云渡时玄奘借水脱却凡胎,凡此种种,皆指向水对于玄奘的重要意义,而《猴》经过删节取舍后形成的文本结构正凸显了这一意义所在。虽然《猴》在整体结构上突出了水的重要性,然而在细节的处理上却存在些许缺憾。比如,韦利将前面所引乌鸡国中玄奘自我身世的感叹翻译为:“……My own father was killed by brigands, who seized my mother, and after three months she gave birth to me. I at length escaped from their hands and by good chance met with kindness from a priest of the Golden Mountain Temple, who brought me up……”韦利此处对原文的处理显然不及此前论述的他对凌云渡故事中“是你”一词的准确把握,并没有将三个“水”字翻译出来。第四,陈光蕊与乌鸡国二事在叙事结构上的相似性也使我们注意到《猴》与原著在陈光蕊一事结尾上的细节差异及其与乌鸡国叙事构成的潜在关联。如前所述,这两则故事均有一个家庭团聚的结局,但韦利对陈光蕊的故事在细节上进行了一个重要的变动。原著《古本西游记》中陈光蕊重生,一家终得团聚,然而该回的末尾却是:

次日早朝,唐王登殿,殷丞相出班,将前后事情备细启奏,并荐光蕊才可大用。唐王准奏,即命升陈萼为学士之职,随朝理政。玄奘立意安禅,送在洪福寺内修行。后来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

因为此前故事中殷小姐欲寻自尽时已经为其父劝阻说服,《猴》中将“后来殷小姐毕竟从容自尽”的语句删去,减少了英语读者在阅读上因文本前后冲突或由于文化背景差异(如有关女子殉节一事的不同文化观念)而引起困惑的可能性。然而更重要的是,玄奘的家庭在短暂团聚后随即分离,又成阴阳两隔之势:父在朝为官,母殉节而亡,玄奘则出家修行。与其母殉节密切联系的一个事实便是其母的最终殉节正是对其此前失节的救赎,而失节的缘由按照小说叙述来讲正与玄奘有关,即其母为势所迫,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于杀父仇人,以保存尚在腹中的玄奘。在随后的乌鸡国一事中,我认为小说的叙事出现了一种“替代性补偿”,即玄奘经由拯救乌鸡国王并为之昭雪冤情而实现了对自身身世经历中缺憾的补偿。所谓玄奘自身身世经历的缺憾是指,玄奘虽然在外力帮助下昭雪父冤,使父重生,但是其母却因失贞无颜面对其父而最终寻了短见,导致玄奘一家无法实现真正的大团圆。陈光蕊与乌鸡国王二事有诸多相似之处,上文已经有所提及,小说中玄奘更是直言乌鸡国王之遭遇与自己身世相类。在乌鸡国中,乌鸡国王的故事成了玄奘身世的替代性叙述,一方面它构成玄奘向西方前行途中的组成部分之一,另一方面它回应着玄奘西行前的身世,并藉此悄然对上述所言的缺憾进行了弥补。乌鸡国中玄奘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关注着与己身身世相像的乌鸡国王一家的悲欢离合,形成了一种隐蔽性的自我投射。最终其与弟子出手相助,使得乌鸡国王重回宝座并与其妻子团圆。然而如同陈光蕊故事的结局一般,小说的叙述必须面对国王之妻的贞洁问题,因为她和陈光蕊之妻一样都与化身其夫的杀夫仇人一同生活过数年。在乌鸡国故事的结尾中,小说借孙悟空之口质问文殊菩萨有关三宫娘娘的贞节为青毛狮子所毁之事,并最终确认了化身为全真道人(和伪装成乌鸡国王)的狮子实际上为阉狮,从而保全了王后的贞节,使乌鸡国王一家团聚而无任何有违伦理纲常的事情存在,进而也间接实现了对玄奘身世中缺憾的补偿。在《猴》中韦利一方面通过结构调整使陈光蕊与乌鸡国二事更为贴近,从而使读者更易发觉此种补偿;另一方面删去玄奘母温娇自尽之语,表面上看淡化了前面所提的缺憾,使玄奘母亲与传统伦理纲常冲突的戏剧性有所降低,但同时此种有意降低冲突的策略又恰恰使得玄奘母亲与乌鸡国王后的经历形成了更为鲜明的对照。韦利的删节给读者造成了玄奘母亲依旧在世的印象,而韦利又保留了她此前失节的故事情节,使得此种缺憾与其母一起“存活”于小说世界中,一直保留至乌鸡国王后保全贞节后方才实现了对应的替代性补偿,不同于原著中其母通过自尽而死来体现清晰的价值抉择和对伦理困境实现较为直接的突围。这种延迟客观上使得替代性补偿在陈光蕊与乌鸡国的故事中更具对应性,其效果也得到进一步的强化。

综上所述,韦利的《猴》对《西游记》原著进行了再创性的翻译,注重文本所蕴育的情感趣致,力图创造阅读体验上的对等。在其特定的翻译策略指引下,删节后的《猴》形成了相对独立的结构,将陈光蕊一事更为有效地整合入小说的整体叙事中,并与其前后相关的中西争论形成了一种跨文化的对话。此外,对韦利再创性翻译的讨论也提醒着我们翻译与原著的关系,正如《猴》中突出的陈光蕊与乌鸡国的关联以及小说叙事中的“替代性补偿”一样,译文作为文本解读的一种独特形式可以与原著形成特有的互动,以新因素与“旧”文本碰撞磨合,将文本“潜在”的生命能量激发并以不同形态呈现出来。这或许也是研究中国古代文学在跨文化背景下的传播和接受中应该予以特别关注的地方,因为它既赋予古代文学在世界文学时代的新活力,又能使我们不囿于单一的文化形态和阅读模式,既不厚此也不薄彼,从而在中西与古今之间构建一场既具连续性又有创新性的平等对话。

注:

① Hu Shih胡适,”Introduction to the American Edition,” in Wu Chengen吴承恩,Arthur Waley trans., Monkey: Folk Novel of China猴:中国民间小说(New York: Grove Press, 1984), p.4。本文中使用简称《猴》来表示韦利的小说。文中所涉及英文资料的中文翻译,均出自笔者。

② Herbert A. Giles,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New York: D. Appleton and Company, 1901), pp.281-87.

④ 本文所引用《西游记》的原文,均来自上海亚东图书馆1921年版《古本西游记》。韦利翻译所用的底本正是该版本。

⑤ J. M. Cohen, “Dr. Waley’s Translation,” in Ivan Morris, ed., Madly Singing in the Mountains: An Appreciation and Anthology of Arthur Waley[hereafter: Madly Singing] (New York: Walker and Company, 1970), pp.29-30.

⑥ Arthur Waley,“Notes on Translation (1958),”Madly Singing, p.152.

⑦ Alison Waley,Foreword in Dear Monkey (Indianapolis& New York:The Bobbs-Merrill Company, 1973), translated from the Chinese by Arthur Waley, abridged by Alison Waley, p.17.

⑧ Edith Sitwell,“Extract from Some English Eccentrics,”Madly Singing in the Mountains, p.97.

⑨ Anthony Yu, The Monkey & the Monk: An Abridgement of the Journey to the West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2006), p. xiv.

⑩ 胡适《西游记序》,《古本西游记》,第11页。

责任编辑:倪惠颖

美国和理大学现代语言文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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